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断舍离
入狱受审这些日子，胡云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也明白了许多道理。
往昔苦读圣贤书的他空有一腔热血，以为只要金榜题名，入仕为官，就能尽情施展心中抱负，为国为民。
如今遭逢大难，在狱中见过、听过、亲身体会过那些人的手段之肮脏，才恍觉曾经的自己究竟是何等天真可笑。
利益纠葛、权力斗争，这些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在朝堂上就像是经久不歇的狂风，稍不注意，便会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苏瑾虽出身武安侯府，为开过功臣后代，但庶出且没有外祖一族可依靠的他，这些光环和资源从出生那一刻起便注定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唯一能拿出手的，也就侯府公子这个名头罢了。
如今好不容易金榜题名，又递进探花，得来改变命运的机会，结果却因搭救新贵一系的自己惹恼武安侯，碍了勋贵集团的眼。
倘若继续知错不改，前往大理寺或京都府为自己遭受严刑逼供一事讨要公道，那么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此刻距离苏瑾探视已经过去了将近七个时辰，外面发生了什么，苏瑾又做了什么，身陷囹圄的胡云根本无从知晓，也无法打探消息。
然而也正是于此，胡云才会焦急无比。
“胡公子大可安心些，我观苏公子温文尔雅，待人和善，定不会贸然去行那鲁莽之事。”
“若真是这般倒好了。”
胡云长叹，却也没有多说的心思。
好在明日便会发配充军，纵使补偏救弊，也总归好过什么都不做。
但不知是不是运气太差的缘故，这场暴雨连下了一天一夜都不曾止住，即便时有停歇，天穹也覆盖着厚厚雨云。
长线成绢，如烟如雾。
换而言之，重伤虚弱的胡云，将会在今日冒雨前往边疆。
甚至死在路上也不无可能。
对此，身为好友的苏瑾自是无法坐视不理。
在将原身多年攒积下来的银钱尽数收好后，又让孟备带上房中未曾用完的上好金疮药，这才披上外衣，撑伞走向了位于城郊湖畔的碧波亭。
虽说碧波亭虽只是一个坐落于盛京郊的石建小亭，平日也多是些公子小姐、文人骚客踏青观景之处，但在某些性质上，却近乎等同设立于官道各处的驿站。
除了不具备驿丞，也无法为来往官员、士卒信使提供食宿以及更换马匹外，别的方面均是大差不差。
就连流放充军的罪犯，也都是在这里面和亲朋见上最后一面，故尔碧波亭在民间又有另一称呼，断、舍、离。
不过当苏瑾主仆撑伞来到碧波亭附近时，这里除了几个避雨的行脚商在暂且歇脚，并未再见到其他人。
“公子，会不会是我们弄错了时辰，胡公子其实早已经离京？”
孟备远远眺望被雨幕遮掩的石亭，眉头轻皱，若不是弄错了时辰，即便胡云未到，胡家一众总该等待于此。
可现在，别说胡云了，连胡君俞等人也不见踪迹。
苏瑾摇摇头，“先过去等着吧。”
……
见到那停留远处的一对主仆走来，亭内行脚商的谈话先是一滞，随即赶忙起身将自己那些堆放在扶椅上的货物清理到了旁侧，并在等候中做好了随时被驱离的准备。
苏瑾收伞入内道：“几位不必紧张，在下同为雨中客，所求无非一檐罢了。”
为首的虬髯汉子闻言，顿时长松了口气，拱手作揖道：“多谢公子，只要莫怪我等乱了您雅兴便好。”
苏瑾颔首，未再多言，但那随意扫过的目光却是微微一凛，不过很快就遮掩了过去。
接着，在随手将油纸伞递给孟备后，便靠柱坐下，将目光投往了盛京方向。
虬髯汉子见状，也随之转身回往了原位。
由于有旁人在的缘故，几人已然不便再继续谈话，再加上苏瑾主仆又一副沉默等待的模样，以致这座快要被人填满的碧波亭内，唯剩经久不歇的风雨还在耳畔回荡。
直至虬髯汉子几人休息好了相继起身收拾货物离开时，这种充满异样的沉默方才有所好转。
“兄长，那公子哥我总觉得他不太对劲，以防万一，要不现在回去顺手把他们俩给宰了？”
走在前往盛京城的路上，一个身穿短打麻衣，头戴斗笠的男子耸了耸肩上扁担，回头看向那被烟雨笼罩的碧波亭时，对队伍最前方正埋头赶路的虬髯汉子建议道：
“旁边就是南梦湖，只要事后将他俩尸首往麻袋一装，再放些石块进去，必定不会叫人察觉。”
但此番建议最终换来的，却是虬髯汉子一声呵斥：
“少他娘给老子惹事！”
“此处临近盛京，又地处官道，何况对方来此也并非赏景，倘若此刻掉头回去杀人，岂是沉湖就能遮掩过去的？”
虬髯汉子可是将苏瑾频频眺望盛京方向的举动看在眼里，再加上碧波亭特殊性，不难猜出对方冒雨前来的真正意图。
若真为一时猜测折回去杀人，到时恐怕连报官那一步都省了。
继而，虬髯汉子又道：“但若是什么都不做，一昧去赌，万一中途出了什么纰漏，可不是你我能担待起的。”
斗笠男子眼睛一亮，“所以还是决定杀了他？”
“杀杀杀！你脑子里除了杀人还有什么？”
斗笠男子身旁那同样打扮的中年男子瞪了他一眼，道：“没听出兄长话中的意思吗？这公子哥我们眼下虽杀不得，但也没说什么都不做。”
莫非是先绑后杀？
可按兄长意思，沉湖会被人发现，难道绑票就不会被人发现了？
思来想去，斗笠男子还是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见他一副凝眉沉思的样子，同伴赶紧出声解释。
“兄长的意思先让人留在附近盯着，顺势看看他要等的人是个什么情况，又有多少官差押送，若没有异样还罢，如果发现有什么可能会我等不利的举动，再动手也不迟。”
斗笠男子恍然，“也就是说到时会连官差一起杀掉？”
这一次没有人再反驳，因为现在杀和稍后再杀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相对也更安全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