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老舍应为老金
在自己使用的一九八八年五月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印行的上下两卷修订本《老舍年谱》中,查阅使用的过程中一旦发现了新见史料,我就要在适当的地方做一些补充。比如,在通读徐志摩已经排印出版的书信集子时,我就补充了一则“接徐志摩来信”,还在当页眉白处写明“史料”出处,为“徐志摩1926年10月13日致张慰慈信中所言‘老舍等近况何似,曾有信去,不见复,见时为问好’”,——这是多让专业研究者激动的“史实”啊,徐志摩曾有书信写给老舍!后来终于见到了这封徐志摩致张慰慈书信的手迹,“老舍”原来是“老金”……
不仅特指人名“老金”错了一个关键的字,连关键的写信月日也弄错了!徐志摩这封书信正文后面没写年月日,但在书信末尾有一句“今日九月二十七我等满月期也”。这里的“满月期”指徐志摩与陆小曼的度蜜月,就是书信中说的“有曼相伴”的那一个月。徐志摩与陆小曼结婚是这年的孔诞日即公历十月三日,农历八月二十七日。徐志摩和不少当年的人一样,在使用公元纪年的同时,又习惯于用阴历计程。不知从何人开始,这封徐志摩书信中的“今日九月二十七”又被误作了“今日九月初七”,再由人据历书换算,把这年阴历“九月初七”置变为“1926年10月13日”,也导致了我在《老舍年谱》上的补充文字之一错再错。
多读一些徐志摩的书信日记类写实著述,他的“朋友圈”就可以在阅读的过程中自然形成。这一封几乎全被误为一九二六年十月十三日的徐志摩书信的受信人张慰慈和信后陆小曼附笔致意的“爱绿”即梦绿,是一对夫妇。书信中提及的“适之”即胡适、“傅孟真”即傅斯年、“在君”即丁文江,再加上一个被误为“老舍”的老金即金岳霖,这个圈子几乎全是欧美留学生,书信中所言及的“尚未见来”的“劳勃生”本身自然就是欧美人士。他们这个圈子的人,除了欧美留学背景,还有大多是具有英美绅士气做派的,也是新月社和现代评论社的活动热衷参与者。貌似穷困的朱湘和自以为是“乡下人”的沈从文,在接近这个以胡适和徐志摩为核心人物的“朋友圈”后,怎么看他们都可感受到两位的言行举止流露着不少英美绅士气的做派。
这二三十年神话般流传着为追林徽因而“终身未娶”的金岳霖即被徐志摩书信点明了“曾有信去不见复”的“老金”以“逻辑学家”闻名于当时,他这一年经赵元任介绍在清华教书,并且与中文名字叫“秦丽莲”的Lilian Taylor正过着同居的幸福生活。当时的清华校园在北京城外,金岳霖和秦丽莲则住北京城中,足见安宁之极。徐志摩给“老金”写信,“老金”不回,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书信寄到学校,“老金”即金岳霖只能到了上“逻辑”课时才能顺便去拿;二是金岳霖忙着同居的小日子,顾不上回。
而由“老金”误辨成“老舍”的老舍,也实有其人。他就是《骆驼祥子》的作者,本名舒庆春,字舍予,笔名老舍。不过,徐志摩写这封书信的一九二六年,老舍不在北京。老舍虽不是欧美留学出身,但他一九二四年夏经一位英籍教授推荐往赴英国,在伦敦大学东方学院任华语教师,课外大量阅读外国文学作品,开始写作长篇小说《老张的哲学》《赵子曰》和《二马》,并开始在中国报刊发表。老舍是一九三〇年春才从英国返回,稍后任教于山东济南的齐鲁大学并担任《齐鲁月刊》编辑。
也就是说,一九二六年十月间,老舍不在北京,徐志摩不可能写信给他。不可理解的是,徐志摩这封书信手迹已完整公布过两次,远的二三十年、近的也十多年了,为何专弄徐志摩的人不去细细多看几眼以辨其字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