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人间烟火

邵静瑜说在陈星身上感觉不到迷茫为何物。

陈星只是笑笑，“你什么时候有的这种错觉。”陈星怎么会不迷茫，在获得AR之前他不要太迷茫。怎么考大学，毕业后怎么找工作，这些都是问题。

“错觉？可是你给人的自信很真切呀。”

“自己回忆，我给你的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邵静瑜仔细思考起来，“好像，这个学期以来特别真切。”

“你看吧。你作为实习老师都认识我一年多了。也就最近才有这种感觉。所以啊，感觉这种东西啊，往往不准。”

这个时间点正好吻合了陈星获得AR的时间。

“说说你吧。你是怎么混到没朋友的。”陈星打量着对方，“脾气、性格、样貌，也都还好呀，怎么混的这么惨。”其实陈星委婉了，邵静瑜的样貌即便不是沉鱼落雁，那也是走在路上会让人多看两眼的。

“你觉得用揭伤疤的方式能安慰朋友吗。”

“能靠安慰稀释的问题都不叫问题。不如你把自己的伤口撕开，我给你瞅瞅，分析分析。”

邵静瑜想了会儿，总算还是开口了，“小学和初中是义务教育，读的都是很烂的学校。就是那种每个班级只有个位数上普高的。所以和他们没什么共同话题。”

“后来考上了县城的重点高中，家里不肯出钱。我是靠国家和地方的助学政策，外加在学校食堂打工，才读完的高中。”

“懂了，”陈星接道，“穷鬼一个，比我还惨。自卑，所以没朋友。”

邵静瑜无奈摇头，握起拳头给了对方肩膀一下。

“到了大学一路勤工俭学，硬是靠着做家教和奖学金，总算熬完了四年。那四年太累了，除了上课，就是在去做家教的路上。”

“助学金呢，国家对你这种情况是有扶持的。”陈星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说起大学时，没有提及助学金。

“读高中好歹还在县城，家里人觉得还算能掌控我。读大学不是出省了嘛，担心我出去后就不回去了。要求把助学金打给家里，否则就不肯配合办手续。”

“呵~~，所以，是因为你爸妈阻扰，你才没有拿到助学金？”

邵静瑜无声默认。

陈星简直难以相信，“我算是开了眼，世上还有这样的爸妈。”

邵静瑜则停下脚步长舒了一口气缓解下情绪，“助学政策需要当地村委会出具证明，家里父母得配合办手续才行。我爸妈要我先回家成婚才肯答应办。成婚是为了拿彩礼给我弟娶媳妇。”

陈星这才总算明白，“嗯，这下逻辑自洽了。你能长这么大，还挺不容易的。好不容易熬到这一步，混进了沿海三线城市的重点高中。成功进编之后就可以找个这里的小康之家嫁了。以你的样貌加上编制加持，在这里还是很抢手的。”

“你只说对了一半。我确实渴望编制，但我不想嫁人。”

“那看来你极度缺乏安全感，不指望通过婚姻获得安稳，觉得自己才是最好的依靠。”

邵静瑜不完全同意，“缺乏安全感我承认，但良人可遇不可求。结婚这事，我本来觉得挺简单的，可如今看起来又很复杂。哎，跟你个未成人讲这些干嘛。”

陈星并不打算在婚姻这类话题上多做扩展，因而当即也就转移了话题。

“那你有想过，工作上让你崩溃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之前陈星带林悦来过的地方。此刻的外来人口聚集地，正是一派热闹景象。简易餐车组成的夜市里人流如织。

“当然是因为不公平啊。”邵静瑜脱口而出，“凭什么李进这口锅要我来背，他一个人就拉低了两个平均分。”

李进那50分不到的语文成绩，陈星是知道的。“你再想想，边吃边想，羊肉串吃吗。”

“少放点辣，怕长痘。”

陈星看了眼对方的脸颊，“还怕长痘，对生活挺有追求的呀。”

邵静瑜瞪了他一眼，“我就算死，也得把自己收拾干净了。”

油脂和孜然，在碳火的熏烤下发出令人陶醉的香气。

陈星狠狠吸了一口，“你也多闻闻，享受这股踏实味道。”

邵静瑜学着吸了一口，“为什么说踏实的味道。”

“因为。。。”烤着的羊肉串忽然窜出一阵火星，陈星赶忙把邵静瑜拉到了自己身后。

“因为，此刻的人间，值得。”

当邵静瑜咀嚼羊肉串时，那种油脂在口腔中四溅的满足感，在这深夜的街头，心中满是愤懑之际。她深深地体会到了陈星说的“此刻的人间，值得。”

“冰淇淋能吃吗？”陈星看到了卖手工冰淇淋的小车。

“可我一个吃不掉。”

“没事，你先吃，剩下的给我。”

“那多不好意思。”

“我不介意吃你吃过的。”

“可我介意。”

“那你当我没问。”

随后邵静瑜还是买了个冰淇淋，然后问摊主多要了把小勺子，接着打开冰淇淋盒子挖了一块出来，拿盖子乘着吃，剩下的则给了陈星。

两人刚吃过羊肉串，此刻的冰淇淋不仅消暑，而且还解腻。

“别光顾着吃，我刚刚问你的问题想明白了吗。”

“让我崩溃的原因？我不是回答了嘛，单纯觉得不公平。”

“真的不公平吗？”陈星反问道。

“难道你觉得公平？因为考评影响奖金我无所谓，可是把李进的成绩算进来，影响续聘。这根本就是拿我当炮灰。学校要搞末尾淘汰，我甚至觉得我早就被安排好了。说不定就算没有李进这回事，明年考评的炮灰还是我。”

邵静怡语气又开始愤懑，眼眶有些微红。“我那么努力备课，找你们每一个钉子户谈心。心里再难受，在学校里还是忍住不表露出来。”

“结果，通过李进这件事，我发现我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小丑。你让我怎么觉得公平。”

“觉得心凉啊？”陈星打趣道，“那就吃口冰淇淋再凉一凉。”

“你。。。有你这样的吗。”

眼看邵静怡都快哭了，陈星终于耐心解释道，“你判断公平与否的标准是谁告诉你的？是公开的规章制度？还是这个世界约定俗称的规则？”

“潜规则这个词被发明出来，就是因为那些看不见的规则天然存在。老子英雄儿好汉。既然财富能继承，那影响力为什么不能继承。”

“你只看明面上的那些规则，自然会觉得不公平。但是理科上讲究权重，明面上的规则只占其中一部分。”

“所以，你明白了没？你连参考系都选错了。”

邵静瑜显然不服气，“你的意思是，纵容那些潜规则存在吗？你一个17岁的未成年人，怎么如此，如此市侩。”

“市侩你妹。我是用理科的思维开解你。要尊重这个世界的客观规律，你现在的样子，和坚持认为地球是平的，有什么分别。不一样是对着客观事物视而不见。”

“可那些规则是不应该的。”

“应该不应该不是你说了算的。以你这种出身，一路走到现在，整个社会为你付出了大量的隐性成本，你有考虑过吗。你看看西方的大学教育，那得多贵。再看看我们国家的大学教育，简直是白菜价。”

“背后是国家的教育开支在负担，你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吗？那你看看这些人。”陈星指着周围的小贩。

“他们可没有享受到教育开支的福利，且他们有权利选择要不要为大学教育纳税吗？你和他们比，谁公平了，谁又不公平了。”

“有些事情不明说，是为了让大家面上都好看些。但你不能真信了。”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坦然接受现实？”

陈星摇头，“不是。人先要了解自己。有的人在体制内如鱼得水，有的人就受不了。像我吧，我就显然适合走技术路线。你不能选择了体制，又埋怨体制待你不公。”

“每个地方的规则侧重不同，选择了地方，就不要埋怨规则。除非，你有能力改变它。”

邵静瑜咬着冰淇淋勺子，“你的意思是，我不适合这里？”

陈星直白道，“我感觉是的。市二中的编制这么抢手，你个情商和我差不多的憨憨，跑来凑什么热闹。”

“再说了。你自己都意识到了，说不定一开始你就是小丑。既然如此，那就不是你业务能力的问题。那就说明你手头现有的筹码没问题，那你还难过什么。”

“接下来你干脆放飞自我，借着在市二中的机会，找厉害的老教师多学学，别把精力浪费在我们这些钉子户上面。提升自己业务能力，增加筹码才是正途。和我们这帮渣子死磕，能提升你什么？”

邵静瑜顿时豁然开朗，“接受现实，用好眼前的条件。你这个观点听着不错。而且，我这会儿心理舒服多了。”

可旋即她就察觉不对，“可是。你对自己好像不是这么要求的。你参加电子竞赛，为什么非得自己弄一套平替方案。我不都答应资助你买官方套件了嘛。你刚刚是不是故意安慰我，骗我的。”

“绝对没有。我不说了，人要先了解自己。你有能力教会李进那种废柴吗？”

邵静瑜摇头，“不要说李进，我连你都搞不定。”

“那不就得了。而我现在能把李进教成学霸。你懂了吗？”

邵静瑜秒懂，“你意思是，我能力不行，而你能力很强。强到好比能拯救李进那种废柴。”

“没错。”陈星要不是多了个AR，他也绝对不会这么飘。

“人贵自知。”

“切～～，狂妄。”

夜色渐深，邵静瑜的阴郁也在谈话间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