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似曾相识的会面(萨拉查视角1)
“欢迎来到萨格塞尔……我的同胞,在你朋友触碰那座十字架时……我就预感,能够在这里坐下和我们好好欢庆一番共享美酒的人到来了……”
“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意图破坏这座见证融合的纪念碑的敌对者……”
“既然能读懂自然魔法的奥秘,我假设你至少对消隐于世的德鲁伊传统有所了解……”
“一百年的四季循环,让伟大的生死轮回足以消弭人群对于古老仙灵的记忆,我们的灵魂终究不能像远古时代的先祖那般回来……可怜可叹,我作为这里的主人却不能踏出仙境一步来接待你们……”
“我叫布丽吉德,是英格兰统一那年流亡至南方德鲁伊的最后一支血脉……很遗憾,若想参加这场属于众灵举办的盛宴,你来晚了一步,我们除了金黄色的美酒可供招待外……已经……别无他物……”
修道院的石质建筑,在布满迷雾的浓烈晚霞中,投射出一道长长的、幽暗的剪影。切尔特西(Certesi)这个古老的名字雕刻在入口处的木牌上。
穿着黑袍、身形隐于夜色的年轻人穿过马厩、谷仓和种植着草药的花园,一处荒废的水井,一摊碎石,被许多双脚践踏过的草地,能够明显看得出,这里无人打理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萨拉查能看到花园里杂草丛生,到处都空荡荡的,本该装满水的石槽干涸了,断掉的缰绳和死亡的牲畜尸体说明这里曾经发生过恐怖的事件。
在那应该是供众人集会的广场空地上,漆黑的泥土显示出凌乱的脚印,这里应该是发生过一场后果严重的意外,而因此而混乱逃散的人群却不见踪影。
然而这场神秘事件所造成的恐慌与惊惧,依然伴随着入夜后村庄阴森可怖的氛围留存在这里,足以让任何进入这片土地的过客疑神疑鬼,精神紧张。
没错,当萨拉查穿过白雾一路走来时……这座本该温馨地居住着许多户居民的村庄,空无一人。
隐藏在黑暗里的生物,或许是受到了什么惊扰,因而从未在他眼前现身。
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它们冰冷的存在,萨拉查回忆起他生命中最黑暗的那段日子,心中却没能溅起一丝涟漪。
他不禁想到戈德里克。
不过按照那个人一贯的行事作风,应该是会使用极端“暴力”的魔法,直接阻断这些能够干扰人心智的影响……那种做法,太过简单粗暴,全无一丝魔法技艺的美感,但却行之有效。
他常常因此嘲笑对方学艺不精,在对魔法造诣的追求上毫无品味,然而这样的评论,最终只会招来对方不屑一顾的白眼,以及不痛不痒的几句回敬。
像这样针锋相对的谈话时有发生,不过那都是十年前的旧事了,要说了解,现在的他其实也不太清楚戈德里克的极限,就像戈德里克也对他在这十年间经历的事情一无所知那样……
他哂笑一声,却没怎么担心对方或许会陷入危险的处境。只是跟着蜿蜒在前方作为向导的葡萄藤,踱步踏入修道院的主厅。
这里仿佛在举办一场盛宴,清冷的月光洒在橡木长桌上,仿佛源源不断流淌至地面的银色薄雾。餐碟和食物俱已备全,就连银杯都已盛满酒液,能够看得出来这里的主人说不上富庶,但这里的一切摆设却也都不便宜。
椅背和扶手上雕刻的蔓藤样花纹,餐具装饰着的繁复几何纹路,都能说明这处宴会厅所拥有的底蕴。
而类似这样的底蕴,萨拉查能够一眼看出,只属于血脉绵长的古老家族。
因为他自己……在黑暗将记忆吞噬的很久之前,就曾出身于这样的家族。
“很高兴见到你,布丽吉德……”
他礼貌地开口。
“鄙人萨拉查,或许在千百个四季循环前,你我确实流淌着同一支血脉。”
只见一名金发的女巫,端坐在长桌的尽头,装饰着彩色玻璃的天窗,将斑驳诡异的光斑洒在她半明半暗的侧脸,以及面前的餐桌。
一道金色的光焰,忽然在地面点亮,那围绕着她身周的魔法圈,似乎也造成了其他效果,使得主厅两侧墙壁的火炬渐次燃烧起来,把幽暗的大厅照得亮如白昼。
这时萨拉查才得以看清——
女巫身披银霜,仿佛身体也被冻结在那主人的座位上,但是金光亮起,也让她手部的寒霜略有消融。
她于是僵硬地抬起手臂来,触碰迫不及待迎来的葡萄藤。
正是它们引着萨拉查一路到此,如今它们已完成最初的任务,因此在女巫的抚摸下丧失活力。当绿色的莹光熄灭,蜷曲的葡萄藤便如冬眠的蛇一样,匍匐在女巫的脚下和手臂上,迅速枯萎变脆。
最终,它们只形成一种类似于图腾的挂毯,铺满地面和女巫的半身,仿佛石化,又似和这阴森诡谲的环境融为一体。
萨拉查和女巫一同注视着蔓藤失去生息……
“魔力不多了。”
“是啊……魔力不多了。”金发女巫赞同。
她翠绿色的眼珠转向他:“萨拉查,我的同胞,我的朋友……”
“能冒昧询问你家族的起源吗……我真的……太久没有见到过同类了……”
先是英语,然而现在,他们彼此都用起拉丁语进行交流,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极大的讽刺。
德鲁伊(Druid)在公元纪年历法出现以前、那远古的时代本属同一支血脉,他们都是后来被罗马史学家称作“凯尔特人(Celts)”的后代,但是千百年的迁徙和部族间的分裂,乃至同异族的交战与入侵。
仙灵祖母的子女们也在三重轮回中彼此分散,最终唯有来自同源的自然魔法,以及对于草药别出心裁的运用技艺,成为他们仅剩的共同话题……
文字不存,语言自然也被消解、遗忘。
然而唯有用心灵记录一切的德鲁伊,这片大陆上最传统、最有智慧的巫师,依然在口口相传着大多数人都不在乎的起源与绑定在血脉中的部族记忆。
如今他们这两位德鲁伊后代之间,能够确认的是彼此都学习过在教会影响之下通行在这片广袤海陆上的拉丁语罢了。
时间和命运的恶作剧,何其荒谬。
然而萨拉查从不在人前透露自己的真名,或即所谓的“姓氏”。
对于这样罕见出自于同胞的诘问,一时间,萨拉查心无波澜,就像平时那样自持冷静……他甚至都没升起一丝要对这个女巫进行摄神取念的想法。
然而,一种类似于被驱逐的背叛感还是无可抑制地从他心底升起,令他感到自己四肢僵硬,趋于石化。
“你快死了。”
他调换成一位医者的口吻,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提问。
“如果现在停止诅咒的话,我或许还能找到办法救你……你知道,一位‘纯正’德鲁伊的血统有多么珍贵……”
“不需要了。”布丽吉德摇头,眼神颇有几分温柔。
她仿佛被什么禁锢着那样,始终端坐在座位上,既不动弹,也没起身。
但她还是设法挪动手腕,从桌面拿起一根魔杖,敲了敲手侧的坩埚。
“不需要了……”她轻声叹息。
坩埚里金黄色的液体跃入一只银色酒杯,然后那酒杯径直飞到了萨拉查面前。
“倒是你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我很感激……”她的眼中闪烁起真诚的火花。
“我很感激能在……一切消亡之际,看到德鲁伊最后的血脉……依然存在。”
萨拉查低下头,没有回应。
不过……他接过了酒杯。
“欢欣剂。”他望着金黄酒液中,自己扭曲的倒影。
“你是一位很有天赋的女巫,像这么高超的魔药技艺……如今已经很少见了。扎根于这片土地的自然魔法,同样令人惊叹……”
布丽吉德摇头:“饮酒吧,我的朋友!我邀请你们进入村庄、来到这里……本意并不是伤春悲秋!”
“你我都知道,生与死不过是一场永恒不变的轮回罢了……进入轮回,倒也没普通人想的那样可怕,不是吗?”
萨拉查没有检查杯里的酒水,是否有毒。
他凝视着酒杯边缘,那些眼熟的纹路。
然后,仰头一饮而尽,奇妙的欣快感即刻生效,让他的头脑与心灵皆陷入到一种欢愉的错觉。
但是意志足够坚定的巫师,即便是受到魔法影响,通常也能保持清醒。
他步伐稳定地走上前,像是觐见主人的宾客那样,接近主位的女巫。
然而就在这时,层层叠叠的幽影,倏忽间全从桌底下滑出来——
约莫二十多个披着斗篷的腐烂身影,陡然出现在长桌两侧空置的座位上,也同时拦住了他的去路。
萨拉查瞪大眼睛,受到欢欣剂影响的情绪,依然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场面下,如遭一锤重击!
愤怒从他的四肢百骸涌入被愉悦填充的心脏,两股力量猛烈地碰撞在一起,搏斗着,令他忍不住发出嘶嘶的喘息。
“你把仙境变成了地狱!”他不可置信地说出了蛇语。
而对方果然也听懂了。
布丽吉德露出一丝无奈的微笑,嗓音依旧是甜美空灵的。
“羔羊也会化身豺狼……但在事情发生的最初,谁又能想到,牧羊人当中也会有败类存在呢?”
女巫的眼睛在月色下闪烁着幽光,危险随着寒意爬上客人的脊背。
萨拉查这才意识到,最初他就不该接受这个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