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黑袍传统
“住手!”一道威严的嗓音响起,回荡在陷入混乱的广场。
正当参加仪式的男女巫师纷纷抽出魔杖,保护各自的家人时,漂浮在人群上方将场地的情形一览无余的米尔丁看得很清楚。
除却因魔法中断而肆虐的黑雾以外,土壤深处突然破裂,一根根纤细的苍翠蔓藤倏忽拔地而起!
在场地的中央,一个佝偻的人形缓慢浮现——
伴随着绿色枝条的编织,那些蔓藤中间的立体空隙被井口喷射而出的水流注满,于是就地取材的植物人偶生出了实体。
一个身披翠绿长袍的老妇人豁然从清水与植株的交织中现形,仿佛那些物质都浇铸成她身体的部分。
米尔丁瞪大双眼。
这……这难道是某种高级变形术吗?可变形也解释不了凭空显形呀!
他可是记得,戈德里克说过幻影移形这样魔法存在限制……当然,这肯定不是后世的拉丁文咒语,但是……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满头白发的老妇人。
她看上去六七十岁,稀疏的发丝编成辫子垂在脑后,发顶则由一串葡萄藤花环固定,那编织的手法别具特色,令米尔丁忍不住瞥了眼身旁的艾琳。
老妇人的面孔饱经风霜,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柔和的五官使得她面相和蔼,米尔丁能从她脸上看出布丽吉德的影子。只是她已不再年轻,眼角生出纹路,唯有一双同样翠绿的眼睛,炯炯有神,清晰锐利。
她出现不过几个呼吸的瞬间,身形变彻底凝实,多余的水渍洒落地面。
而导通魔力助她显形的蔓藤,则没有褪去,反而披挂在老女巫的肩头身上,形成一种奇异的装饰,仿佛某种编织着古老花样的几何挂毯,而那些螺旋的纹路就和十字架以及石块雕刻的一模一样。
如今米尔丁已经能够熟练地辨认这种独具凯尔特特色的花纹,并猜到这些纹路和德鲁伊特有的魔法,或许存在很深的渊源。
“母亲!”“祖母!!”
布丽吉德和众人惊呼。
“这就是祖母了……”艾琳小声说,天真活泼的表情变得严肃内敛。
“德鲁伊从不透露真名,但作为南方德鲁伊的最后一支正统血脉,受到族人认可的祖母借以伟大先祖达努(Danu)的名讳行走人间,而那正是我告诉你的‘仙灵祖母’。”
“达努的意思就是‘大地’,若说仙灵是巫师的魔法血脉之源,那么祖母就是诞育祖辈仙灵的伟大自然之母。”
“在古老的时候,使用仙灵祖母的名讳,是不敬的亵渎之举。但如今传统的魔法血脉凋零,萨格塞尔村最后的德鲁伊后代们都把希望寄托在祖母身上。”
“出于祝福,也是出于对遗忘古老智慧的恐惧,他们便用这个名讳称呼祖母,以示尊敬。”
化名达努的老妇人苍颜白发,却无丝毫老态。她的一身绿袍与那白袍主持人类似,形制相同,但她的戒指、手镯和腰带等装饰物,皆为纯金打造,彰显出一股迷人的优雅风姿和尊贵地位。
达努祖母伸出一只手,滚落在地上的橡木杖便从丧失声息的老人手边,亮起绿光,受到召唤飞来——
橡木杖在她手上陡然扎根土壤,水井同时飞出三柱细流,交织在生长出繁复触须的杖身,形成螺旋交替的纹样。
强大的魔力,依旧是润物细无声地拂过众人,如沐春风。
米尔丁感到,自己的心情在达努祖母握住橡木杖的那一刻,瞬间安定下来。
然而很快,他突兀意识到什么,心神剧震——
比起在教堂见证创始人的战斗,这次他所感受到的魔力却不止是物理层面的“能量”,而是能够扰动心灵的“暗示”。
或者说,这根本不是暗示,或者类似于催眠的诡计——
而是真的有一股清澈自然的情绪注入他的心间,抚平了刚才因为意外而产生的焦躁!
到底是怎样的魔法?竟然能轻而易举地影响、乃至操控人类的心灵?!
米尔丁看了看地面聚集着的人群,清晰地从众人脸上捕捉到细微的表情变化。
显然,这里的男女巫师全都受到了达努祖母魔力释放的影响。
“远道而来的客人,这里不欢迎你们。”
达努祖母昂着头,如鹰犀利的眼神,射向突然现身站在人前的四名巫师。
他们的幻身咒,伪装得几乎天衣无缝。就连一直在人群上方观礼的米尔丁,都没注意到这些偷偷潜入村庄的外来者。
在合力射出一道强力咒语破坏了仪式后,这四人也解除了自己的伪装,仿佛丝毫不惧怕二十来个男女巫师的怒火,有恃无恐地站在人群和达奴祖母之间。
与自然背景混杂在一起的颜色褪去,露出这些巫师的真容来。
米尔丁又是狠狠吃了一惊——
他们的打扮装束,和萨拉查简直一模一样!!
四个高矮胖瘦略有不同的巫师,全都做黑袍修士打扮,从头到脚都没暴露出什么特征。和萨拉查一样,他们也没佩戴任何饰品,或绣有任何纹样的织物,就只是一身的纯黑,缄默且神秘。
而如今四人在包围中,与达努祖母对峙的情形,则让米尔丁隐隐察觉到这几人的危险。
“异教徒,尽早向神圣的主悔悟吧!继续使用这些邪恶的技俩,只会为你们自己招来更大的灾祸!”
为首的黑袍修士金发蓝眼,让米尔丁想起了阿尔加。但不同的是这个相貌老成的中年人,面如钢刻,浅薄自负,说话的口吻也是居高临下,无时不刻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轻蔑。
他的手中握着一柄和教廷使者西蒙类似的纯木牧杖,并没有主教和大主教手中的那般华贵,但明显制作精良。
其余三人则握着木制十字架,约比成年人手掌略长。
米尔丁曾在斯特普尼庄园——大主教宅邸的桌面看到类似这样的器具,应该是又一种所谓的“圣器”,像牧杖、魔杖那样具备导通魔法的能力。
“橄榄木……而不是橡木……”
达努祖母盯着那些圣器上浅色调的花纹,脸色微沉。
“你们背叛了祖先的传统,虔信者。走入迷途的孩子,历代仙灵都会以你们为耻!”
她冷厉地说。
“打断与仙境沟通的仪式,本该是活祭给仙灵祖母的罪行,但我不会代表祖先审判你们。所以,请你们离开离开这里,萨格塞尔村无意与教会为敌!”
“哈!”闻言,名叫巴洛尔(Balor)的金发中年修士发出一声嗤笑。
“勾结魔鬼的老巫婆,也配审判我们的罪行?告诉你吧,老东西,我们是遵照温彻斯特主教阁下的旨意,专程来到这里维护教区的纯净!”
他牧杖一指,刚被打断仪式的三重魔法圈仍在源源不断地冒出不详的黑雾,若是从什么都不懂的麻瓜角度来看,确实有几分邪恶的味道。
“看看这些肮脏的黑魔法(Dark Magic)吧!到底是谁更罪孽深重,谁更需要被公正地审判,嗯?”
“神圣的主让我们弃绝一切来自魔鬼的诱惑,可不意味着容许你们这些异教徒在这个世界到处散播邪恶!”
“放屁!”一声清脆的断喝,像个耳光似的扇在巴洛尔脸上。
“你们这些背叛同胞的败类!皈依教会捞到的油水到底是有多丰厚,才会让你们丧失理智到打断这么重要的仪式?”
他的脸色忽然僵硬,然后扭曲,视线循着喝骂声转向面前的女巫。
跪倒在地的阿希尔正搀扶着布丽吉德,两人也承受了不小的伤害,还没能起身。
但金发女巫却半直着身子,傲然挺着脊背,昂起下巴瞪视着这批闯入村庄的不速之客——
“你们这些叛徒,离开族群也就算了,我们原本各不相干!”
“可是今天,你们不但出手伤人,还对祖母出言不逊、污蔑先祖的智慧……真当我们软弱可欺吗?”
布丽吉德脸上的喜悦和温柔褪去,不复之前和阿希尔互相起誓的甜蜜。
她厌恶地盯着为首大放厥词的修士,因为识别出了他们原本的身份,怒火中烧。
被一系列变故惊吓的人群也回过神来,和布丽吉德一样,全都用不满的眼神注视着这四个挑事的修士。
布丽吉德说出的话,也正是他们想说的。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些黑袍修士原本的身份是什么——
百年前对巫师更加苛刻的新法颁布时,为了保住原本地位,不少德鲁伊都选择了妥协,最终皈依教会。
不过在更早以前,爱尔兰的修道院中德鲁伊的传统就已经和教会的魔法,曾有过融合。而最早这批坚定本心、但同时吸收外来智慧的修士,最先设下穿黑袍的规矩,以此来区分自己那些白袍的同类。
但自从惠特比裁决后,罗马教廷接管不列颠的教会,黑袍的本土传统也因为带有过多异教元素,和凯尔特十字架那样从教规中被取消了。
直到法典颁布后,因为有一大批传统巫师再度皈依教会,这种穿黑袍以彰显自己“悔改”身份的风潮,才一度又在教会的“巫师群体”中兴起。
巴洛尔等人无疑就是这样的“前巫师”,现在按照罗马教廷的标准,他们只自称“圣徒”。但实际上他们那身黑袍在当今的巫师们眼中,尤其是那些因为坚守德鲁伊传统而被驱逐、流放的巫师眼中,无异于背叛传统的印记和符号。
虽然大多数人能够理解这种自保的选择,但是要说仍对这些黑袍修士心存好感,那却不太可能了。
“滚出去!”
男男女女的巫师全都抽出了魔杖,脸色不善地指着这几个破坏仪式的黑袍修士。
“滚出萨格塞尔!你们早就不配站在这片土地上了!”
“是的,滚出这片地!这里的仙灵不欢迎你们!”
“教会的走狗,说什么审判?我看根本是你们玷污了我们的仙境!”
布丽吉德的话语唤起了人群的激愤。他们把胆大包天闯进村庄的四名修士团团包围,甚至有小孩动作飞快地跑回自家院子里,应景地搓了些真材实料的粪弹,砸中了闯入者的袍角。
广场上的气氛就像干燥的炸药桶,只需一颗火星就足以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