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盲冥侵袭
像是要配合莫乔话中的危险意味似的，天空传来一声呜咽，突如其来的雷声让玻璃教堂的七彩花窗发出“倏倏”的震动声响。
抬头望向忽然之间暗下来的天空，莫乔受伤的那只手开开合合。池楚歌为他注射了补肉剂，但尚未痊愈的皮肉被扯动仍然带来一阵不适与疼痛，另一只手紧握住匕首，手指不安地敲击着金属的刀柄。
他不喜欢这乌云密布的天色，更不喜欢从泽塔的通讯机中传出的不明杂音。
收回目光，他问向泽塔：“还没能联系上吗？”
沉默寡言的高个子战士脸色阴沉着摇摇头。
莫乔看着泽塔粗壮宽厚的手指对通讯机做了几次无谓的调试，然而无论他把圆形的旋钮转到哪个方向，从其中传来的只有不变的杂音，只有声长与音高的变化。
“滋——滋——”
有那么几秒钟，莫乔以为自己听到了从通讯机那头传来的德尔塔说话的声音，但女孩模糊不清的声音很快就被杂音掩盖了。
泽塔旋转调试的动作停住了，看来不仅是莫乔的幻觉而已。大个子急切地切回之前的频道，简明扼要地对那边可能存在的听者传递了现在的情况。
最少五个污染源，莫乔抚上心口，心脏每搏动一次，他所感应到的污染之络就变化一次。仿佛是炉灶里的火焰，忽明忽暗，每时每刻在墙上映出的影子都在发生变化。
“治安官那边也毫无反应？”
伊娃从随身携带的全息操作屏上收回手，不需要说话，看她冷峻脸上的表情，莫乔的心里就有了答案。
不仅是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络，就连众人赶到这里时所乘坐的浮空车也停止了工作，无法启动。
在场的五人之中，有像他与泽塔这样善于战斗的人，或许还有伊娃，那比普通成年男人还要高大强壮的北方女子，莫乔毫不怀疑被她打上一拳能够飞出老远。也有医生与杀手，但没有人了解机械的运作构造。
池楚歌想要打开浮空车的检修盖，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地方，亚历山大按下开关，车后方的引擎盖缓缓收起，朝繁复的机械结构内部瞥了一眼，莫乔便知道妄想修好浮空车是不可能的。
就算池楚歌早已分裂出某个工程师人格，他相信也在这部件迷宫中找不出任何的差错。让浮空车失效的，与让泽塔与伊娃的通讯网络失效的，一定是同一个东西，而那个东西的名字绝对不是“电路短路”。
泽塔与伊娃还在试图联系上各自的人，将玻璃教堂环绕在中心的流水公园十分安静，不见一个人影，唯见风吹起青翠的树叶，枝卉摇曳就像鬼影。
开合的手钻成拳头，有点太过安静了。
莫乔走下台阶，离干扰的电流声远了一些，他屏息倾听，除了呼吸声和风声，他什么也没有听见。
亚历山大让居民远离教堂，公园里没有人影，这不让他惊讶。
令他察觉到异常的是，即使站在高高的教堂台阶之上，隔着公园的树林远眺向黑森镇整齐的街巷，他也什么都没有听见。
一降落在这里的时候，市集上妇人的笑声与儿童嬉笑之声，可是在风的携带下，隔了老远传进他的耳朵里。
觉得情况不太妙的不仅只有他一个人，亚历山大摩梭着粗糙的手掌，催促道：“还是没有反应？”
从伊娃那里得到令人失望的答复后，镇长用指肚按压着眉心。“我们必须做些什么，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这一点莫乔表示同意。“我赞成，先离开公园，然后分头行动，你们去联系镇里的治安官，务必保护镇上居民的安全，我——”
黑暗夺走了他的全部视野，一瞬间，莫乔以为自己瞎掉了。
但他并不没有失明，他还能够隐约地看见眼前几个人的轮廓，与沉默的教堂几乎融合在一起。
池楚歌发出一声惊呼，莫乔听见身边传来衣物摩擦的细小声音，慌乱的脚步声与她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他连忙伸手拉住那个模糊的轮廓，池楚歌的手好冷，他握住了她。
莫乔掌心中绷带粗砾的质感一定提醒了池楚歌是什么正拉着她，她慢慢停止了胡乱的挣扎了。
这时莫乔意识到，不是他瞎掉了，而是世界整个黑了下来，他们所有人都看到了同样的晦暗。
紧接着，刺耳的警笛声不知从黑森镇哪个街区传来，在天空上方回响。
“紧急事态？”他听见伊娃的声音。
亚历山大低声说了些什么，他听得不够清楚。
一束白色的强光直直地刺向天空，泽塔打开腰间的强光手电，让莫乔得以短暂瞥见其他人的脸。
可那光很快就淡了下来，牛奶色的光柱变成了一片透明淡薄的轻纱，并不是因为没电的缘故，而像是......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吃掉了那束白光。
趁光线完全消失之前，莫乔拉住池楚歌的手，另一只手将匕首压在教堂的大门之上，缓缓地推开。
“不要待在外面。”他提醒道。
即使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莫乔也知道教堂的内部空间一定十分广阔，扑鼻而来的香蜡气息充斥着整个空间。
“关上门！”亚历山大大叫了一声。
“发生什么事了？”靠在莫乔的身上，池楚歌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在场没有人能够给出一个准确的回答，莫乔闭上眼睛，随着跳动的心脏去捕捉在黑森镇四处生长的污染之络。
刚才心神被扰乱，此刻一静下心来感应，他吓了一跳。
感受到他的身躯忽然一震，池楚歌担心地问：
“怎么了？”
“......变多了。”
“什么？”
“不止5个，还在变多！”火焰烧得更旺了，在墙上映出了更多的影子，它们刚一出现就消失，莫乔根本来不及数清，但不需要数数也看得出来，影子们的数量以惊人的速度变得更多了。
黑森镇的每个角落，它们无处不在，像是街巷的老鼠与蟑螂，在没人留神的时候，霸占了每个城市的角落。
他现在无须去追踪每个污染之络的移动了，因为它们无处不在，乌压压的一片。
“你们镇上到底有什么怪东西？”
他听见自己用苦笑的声音说。
亚历山大则回以同样的苦笑：“这不是你们应该解决的问题吧？”
从池楚歌的怀中抽出手，莫乔从腰后摸出了一把手枪交到池楚歌的手上：“你和他们守在这里。”
他所说的“他们”，指的是亚历山大镇长与伊娃。
“那你呢？”
池楚歌眨了眨眼睛，她或许眨了眼睛，莫乔看不清楚，只是有这样的感觉。
“我和泽塔去距离最近的污染看看情况。”
幸好当初找阿尔法要了两把枪，他摸了摸绑在大腿上的枪套，确认手枪还在那里。
“我也去。”伊娃自告奋勇，“你不知道会遇见什么。”
向可能是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你应该保护你的镇长。”莫乔提醒说，“处理污染是我们的任务。”
“可.......”
伊娃有话没有说完，莫乔从她迟疑的声音中听得出来，但他现在仅剩的好奇心全都放在这异变之上，如果说这掺杂了不安与躁动的心情也能被称之为“好奇心”的话。
离开教堂前，他没有再听见其他人说话了，除了池楚歌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地说了一句“注意安全”。
在接近全盲的情况下穿越陌生的公园不是什么简单的事，莫乔被公园小径上的石头差点绊倒好几次，垂下的枝条打在他的脸上。泽塔将他拉到身后，有大个子在前面开路，剩下的路好走了很多，除了差点一脚踏进人工湖之外，他们很快便走出了公园。
没有光，整个城镇一片死寂，街道上没有灯光，每户人家中也没有灯火。
这才几点？莫乔隐约记得，收容小队分开行动的时候，也不过是下午而已。
头顶的乌云遮住了日光，就像是在沉闷的夏夜城市却停了电，只有灰暗的轮廓提醒着你没有完全失明。
“走哪里？”泽塔的声音听上去同样沉闷。
闭上眼感受了几秒，那最近的污染之络离他们不过三个街区。
“走这边。”
宽阔的城镇街道比公园弯曲的小路好走很多，他们加快了速度。
突然，泽塔高大的身形一停，“前面的地上有东西。”
但莫乔来不及刹住脚步了，跑到跟前，他才看到正前方的道路上匍匐着一大团的黑影。他趔趄了几步，泽塔想抓住他的肩膀，但在看不清的情况下与他擦身而过。
莫乔被那个东西绊倒了，摔在了黑影之上。
身体的本能此时做出了反应，他下意识地在空中翻过身，双手保护住头部要害以背部着地。
如果他看得清，或许能做出更好的应对，但眼下只能以这样被动的姿势来减少落地的冲击。他本以为那个大黑影是一株灌木，或者从地底升起的路障，令他没想到的是，背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他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在柔软的物体上身体还略微上下弹动了几下。
这是什么东西？
莫乔从柔软的黑影上快速站起身来，用手轻轻抚摸。
他摸到了软软而光滑的东西，再往上，摸到了粗糙却不扎手的触感，像是一片织物，再然后，是简短粗硬的毛发。
莫乔闪电般地缩回手，因为在短短的毛丛之间，他摸到了几缕长长的、滑滑的、细细的东西，再深入一些，便会绕在他的手指之间。
他为池楚歌将白色长发拢在她的耳后，所以他知道那个触感是什么，是人的长发。
不由得退后几步，手搭在手枪的扳机上，莫乔让泽塔再一次点亮手电。
“可光很快会消失的。”
“我知道。”他轻声说，但他必须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
他听见身旁传来“啪嗒”的一声轻响，一束白光刺破了街道的晦涩，照在两人的身前。
在白色的光束被周遭的空气逐渐扭曲得不成形之前，他们看清了绊倒莫乔的柔软黑影。
第一眼是一只棕红色的大狗，但没有大狗的下半身应该融化在街道的灰色石板上，它没有四肢，本该是四条腿的部分只有一滩烂泥，和同样是一滩烂泥的石板融化在一块。
他之所以还能够认出那是石板，是因为石板的另一部分坚硬平滑，嵌在街道上。从融化的部分中伸出几根小小的圆柱体，或许是手指，不，他不想承认那是手指。
如果那是手指，不就意味着里面有人吗？
强烈的光线让大狗别过头去，随着白光慢慢淡下来，被浓密的黑色长发覆盖的脖颈开始扭动。
别看过来，莫乔向后退了一步。
他想制止，但叫不声，即使说出口，也没有什么用。
大狗转过头来，黑色的发丝泛着光，在瀑布般的头发之下，隐约露出一个小女孩的脸，有瞳孔却没有瞳仁，本该是瞳仁的部分，布满了几只血蝇。
头僵硬地转动，显然看到了几步开外愣在原地的莫乔。
小女孩慢慢地张开干裂的双唇，略一张口，一只血蝇从她的口中爬出来，停留在嘴角搓搓脚。
视线移开得太迟了，莫乔不仅和她对上了眼神，还清楚地听见了她对自己说的话。
“大......”
野兽才会有的低吼声却从小女孩的喉咙里传出，莫乔以为下一秒她会发出咆哮，但传入他耳朵的，确是只有人类才会使用的词汇。
“大哥哥？”
“.......”
白光就在那个时候恰到好处地消弭了，一切又重回模糊与晦暗。
眼前横亘在街道上的那个东西又变回了一团黑影，莫乔与泽塔静静地站着，感受着冷汗浸湿了他的掌心，汗渍中的盐分蛰得绷带下的伤口隐隐作痛。
刚才看到的一切就像是幻觉。
但从模糊不清的阴影中传出的声音告诉他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大哥哥.......”
思绪猛然跳到了袭击阿尔法的那只缝合野猫之上。
“缝合”。
莫乔明白了。
这就是黑森镇污染之灾的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