第3章 我不想死,也不能死
四零四的宿舍格局,是北朝楼道,南有一个用玻璃门窗隔开的独立阳台,面积不大,但放在狭小憋屈的四改六里,也算个小天地;许多同楼层的宿舍都会把柜子搬到阳台来,给屋里腾出个放桌子的空间。
以往,睡靠近阳台下铺的舍友汪洋经常拉个小板凳坐那儿和对象打电话,顺便抽根烟,快活得很。
但今天,站在阳台上的不是好兄弟汪洋,而是一团笼罩在黑暗里的影子。
黑影所处的地带,像极了王玑高中物理课本上描述的“黑洞”,任何闯入那个范围的光线都会被吞噬掉,只剩下极致的黑暗。
王玑觉得自己是疯了,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看到这种违背常理的鬼东西呢。
“幻觉,幻觉...一定是幻觉。不存在,等我再睁眼就不存在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上双眼,声音颤抖着数了十个数,才缓缓睁眼。
“一,二,三...九,十。”
可惜的是,无论阳台那个黑影是不是幻觉,都没有如愿消失,而是依然站立在那里。
甚至,王玑能明显察觉到,黑影周围的黑暗,蔓延得越来越快了——闭眼前还在阳台边缘,此时却已经占据阳台大半了。
未知的恐惧总会令人精神失常,特别放到一个枕叶脑癌晚期患者身上,更是如此。
“不消失是吧?玛德,不就是幻觉吗!反正老子命贱,活不了几天了,今天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弄死老子!”
狗急了尚且会跳墙,人急了,当然是要拼命的。
在一声歇斯底里的壮胆式嘶吼后,王玑揪起一把凳子就冲向阳台的黑影,带着愤怒,也带着疯狂。
八米,五米,三米...二者的距离被迅速拉进,却最终停在了只有两步之遥的一米——当然,这个距离还在一点点缩短,因为黑暗从未停止向屋内蔓延;停下的,只有王玑。
“再靠前一步,真的会死。”这,就是大脑所能发出的最清晰警示。
唯有真正站在黑影面前,正视那深邃无垠的黑暗,王玑才真正感受到自身的渺小,感受到源自内心深处的恐惧——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每一个细胞都在向大脑发出危险的警示;一如上万年前,人类尚是直立猿时,面对充满危险和未知的黑夜时,那种最初的战栗感。
这种单方面的僵持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王玑终究还是不想死。
拼命,往往是为了活命。
他毫不犹豫丢下凳子,转身冲回门口,握紧门把手,就要逃出这间宿舍。
但,和十几分钟前一门之隔面对“保洁阿姨”时一样,他最终停下了开门的动作。
视觉可能会骗他,但身体的本能不会。
阳台的黑影是真,那外面的“保洁阿姨”呢?
那团从头发中伸出的丑陋头颅,真的只是自己对“保洁阿姨”的视幻觉吗?
这个时候冲出去,固然能躲掉阳台的黑影,但又怎么才能避开那个“保洁阿姨”,亦或是更多其他可能的类似存在呢?
大脑飞速运转,却没有给他找出任何破局之法;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王玑总感觉屋内变得更冷了,呼出的气都白蒙蒙的,温度应该已经降到零下了。
等等...温度?
电光火石间,脑中突然闪过《九号宿舍楼楼层规定》上的第十四条内容:
【校园里夜间会很冷,宿舍长必须锁住通往阳台的门窗。】
这句毫不起眼的话,此时却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无论是不是真能救命。
王玑回想方才遭遇“保洁阿姨”的全过程:从拖行声到他准备出门,再到那个鬼东西探出头,对上猫眼...对,关键在这里!
拖行声突然停住、“保洁阿姨”在四零四门口停下、猫眼对视...这一切不是因为他在屋内,而是因为那时他摁下了门把手,发出了声音。
如果那张楼层规定上的内容就是这里的规则,他摁下门把手的行为恰好触犯了第7条【凌晨三点开始会有保洁阿姨清理楼道卫生,清理工作将在五点前结束,请不要打扰到她们的工作。】
后面“保洁阿姨”离开,则是因为他在之后像一樽雕像坐在门口,没有继续触犯规则。
如果遵守规则就能活,那与之相对的,触犯规则就会死!
可他不想死,也不能死。
王玑没什么大志,从来都是这样;他只是个普通人,一个普通大学生,如果没有得枕叶脑癌,他这个时候应该会和康裕兴、汪洋他们一样,吃了玩、玩了睡、睡起来再玩,好好体验人生这最自由潇洒的四年大学生活。
即便已经晚期,没几天好活了,他还是不想死,一点不想!
但,生死是不会随着人的意志而变化的...且不提家里没钱做手术,即便是做,存活率也不到百分之十——更大可能是他直接死在手术台上,让家里欠下一大笔债,父母后半辈子都还不完的债。
他还没吃到二十岁的生日蛋糕,还没处过一个女朋友,还没去见识地理课本上描绘的世界风景,还没给母亲养老...他有太多未竟之事,太多太多了。
转过身,黑影还在原地、一动不动,但它周围弥漫的黑暗却快将整个阳台都“吞噬”了,很明显,时间不多了。
凭借对这间宿舍两月多的熟悉,王玑一把抓起被放在阳台内窗旁的钥匙,就要开始锁阳台门。
倒霉的是,四零四的宿舍门钥匙是和阳台门钥匙挂在一起的,并且外观基本看不出区别;虽然阳台门钥匙只有一把,但宿舍门钥匙却有足足六把——刚好一人一把。
显然,这是一个类似俄罗斯转盘的难题,一共有七把钥匙,只有一把是对的。
不同的是,选错钥匙并不会让王玑被爆头,但倘若连着选错六把钥匙,结局还是一致的。
慌乱中,王玑强忍要转身逃跑的欲望,随意挑选了其中一把,试着将其插进去。
第一把...不对。
第二把...不对。
第三把...还是不对!
几米外的黑影静静站在原地,仿佛在凝视着王玑;不过,它周围的黑暗从未停下过,已经要漫过阳台的门槛了。
快!
快啊!
越是着急,钥匙就越难插进去,尽管王玑尽力让自己冷静下去,可不断撞到门锁边缘的钥匙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黑暗已经跨过门框,蔓延进了屋内;刺骨的寒冷令王玑手脚发僵、思维迟钝,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试到第五把钥匙时,他已经完全看不清锁孔了,但还在凭感觉把钥匙插进去。
黑暗覆盖了他的半边身子,夜深入骨髓,似乎要将灵魂也冻结。
第六把,王玑双手渐渐失去知觉,拿不稳钥匙了,却还是凭借强烈的求生欲望强撑着、再次将钥匙插入锁孔。
“咔”一声,插进去了!
黑暗即将把他淹没的最后一刻,“咔哒”的一下,阳台门终于成功锁上了。
刹那,弥漫的无边黑暗被门窗瞬间夹断,阳台上的黑影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嘭”的一声,王玑也随之重重倒地。
月光再次洒进屋内,皎洁如初,照在王玑身上。
被彻底冻晕前,王玑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挪动眼球,向上瞥了一眼阳台门——透明的门窗玻璃上,赫然留着一个无比明显的黑色手印,留在黑暗最先接触到他的位置。
“活,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