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林夕照

太阳下山的时候，小鸟归林了。炊烟像是在村庄的上空挂着，忽而又随着远山的苍茫而变得虚无。我走在回家的途中，这是一片安静的山林，四处都有林涛浮起。最后的金光在树叶上逗留，如同母亲的目光，与我在山间的依恋叩触心弦。我的脚底下有风，顺着山坡弥漫上来，吹动了低矮的树丛。阴凉的湿气在草木间过滤，将独有的清香送抵我的鼻孔。

天上的云在勾勒最后的图腾。云马狗鸡，都飘如仙者。彩色朦胧的云朵似乎在以静止的姿态游移，走向未知的黑夜。身上的汗渐渐地消了，似有一层膜收紧了毛孔。我遥望着脚下的山脊盘旋的道路，安静地呼吸着低沉下来的时光，倾听着山风在背后愈加低沉的节奏。

我是山野的使者，来自山野的性灵。如果不是与它的内心息息相通，又怎能与它形影不离？我了解山野的晨曦与黄昏，了解它的暴风与骤雨，它的山光与秋色。我熟悉它身上每一处独特的气息，了解它的痛苦与悲伤。我的内心藏着一座山的历史，那是任何人都无法感知与翻阅到的神秘，粒粒如沙般的文字倾撒在山路上，镌刻在石头上，在每一片树叶的掌纹上。我俯身读它时，发现了闪光的露珠点缀在白头翁的花萼上，细密如乡愁。

我搬开一块石头，轻轻敲出火。敲出一首歌的旋律，在林间飘荡。多少人一辈子眷顾山林，将灵魂留驻在这里。走不出的是对苦难的抗拒，对命运的诅咒或歌颂。我去山林间烧水做饭，煮着北去的云。母亲去了，父亲去了，山野仿佛用荒芜印证苍老？所有的道路都在消遁，那是绿色的遗忘，曾经攀登的印迹终将在风雨中成为伤痕。

我来了，故乡的山林成为我不忍打开的唯美画册。风声像是一条涓涓流淌的小溪，在我的耳畔小声歌唱。我喜欢这样的枝叶摩挲的蓝调，富有活力的生命隐含在不息的波涛里，汹涌的浪尖挂着星光和微笑，在你曾经奔波的山路上传递血脉。

我曾经陪伴着奶奶、父亲和母亲在山野里养蚕、摘野菜、采草药。我曾经睡在林间的小路上发起高烧。父亲和母亲头顶竹筐，趁着好时节转移蚕儿到三眠场吐丝结茧。我在风的轻抚下睡去了，灵魂却在山间游荡。一团团蛛丝的亮光似乎把我围在中间，抬高到天际的云层，又仿佛是回到树梢。是母亲唤醒了我，我依旧在干燥的枝叶间躺着，看到了母亲，听到了一阵风的呼啸。

母亲把我背下山，到村头药铺里买来了土霉素，喝下去汗如雨下，烧神奇般地退去了。是爱的力量赶走了自然界中的邪恶，让我重新活泼起来。山上蚕儿结茧，又是我上山看蚕的时节。蚕儿忙碌在枝叶间摇头吐丝，犹如编织走向第四维空间的设计师。它们即将进入封闭的修禅世界，在绝食的黑暗中化为蚕蛹，度过三个月的寒冬，再破茧成蝶，生子死去。

细密的蚕茧煮熟缫丝，织成绸缎。一床棉被代表着温暖，代表着幸福和安康。我在山间寻找着，怀想着，仿佛自己正在变成一只蛹，等待着在中年沧桑的记忆中孵化成思乡的蝶儿，飞回到山间的野地里，徘徊在父母的坟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