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埋葬了童年
易凌霄的命运,怎么也躲不开青灯、破屋、手术刀。
敞篷汽车拖着周雅一家离开的那天,易凌霄噙着眼泪躲在暗处,看到四处打量的周雅,却不敢上前道别。
“还没来得及送她一只兔子。”他在心里可惜着。
从此以后,易凌霄的梦里,不时会出现一片丁香树,一个戴着发夹的小姑娘,像只蝴蝶穿行在花海里。
学校里面老师不待见,学校外面玩伴欺负他,周雅不走,他还有可以聊天的对象。可怜的易凌霄,被逼成了一个游离于白弯大队的人。
除了四年级末到五年级初耽误了一点点时间,没有了外来牵绊,心无旁骛的他,全副精神都集中在他的手术刀上。在救治爷爷打猎带回来的动物上,慢慢地表现出天赋来。
易汉飞有了师傅的经验,至少指导方面没走什么弯路。
看到孙子娴熟的手法,恰与师傅不差分毫。
他从箱子地下拿出了一本书:“这是你奶奶娘家给她的书本。离开阳城时,我把它带了回来。”
易凌霄打开一看,都是些歪歪曲曲的字,一个也不认识。
老人笑着说,从今天起,你又多了一门课程,奶奶的语言总不能不学。
看到爷爷叽里呱啦的语言,易凌霄心里震惊部已。他没见过奶奶本人,只看过奶奶年轻时的照片,似乎比妈妈还要美丽。
上高中后,那几个狗日的都辍学了,加之人人都想通过高考那条独木桥,没人故意挑刺,易凌霄的身心得到了极大的保障,成绩蹭蹭往上涨。
快要毕业了,正赶上星期天,老人欢天喜地从山里带回了一只兔子,要为孙子加强营养。
铅弹掀开了颅骨,却没伤及脑髓,兔子在血泊中挣扎。
易凌霄心痛的摇摇头,“兔子呀兔子,你怎么不掉到陷阱里呢?”
正要动手救治,这次,一则是伤的不是地方,根本救不活,二则也想为孙子改善一下伙食,老人阻止道:“不用救了,缝合颅骨,势必牵动脑髓,终究难免一死。”
见到孙子不为所动,老人劝道:“就要高考了,精力都要集中到学习上去,手术的事暂时放一放。“
易凌霄就算与周雅分别已有六年,她的一切仍然占据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她喜欢的东西,自己怎能不救。
明辨值:0。
担当值:100%。
基本技能:30%。
病情判断:无。
大型手术:无。
认可度:2.1%。
这是脑髓,再怎么舍不得,易凌霄还是动用了麻药。估算了一下时间,然后用土钻头开颅。”
果然,爷爷的经验很老到,撬开这么坚固的颅盖,易凌霄还是扯动了脑髓,血液一下就弥漫开来。
用煮过的布条清理完后,血液还是不停的渗出来,过了一段时间才停止。看清颅内情况,易凌霄傻眼了,这么小的血管怎么缝合。
易汉飞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师傅曾经说过,毛细血管是不用缝合的,只要将伤口用络铁络过就行了。只是牵涉到颅内,不知行还是不行。”
老人一提醒,易凌霄就想到了电影里那些负伤的战士,就是用烧红的铁片缝合伤口的。
他仔细看了看撕开的脑髓,其他地方的毛血管,用络铁黏住后,并不影响血液的传递。颅内血管牵涉到神经运行,肯定得分开粘合。
络铁他们家是没有的。易凌霄取出一根铁丝,将血管两头搭在一块后,让爷爷托着。划开一根火柴,随着一阵青烟,血管粘合了。
易汉飞担忧说道:“脑髓血管可与别的地方不一样呢。“
易凌霄轻轻回道:“也没有其他办法,兔子不死,就说明此法可行。”
第二天,兔子醒过来了,只是走动时常常出错。
易凌霄仔细想想粘合时的情景,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爷爷,我知道了。“
”办法是可行的,只是其中一根血管搭错了。“
”要想把手术做到极致,如果有放大镜,缝合起来也不是难事。比起粘合,效果更好。“
易汉飞提醒道:“其实,脑髓与颅盖是没有粘连的,如果是机械钻孔,缝合时再小心一点的话,脑髓是不会受损伤的,这点你要留意。”
就这样十几年反复的解剖和缝合,直到易凌霄离开大队子前,手术已被他做得出神入化。
莽莽的五公山,提供给了易凌霄任意发挥的资源。没有这些资源,任你是什么天才,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这么多纷繁复杂的手术,让易凌霄有了足够的外科积累,虽然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兽医。
要想转变为医生,需要的只是人体解剖的实践。虽然对人体有神秘感,解剖应该与现在的手术没有本质不同,而且不会更难。
他的脑子里,也记住了爷爷从医院买回来的所有处方。现代医学,其实也是经验科学,如同法律,有现成的例子可循,判断病情就有了先手。
但要搞清楚其中原,就不是打猎后对动物救治这么简单,它需要书本知识和临床经验。
天生人类,种种不同,人们处世,各有千秋。单独个体,总有他与众不同之处,如果人们的选择,正好适合了自己的特长,总会在这个方面发光发热。
童子功,永远是一个职业最好的技能储备,这是易凌霄成为医疗圣手的关键一步。
如果不是上帝偏心,苦难总会有尽头的。
十二岁起,易凌霄就跟着爷爷一起进山,有了他的帮助,打到的东西也多了起来。
艰难的生活没有磨灭他优秀的基因,到了上初中的时候,正是二次发育的时候,易汉飞压倒一切,加重给孩子营养,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长高。
直到十七岁高中毕业,他考上了阳城医学院。
易凌霄高考成绩很好的,完全可以被重点大学录取。
填报志愿的那天,县六中(镇中学)到处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这也是老师们享受他们成果的一天。
看着易凌霄填报的——“阳城中医学院”,语文老师摇摇头,“你知道学中医最重要的是什么吗?古文底子不好,学起来很辛苦的,还是填报综合性大学的好。“
物理老师一时也是无语,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易凌霄,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你的估分已经高出重点大学录取线,最少可填阳城大学物理系,中医学院只是普通大学。“
还是班主任老师了解易凌霄,知道他一心学医,便打个哈哈说道:“就是要填医学院,也可以填报京都或者申东的学校,那些都是重点大学。“
更好更远的城市,意味着更多更大的开支,易凌霄踌踞再三,最终,填报了‘阳城医学院’。
老师们都知道谌家的情况,无奈地摇着头。
语文老师的一句话,让一个本来可以把中医发扬光大的学生给耽误了。
辨识草药,易凌霄就花了不少时间。要不是穷得连配方草药都买不起,救治动物的时候只能凭着手术刀硬干,他的中医水平本来可以上升到了不起的高度。
离家的头天晚上,山上的秋风吹到山脚,已是强弩之末。但回旋风一哧溜,从四处漏风的房子经过,余威还是将煤油灯吹得摇曳不定。
破屋中的光线时明时暗,仿佛房子在摇晃。
易汉飞起身将房门关闭,堵住了最大风力的来源,光线才稳定下来。
老人百感交集地看着个子修长、身材雄健、相貌英俊的孙子,流着鼻涕的小孩长大了。
由于小时候饱受排挤,此时的易凌霄气质沉稳,不爱多言,练就了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的习惯。
频繁使用手术刀和缝合伤口,加上山里的捕猎,他手上的巧劲和蛮力,已完美融合在一起。
只是出生在贫寒之家,穿着打扮看上去很土气。
以往慈祥的声音,此刻略显沉重,“霄霄,就要去阳城上大学,该知道社会上的事了。“
”这个社会是个人情社会,不独现在这样,自古便是如此。没有朋友,你将寸步难行。”
”人离乡贵,到了省城,人们的见识与大队上不同,你试着与他们交往看看。“
他担着心,被大队上顽劣学生挤兑得从不出门的孙子,已经有了自闭的苗头。社会如此复杂,自己年老,他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大队上的那帮狗杂种,想尽法子欺负他孙子,不就是因为自己被开除了公职,成为了被管制的对象。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易凌霄遭遇别人挤兑的同时,十四年时间,已将手术刀玩到了极至。
爷孙俩的抓周本来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
要不是大虎一心欺侮易凌霄,要不是周雅的爸爸调走,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
真所谓万事不由人作主,一心难与命争衡。
苦难虽然能磨练意志,可十四年苦心清修,过的又是怎样的日子。
如果有可能,易凌霄宁愿不要这样的医术。
“爷爷,不是说人离乡贱吗?”
易汉飞唏嘘道:“这话对别人是对的,但我们家这个状况,只有离开这里,也许有点希望。要是还如大队上一样被人轻贱,活着就只是个统计数字而已。”
独往独来,易凌霄并没有感到不适。想起小时候为了与大队上那些小孩交朋友付出的艰辛,易凌霄并不打算再为此事烦心。
为什么一定要与人交道,自己活自己的人生不也很好吗?爷爷是不是担心过头了。
但看到老人迫切的眼神,他还是点了点头。
从未离开过爷爷的易凌霄心里黯然,大学有必要去上吗?爷爷已经七十多了,离天远,离地近,好好安排他的晚年生活,才是自己要考虑的。
当时他就不想去填志愿,架不住爷爷苦求。现在医学院的通知书已经来了,由不得他做主了,契约不是单方面就能毁掉的。
“能不能过了中午再走,火车是下午四点的,菜地里还有些活计没做完。”
老人摇头,“要记住这句话,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我家能有什么准备,无非是多出力,早出力。”
”明天一早就去县里,争取买张座位票,这个是不加钱的。“
第二天一早,易凌霄随着爷爷走向村口,往事如同放电影一样从易凌霄的脑海里飘过。
他的童年,天是望不穿的天,路是走不完的路,想从前,仿佛不遥远,但说起来,又怕没时间。
走出那条通往山外的小路,回头望去,在五公山的巅峰,在小河流的两侧,其实是在他寂寞的心底,他埋葬了他的童年。
等着他的,是扑面而来的万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