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角色[1]
您很早就开始在戏剧方面有所打算了吧？
是的。我曾经组建过一个剧团[2]，上演过一些剧目，我自己也在其中扮演过角色。受生活所迫，我还参与过一次职业巡回演出[3]，横穿整个法属北非[4]地区表演我们的古典剧目。二十年来，一切形式的戏剧都让我着迷，令我受教。
《卡利古拉》写于何时，为谁而作？
《卡利古拉》撰写于1938年。当时我25岁。我们的剧团名为“团队剧团”，已经成立几年了。在此之前，剧团曾打算做一些大事：埃斯库罗斯[5]，伊丽莎白戏剧[6]，陀思妥耶夫斯基[7]，马尔罗[8]，纪德[9]。《卡利古拉》仅仅是一次尝试，并且在某些方面它是一出属于舞台导演的戏。我曾打算饰演卡利古拉这个角色。之后时势发生变化。战争开始了，随即某种美好的生活终结了。
作为演员和导演，您认为舞台经验对您之后的戏剧创作有助益吗？
当然。最开始它让我了解到，存在人们所谓的各种“戏剧规则”，然后它又教会了我，这些规则被制订出来就是用来违背的。我常常读到，这一出或那一出戏没有遵守戏剧规则。我便挑动那些嘴里天天念叨这些规则的人对此加以定义。如果他们能够定义这些我们所有人都熟悉的事实，我们就会发现，但凡发生这种情况，无论古希腊悲剧，无论莎士比亚，还是莫里哀，都没有被考虑在内。而我在舞台上学到，让戏剧受限之物极少：需要幕布作为装饰背景，至于剧本，则需要一些角色性格和一套言辞。
某些批评家执意要从《卡利古拉》中看出对诸多哲学理论的阐释（他们认为阐释很出色）。而我从中看到的，则是对于一种人物性格的研讨，是在描绘一种从少年向成人过渡的残忍撕裂。我很想请您告诉我，我是否理解有误？
确实，《卡利古拉》仅仅描绘了一种符合戏剧要求的人物性格：通过某种“无动于衷的演变”将这种性格加以简化并且推进到底。至于剩下的，我不知道一出哲学戏剧到底是什么。今天您的趣味只要稍微比床戏高那么一点，人们就会大喊这是形而上学。不过我想向您提出三个思考课题：
第一，普世的观念在当代戏剧中并不比埃斯库罗斯或莎士比亚笔下更多，倒不如说更少。
第二，如果说我们有时在剧场中直接听了几节哲学课，那是在我们那些通俗喜剧院的舞台上。
第三，我们混淆了书面戏剧与观念戏剧。如果您不去书写由黑话和象声词组成的言辞（它构成了闲谈的基础），如果您仅仅致力于写得正确得体，那么您就是一位思想家。无关紧要。总之，如果没有伟大的言辞就不存在戏剧。正是出于这种目标……科波[10]在其他所有人之前领会到了这一点。幸亏他的存在，戏剧从半个世纪的粗俗中解脱出来，并恢复了它事实上的本相：文学艺术的至高形式。
[1]该访谈节选自1945年法国女戏剧评论家勒内·索雷尔（Renée Saurel）主持的广播节目《十二位作者寻找角色》中与加缪有关的部分。
[2]加缪曾于1935年组建“劳工剧团”，上演过多出剧目并获得成功，同时在此期间创作了加缪本人的戏剧处女作《阿斯图里亚斯起义》。1937年，劳工剧团重组为“团队剧团”，并一直坚持演出直到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之前。
[3]为了维持生计，加缪曾于1936年加入阿尔及尔广播剧团，参与城乡巡回演出。
[4]法属北非：特指20世纪初法国在北非的全部殖民地，即现在的摩洛哥、阿尔及利亚与突尼斯。
[5]埃斯库罗斯（Eschyle，前525——前456）：古希腊悲剧作家。加缪在“劳工剧团”工作期间曾将埃斯库罗斯的《被束缚的普罗米修斯》搬上舞台。
[6]特指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统治期间，即16到17世纪，英国文坛出现的大批剧作，以威廉·莎士比亚（William Shakespeare，1564—1616）的作品最为出名，还包括本·琼生（Ben Jonson，1572—1637）、约翰·弗莱彻（John Fletcher，1579—1625）等。加缪在担任“劳工剧团”与“团队剧团”编剧期间曾导演过本·琼生的《双性人或安静的女人》，并曾计划编导莎士比亚的《奥赛罗》与《哈姆雷特》，但最终未能完成。
[7]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Fyodor Mikhailovich Dostoevsky，1821—1881）：俄国作家，加缪最为敬仰、对其影响最大的前辈作家之一。加缪在“团队剧团”工作期间曾排演过雅克·科波改编的《卡拉马佐夫兄弟》，20世纪50年代又改编过《群魔》，并在其文学随笔中多次谈及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中的人物与思想。
[8]安德烈·马尔罗（André Malraux，1901—1976）：法国作家，加缪的精神先驱之一。加缪在创建“劳工剧团”后选择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将马尔罗的小说《轻蔑的时代》改编为戏剧，并由此与马尔罗结识，得到后者的鼓励。加缪在“团队剧团”还曾计划改编马尔罗的《人的境况》，但因战争爆发而未能完成。之后马尔罗在文坛上给予了初出茅庐的加缪许多帮助，二人保持了长期友谊。
[9]安德烈·纪德（André Gide，1869—1952）：法国作家，加缪的精神导师之一。加缪在“团队剧团”工作期间曾将纪德的《浪子回头》改编为戏剧并于1938年2月上演。
[10]雅克·科波（Jacques Copeau，1879—1949）：法国剧作家、导演。法国戏剧舞台的革新者，建立了巴黎著名的“老鸽棚剧院”，对加缪影响极大，被其称为戏剧舞台上的“唯一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