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劝诱

第一次遇见高木老师是在三个月前。

牵牛花班是市属公立小学新设立的一个特殊班级，这个班里有十个来自一年级到六年级的学生，他们都有一些生理上的缺陷。有五位老师负责照顾他们，两位是班主任，三位是助理教员，高木就是其中一位班主任。

我有三个女儿，圣子是老二，她在十一个月大的时候和我们一起旅行，结果在外感染了麻疹，落下了后遗症。她的记忆力虽然与同龄人无异，却不善于理解和表达。

即便如此，圣子此前一直都在别的公立学校上着普通班级，但是无法融入同学中。有一阵子，我曾考虑过要不要让她转去特殊教育班级。我们曾咨询过市里从事特殊教育相关工作的石坂老师，并得到了如下答复：

“我们市里给学校配了很多助教，因此不少有障碍的孩子也在上普通班级。特殊教育班更适合那些患有重度障碍的孩子，圣子去那里学习也会不合群的。”

五年级的时候，圣子遇到了一位特别细心的班主任。老师会根据她的理解能力专门准备讲义，那是圣子进入小学后最顺利的一个时期。

我们一家和街坊邻居也相处得特别好。孩子爸爸担任公寓楼自治会的会长，组织大家打年糕、钓虾虎鱼，办了不少活动。大家围在烧烤架旁边，烤一烤培根，喝一喝啤酒，看着圣子和其他孩子在草地上跑来跑去，那种感觉无与伦比。

“希望能就这样平平安安地读完小学……”

三个女儿熟睡后，我和孩子爸爸曾在客厅里这样聊过。

然而，在去年秋天，石坂老师突然开始十分热情地劝我们从公立小学转去新开办的学校。

“与先前的建议有所不同，这可能会让您觉得有些奇怪。但在这次新开设的特殊教育班里，孩子们的问题都比较轻，大家可以受到更加适合的教育。”

新学校就建在我们家楼下的公园旁，比圣子所在的河对岸的学校更近。我们让小女儿千春去了新学校，但一想到要让圣子换环境，就觉得还需慎重考虑。

“我不想离开佐藤老师。”

果然，无论我们问了多少次，圣子都十分抵触转学，她坚持要和最喜欢的班主任佐藤老师待在同一个学校。我不想逼迫眼泪汪汪的女儿。我们本来应在10月末之前做出决定，市教育委员会[1]又将截止日期延至年底。即便如此，我认为圣子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还是尊重圣子的意愿吧。”

正月[2]假期里，我和孩子爸爸一同决定不转学。假期一过，我们就在参加育儿咨询时表明了这一“最终决定”。

可结果，平时一向稳重的石坂老师却开始用笔一下一下敲起了桌子。

“当母亲的这个态度怎么能行？孩子才六年级，即使是普通孩子也不能决定自己的未来。去公立还是私立，最后还得父母来决定吧。”

“但如果让圣子和千春上同一所学校，姐姐读特殊教育班这件事，会不会给千春造成困扰？会不会有人为此歧视她？”

“这都是小事。您完全不用担心。”

面对强势的石坂老师，我只能默不作声。

回家的路上，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圣子哭着说不想转学的模样，又想到了内心细腻的千春。我手握方向盘，视线逐渐被泪水模糊。

“要不要见见准备转学过去的其他女孩？如果发现合得来的朋友，圣子的想法可能会改变。”

在石坂老师的邀请下，我们和其他打算将孩子转去新学校的家庭参加了一场交流会。孩子们在体育馆的一角和老师们玩游戏，家长们则聚集到了另一间教室里。

“这次的特殊教育班不同以往，我们要把它办成模范校里的模范班。”

市教育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几乎每周都来做我们的工作，但是每次圣子都表示不想转学。

结果，石坂老师又有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提议。

“不如试试把你们的情况向教育委员会和校长反映，将佐藤老师调到新学校去，您看怎么样？”

“什么？我去反映情况？”

“不必抱什么希望，先试试看吧。”

我就是区区一名家长，他们怎么可能听我的呢……

我没有期待什么，但还是一一拜访了校长和市教育委员会的负责人，把我们家的情况做了说明。

到3月下旬，就在教师人事调动结果公布的前夕，我突然接到了校长的电话。

“佐藤老师调到新学校的事儿已经定下来了。”

“真的吗？”

“真的。因为还有很多手续要办，您能先来一趟学校吗？”我急忙赶去学校，跟校长道谢，而校长却嘀咕道：

“佐藤老师可是一直在说‘不想调走’啊。”

话语中带着讽刺。

虽说最开始是石坂老师的建议，但最终提出要求的还是我自己。我没想到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心里感到过意不去，便向在教室里收拾东西的佐藤老师表达了谢意，然后又赶紧去办转学手续了。

我还用短信把这个结果告诉了一个一直帮我出主意的朋友。

“或许一开始圣子会有情绪，但她可以在小班教学中得到一对一的辅导，这更有利于未来的发展。”

这句话也是说给迷茫的我自己听的。

佐藤老师成了六年级普通班的班主任。牵牛花班的美术课和音乐课是和普通班一起上的，这样佐藤老师就能辅导一下圣子。

那平时带牵牛花班的班主任是谁呢？

半个月后，我们迎来了开学典礼。怀揣着期待和不安，我和圣子一起来到了学校。一位皮肤偏黑、戴着黑框眼镜的男老师走出教室迎接我们。

“早上好，我是班主任高木老师。”

高木老师大约四十岁出头，话不多，看起来沉稳又有经验。

模范班级、模范班级、模范班级——

这套说辞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此刻却又开始在心里说给自己听。

“孩子就交给您了。”

我轻轻推了一下圣子的后背。

注释

[1]在日本，地方的教育行政事务由当地的教育委员会负责处理。——译者注（以下若无特殊说明，则统一为译者注）

[2]日本的正月即公历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