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土情怀》:炊烟的味道
我觉得“味道”这个词充满着回忆的品质。当莫文蔚唱着“回忆里寂寞的香气”时,她的声音里同样弥漫着一股冷清得似乎可以让人沉沦的味道,仿佛一个忧伤的女子,执着一束即将凋零的花,站在光阴的深处,寂寞地张望。
一定不止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回忆总是和某种特定的味道有关,那是构成记忆里最灵魂的东西。我还记得几年前看过的一部电视剧,故事里的主人公曾经讲过类似的一句话,他说,当你怀念一个人时,怀念的往往是他曾经散发过的香气。光阴可以洗涤很多东西,记忆里,有些人可能早已经面目模糊了,可是味道还在,哪怕只是手指头淡淡烟草的味道。
味道是有记忆的。在特定的时刻,味道,会带来一种沉醉,那就是和人体相连的香味,当然,闻味而知香者,于自己,必是亲人、爱人、心仪的人,粉嘟嘟的孩子身上散发的纯净的香甜的乳味,母亲身上永远都有一种淡淡的茶花牌香皂的味道;如果你枕在丈夫的臂弯,那淡淡的烟草味让你的梦都是粉色的,在绿树白花的窗前,那个因思念而忧郁的少女静静地喝着一碗茉莉花茶……
味道是抽象的,不如眼耳口手所得之物来得直接,具体,实在。所以,纷纷攘攘的都市中,人车杂沓,日日奔忙,即使闲时,也大都寄情声色,很少有人能静下心来细细感受让人沉醉,让人幸福的味道。味道是有记忆的,为什么你忘了呢?
“很喜欢炊烟的味道!”一位萍水相逢的朋友说。他说出了我心底的话。炊烟的味道,就是家的味道,故乡的味道。
就是这炊烟的味道,让我深深沉醉,那是每年进入腊月的日子,在北方的故乡,天寒地冻中随着炊烟飘荡着一种炖肉的很香很香的味道,那陈皮、大料、老姜的香气渲染了肉味的浓酽,在冰冷透明的空气中,这炊烟里肉香的味道仿佛一团团棉絮,让你想到老爸老妈,想到团圆,想到家……温暖,而甜蜜。
我爱曲曲弯弯从村落农家升起的炊烟,更爱炊烟的味道。
每次乘车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总是会经过很多村庄;我总是会睁大眼睛,很惬意地欣赏村庄;瓦房、鸡、狗、牛羊,一张张陌生而又熟悉的村人脸,我都爱看,都有种亲切感。正午前后或黄昏,如果我还没有进入城市,就还有幸看到一缕缕的炊烟,袅袅悠悠地从一个个农家小院升起来。我羡慕这些庄户人,一家人守着一缕香喷喷的炊烟,就是守着幸福。离开一座城市,我总是很激动,因为我又可以靠近一缕缕温暖的、香喷喷的炊烟了。每当接近一座城市时,我总是会不断地回头,目光总是不愿离开那远去的炊烟,就好像每次离家时,总不愿放开奶奶温暖的手。
十八岁以前,我曾拥有过一缕炊烟。那是从故乡的一个小村庄里升起的炊烟。守住一缕香喷喷热乎乎的炊烟,当然也就守住了一个温暖幸福的家。从十八岁开始,我离开家乡,离开乡村,到城里读书学习、工作生活,就离我所熟悉的炊烟越来越远了。
我爱吃烤全羊。烤肉自然是奶奶亲手制作的。它久经烟火的熏炙,自然有了炊烟的味道。上学的时候,尽管偌大的食堂里有几十种菜,但每次上街,当我看到“蒙古烤全羊”的招牌时,就让我想起家里常摆的一大盆烤羊肉最受我的青睐。吃着烤肉,我可以暂时忘记孤独,会想到炊烟,想到故乡的村庄和亲人。
工作后,一个人孤零零生活在这冷冷的城市,我常常会怀念小时候扶着灶头,一边添柴,一边煮牛头肉的日子。牛头肉香,炊烟也香。炊烟香,我知道这只是我心理上的感觉。那时家里有时炒炒米、炒炒面、烤烙饼,烟常常熏得我眼睛疼,鼻涕涟涟。
冬季农闲,每天父亲总要去离村几公里外的梁地砍柴。背回柴后,奶奶就得忙着做饭。放学回家临近村口时,我们就看到自家屋顶上浮起的一缕炊烟,知道奶奶正在做着饭,顿时浑身有了一种温暖踏实的感觉。在达卜察克生活几年的日子里,每隔半月二十天,我都得回家一趟,否则我就会无心做事。那是因为我离炊烟、离村庄、离家、离奶奶太久了。我骑着自行车,急切地赶回村庄,随着村庄和一缕缕炊烟越来越近,我的心情也就越来越好。我一踏进家门,奶奶就会急急地去拾柴,生火,为我做饭。尽管我一再表示自己喝碗开水泡饭就行了,但她仍旧会急急地到地里去拔蒜苗,因为她知道我爱吃羊肉炒蒜苗。不一会儿,一缕温暖的、喷香的炊烟就会从我家的房顶上升起来。
每次回到故乡,感觉故乡变化太大了,已经全然没有了当年的模样。很多新楼已经立起,很多东西已经消失。可是我却闭上眼睛也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因为我是循着炊烟的味道向前走的。对于我来说,故乡的味道全部来自自己的嗅觉。
夕阳下,原野上开满了野菊花,村子里的炊烟已经袅袅升起,风中传来了母亲归家的呼唤……为什么到如今我还深深地记得这一幕?因为那是我记忆里永恒不散的味道啊。有时候,生活的本质,或许就是这样一些简简单单的味道。
也许,在各种清洁、高效能源走入了千家万户的今天,已很少有人对炊烟有什么感情,但我对炊烟的情感依然如故,万分牵挂。
现在,我生活在远离故土的千里之外,都市没有炊烟,我总有种漂泊无依的感觉。我想在故乡袅袅的炊烟里,做个黄粱梦,也美得很。
原载《内蒙古日报》2008年12月5日“北国风光”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