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3.3苦心人天不负

经过了无比煎熬的漫长等待后，终于到了公布成绩的日子。那天半下午，爸爸出去干活了，妈妈坐在门外和一起乘凉的人聊天，草一朵趁着大家不注意，溜回家打电话查成绩。妈妈醒来后，因为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在家，爸爸狠了狠心，终于装上了电话，但是大部分时候都是用来接听，因为爸妈心疼那好几毛钱一分钟的电话费。

草一朵战战兢兢地拿起电话，用几乎颤抖的手按下电话号码，又抖抖索索地按着提示音拨出一串串数字，终于听到了电话另一端报出来的分数。听到最后，得知顺利过本科线的时候，草一朵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别人永远都无法体会到草一朵对这次考试是多么地没底，就在刚刚，为了避免被别人听到落榜，草一朵甚至连免提都没敢开。草一朵在昂贵的电话费前纠结了很久，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决定重新查一遍。然后，像小鸟一样飞到门外，告诉妈妈自己过线了。

听到这个消息，妈妈顾不得和别人聊天，颤巍巍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挪回家，让草一朵打开免提，再查一遍，确认无误后，妈妈再一次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香炉，草一朵知道，妈妈又要烧香了。草一朵虽然不信，但是她从来没有阻拦妈妈，也许这样可以让妈妈好过一些，就像小时候，自己难过的时候会去草地上坐一会一样。然后，妈妈让草一朵打电话给爷爷奶奶报喜，姑姑还特意要去准考证号，让爷爷奶奶也听了一下成绩播报。

爸爸下班回家后，没等草一朵报喜，爸爸就说班主任已经告诉他了。因为这几天爸爸正好在草一朵的学校盖房子。尽管如此，爸爸还是让草一朵又查询了一遍，甚至晚上当四邻八舍来家里祝贺的时候，爸爸让草一朵当着大家的面再次查询成绩。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邻居们挤满屋子，一边听成绩，一边七嘴八舌地聊天，草一朵的脑海中忽然就浮现出范进中举的场景来。

睡觉前，草一朵算了一下，这一天下来，查了五六遍，光查询成绩就用了将近30元的话费，是爸爸日工资的三分之一，是一家四口一个周的生活费，但是那个时候，没有人再去心疼这两、三块钱一分钟的电话费，甚至大家都感觉这钱花得很值！

填报志愿前，爷爷特意给草一朵讲了老一辈的故事，犹豫了一会后，对草一朵说：“其实，我从心里希望你学习中文，这样可以写一写我们家的故事。”草一朵知道爷爷的这一生很憋闷，空有才华却苦不得志，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刚刚兴起的热门专业——人力资资源管理。因为成为叱咤风云的女强人，是草一朵从小的梦想。

回校填报志愿时，草一朵得知自己的高考成绩在班里排名第二，与第一名仅一分之差。班主任喜笑颜开地对草一朵说：“你得感谢我，如果没有我，你能考上本科？”对此，草一朵依旧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是得感谢您！如果没有您高考前的种种折腾，说不定我会考得更好。”爸爸责备草一朵不该如此和老师说话，草一朵只是应了一声，没有提起过去的种种，既然已经成为过去，也就没必要紧紧抓着不放了。

报完志愿，只等录取通知书的派送了。又一日，草一朵在家里准备午饭，忽听外面锣鼓喧天，紧接着，云星月的爸爸破门而入，一边跑，一边喊：“一朵，快出来，录取通知书来了！”草一朵顾不得妈妈，扔下手中的咸菜疙瘩，拔腿就跑。只见一辆绿色邮政车正停在墙外，车里播放着喜庆的曲子，车外围着村里的男女老少，见草一朵出来，一位工作人员下车，递给她一束鲜花，一个信封，然后在一大帮子观众的注目礼下缓缓离开。

收到通知书后，家人开始忙着准备入学用的物品，而村里一个家族的长辈和有交情的乡邻也陆续送上贺金，有的50，有的100，虽然金额不大，但是对于一贫如洗的草一朵家来说，确实一笔不小的人情。曾经预言“草一朵考不上大学”的二爷爷则给了草一朵200元，还说草一朵是继二十年前的某某之后，村里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村里的大学生确实少，但草一朵并不是第一个，两年前大爷家的二堂哥刚考上大学，但是二爷爷却说，二哥是通过职业高中考的，和正儿八经的高中不一样，草一朵没有辩解，只是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也许，二爷爷早已忘记了十多年前那句信誓旦旦的预言了吧，但是草一朵却深记于心呢。

在全家人的帮助下，草一朵的行囊总算准备齐了，学费是爸爸七拼八凑借来的，生活费是爷爷赞助的，被褥是奶奶亲手做的，衣服日用品是二姑买的，大姑给了一个小皮箱。大爷看了一眼，说太土，还说二哥入学那年，他花了一百多买了一个带轮子的，用起来可方便了。草一朵虽然羡慕，却什么也没说，她知道家里这种情况，她没有资格挑三拣四。

开学时间越来越近，草一朵却越来越放心不下。她不知道自己离开后，妈妈和弟弟怎么办？爸爸肯定要工作，如果接到离家远的活，早晨离开，得到晚上才能回来；而弟弟要上学，妈妈自己在家会不会出事？中午妈妈和弟弟如何吃饭？除了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外，草一朵最担心的还是钱。草一朵和弟弟上学要用钱，妈妈吃药康复要用钱，可是这些钱从哪里来？

原本是爸爸妈妈两人赚钱，在妈妈的精打细算下，家里也曾存了一点钱。可是因为妈妈生病，家里的积蓄早已花光，妈妈说弟弟曾经和她吵架，责备她生病把给姐姐上大学的钱花光了。这件事情草一朵不知道，但她知道就是为了省钱，妈妈才在没有醒过来的情况下提前出院了。草一朵虽然生弟弟的气，却不知道该如何批评弟弟。

妈妈倒下后，家中所有开支都靠爸爸一个人来赚。为了赚钱，做了半辈子技术活的爸爸不得不学了泥瓦匠，因为这个赚钱多，而且结算及时，不会拖欠。即便这样，遇到大的支出，爸爸还得去找四邻八舍借钱，而借的最多的便是云星月家。多年后，当草一朵家日子越来越红火的时候，爸爸有一次在餐桌上忆苦思甜，曾经说过一句话：“那些年，借钱借怕了，幸亏云星月爸爸，虽然借的不多，但是每次都不会拒绝。”

最初的时候，爸爸会在早晨多做一份饭菜放在锅里，留着妈妈和弟弟中午吃。妈妈生病的那一年，草一朵正读高三，而弟弟正读初三。妈妈病倒时，大家最担心的是草一朵的高考，却没人注意到弟弟正值中考的关键期。草一朵上初四的时候，早餐是妈妈摸黑起床，精心准备的，而弟弟的初四，早餐是靠方便面泡火腿肠度过的。小时候，草一朵曾经因为妈妈对弟弟的偏袒而心有怨气，但是当得知正长身体的弟弟居然靠方便面当早餐过了一年时，草一朵的心里翻江倒海。

第二年，妈妈不用靠拐杖走路，而弟弟也去外地读中专了。家里只剩爸爸和妈妈了，妈妈就靠仅剩的一只手做饭、洗衣。虽然饭菜不再可口，虽然衣服经常没洗干净，但是用爸爸的话说，每天回家，进门能看到有个人在等他。

再后来，妈妈让爸爸给她买了几只兔子，白天爸爸上班的时候，她就把篮子挎在没有知觉的那只胳膊上，拖着一条同样没有知觉的腿，一瘸一拐地出去挖野菜。当草一朵担心妈妈再次累倒的时候，妈妈却很有成就感地说：“别小看我这几只兔子，一只能卖十几块呢。”此外，妈妈还会满大街去捡人家丢弃的瓶子，说是一个能卖两毛钱呢。对此，草一朵感觉很丢人，而妈妈却说只要能赚钱，她不在乎别人看她时那异样的眼光。就像生病前，只要能赚钱，不管多苦多累，她都不在乎一样。

那几年，草一朵家的生活跌入了万丈深渊。小时候，妈妈在门前和墙外种了很多树，有白杨树，也有梧桐树，其中有一棵梧桐树和草一朵的年纪差不多大，那是草一朵刚从姥姥家回来时和妈妈一起种下的，而树苗是从姥姥家挖回来的。后来，草一朵每次回家，都会发现门前的树又少了。当那棵种了二十多年的老梧桐也不见了踪影时，草一朵实在忍不住了，问妈妈：“梧桐树哪去了？”爸爸说：“被我卖了。家里实在没钱了，最后用那棵树换了40块钱，因为是梧桐，那么大一棵树才卖了40元……”草一朵虽然心疼那棵和她一起长大的树，但是面对爸爸的回答，除了鼻子一酸，再也无话可说。

虽然草一朵上大学，弟弟上中专让家里的负担越来越重，但爸爸从未抱怨，甚至会乐呵呵地说：“咱家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等你们都毕业了，日子就好过了！”爸爸甚至还会用二十年前盖房子的事情来证明，爸爸说当年盖房时，因为没钱，为了搜寻盖房的材料，每个集都不放过。就这样，不知道赶了多少个集，也不知道攒了多久，才终于有了自己的家。每当此时，坐在一旁的妈妈也会安慰他们：“我现在不用吃药了，还能养兔子赚点家用。”

爸妈的这些话，让草一朵稍稍安心了一些，但是每次假期结束，离家返校的时候，草一朵的心里都是沉甸甸的。那个时候，草一朵还没读过余华的《活着》，不知道日子还可以像富贵爹说的“先养一只小鸡，鸡养大后变成了鹅，鹅养大了变成了羊，再把羊养大，羊就变成了牛”那样去变好，也理解不了爸爸的这番话，但既然爸爸这样说了，那一定是没错的。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草一朵多么期盼有一天，一家人可以不用再为生计奔波，但是她也知道，这一天终将会来，只是距离现在还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