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奇谈之五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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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苏画师妙笔临摹解案事 疯乞丐一语成谶露天机

且说易昶和吴宁两个人听到何应海这么一说,立马慌了神。老天爷都救不了的局,到底是这老何危言耸听还是这乌头案里真的有什么天大阴谋?

苏溪听到老何喊她,不一会抱着一打东西走了过来。吴宁上前接过来,看了看苏溪又看了看老何。老何示意打开看看,于是易昶也站起身走过来,两个人一张张抻开画纸。

吴宁差异的问道:“昭陵六骏图?”

苏溪道:“这是我去年腊月,在昭陵用三天时间临摹下来的。”

“去年你去过昭陵,我身为昭陵卫百户,怎么不知道此事?”

“呵呵,这足以说明,你这个百户就是个摆设,所以那马头被人砸掉了,这么大动静你都不知道。”

吴宁一下脸红了,无言以对。看了看老何,问道:“舅爷,这是怎么回事?这,这位苏溪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

老何捋捋胡子,微微一笑说道:“这位苏溪姑娘是河东平阳府芮城县挚友苏安社的大小姐,师承前朝画师朱好古第九代弟子柳南桥。这大半年时间,苏溪一直在渭北平原收集唐十八陵前的石刻及皇室宗庙里的残缺壁画。但这些古物,不可移动,只能将它们临摹下来,收集成册。不管今后风云变幻或是战火纷飞,这些先贤匠人们遗存下来的珍贵文物,至少可以用绘画与文字的形式保留并传承下去。”

易昶听完不住的点头,看了看沾在苏溪手上的红色印记,说道:“我就猜嘛,苏姑娘手上粘的肯定是绘画用的颜料。”

苏溪下意识翻了翻手背,回道:“这是我从小就有的红色胎记,让两位官爷见笑了。”

吴宁瞥了易昶一眼,易昶尴尬的把视线转移到画卷上,说道:“我还真没亲眼见过这昭陵六骏图,还劳烦苏姑娘指点,哪匹是那白蹄乌?”

苏溪拍了拍最上面的一幅,说道:“这匹便是白蹄乌。”

易昶皱着眉头看了看,又看了几眼其他几匹,说道:“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有一匹马前站着一个人,其它五匹奔腾的姿势都差不多嘛!”

吴宁仔细看了看,深吸了口气说道:“我看出来了,这匹白蹄乌的脖子上有一条裂痕。”

苏溪点点头。

“舅爷,苏姑娘,你们的意思是想说,白蹄乌的马头早就让人动了手脚?所以,昨晚昭陵卫当值的人就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老何点点头。

“那为何一夜风雪,现场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呢?”易昶有些不解了。

“依老夫看,贼人故意为之。以此迷惑你们的破案方向。”

“有没有可能,这马头不是昨夜被盗走的?或者昭陵卫里面的人。。。。?”易昶说着,转头看着吴宁。

吴宁连苏溪去过昭陵都不知道,这下也慌了神。

苏溪突然开口道:“有一种推断,去年我去昭陵的时候,发现周边农田里坟墓要比庄稼多。贼人有没有可能,偷走马头后,直接埋在附近某座坟茔里,等风声过去,再取出来呢?”

易昶回道:“苏姑娘你有所不知,既然你也有心帮我们,你更是何老先生好友的后人,实不相瞒,此事不是简单偷盗一尊马头这么简单。”

“那又是为何?偷盗近千年的皇家遗物,难道这个罪名还小吗?”

“当然,这件案子如果破了,不管从哪个角度审,嫌犯都是死罪。可事关朝廷与皇上,这里面的千丝万缕我真的没法跟你讲明白。”

“既然事关当今皇上,那我一个小女子也不便猜测。我能帮你们的,就只有这些。我的直觉,白蹄乌的头不会飞出方圆十里。”

吴宁似笑非笑,可还是被苏溪的一脸自信说服了:“但愿如苏姑娘所说吧,我明日便回昭陵附近仔细排查。”

“主要排查新坟。”苏溪补充道。

“有道理,可清明刚过,旧坟都是新填的土,分辨起来有点难度。”

“你不会看墓碑吗?”苏溪白了吴宁一眼。

此刻的吴宁,脸上的尴尬又多了一层,心想自己这个百户还不如个画画的丫头。

老何哈哈大笑,说道:“先按苏溪给的这个方向去查,依老夫看,朝廷不出三日,追查这件事的文书就要到西安府了。你们赶紧去吧!”

两个人拱手弯腰谢过,正准备出门。吴宁又转身问道:“舅爷,早就听说您老人家是金石古董的行家,府里有什么珍奇好物,可否让外甥开开眼?”

何应海有些不高兴了,说道:“我这里有一尊刚收的马头,你要不要看?”

易昶听这么一说,使劲一拽吴宁的衣服:“赶紧走吧,别在这丢人。”

苏溪听完呵呵的笑了起来,拦住两人说道:“哎,先别走。给你们看一幅我刚临摹的舞马图,让你们开开眼。”

吴宁一听乌马,惊讶的问道:“还有一幅黑马图?”

“是舞马,跳舞的舞。”苏溪说着将桌子上的另一张画卷打开,只见画的是一匹小白马,身上还挂着一条彩带,肢体动作真的犹如一位翩翩起舞的姑娘,再仔细看,嘴里还衔着一个酒杯,前腿做着半蹲的动作,像是再给别人敬酒。”

易昶拍了拍手:“画的真好,这世上竟然有会跳舞的马。”

起初还有些沾沾自喜的苏溪,突然脸色没了笑容,不知怎的,眼角里滚下一滴眼泪。

“苏姑娘,你怎么了?”两个人有些不知所措。

老何见状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多愁善感的丫头,幸亏出生在今日这个世道。”

“这这这,舅爷,苏溪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既然今天都是因马而起,那我就给你们讲一下这幅画的故事吧!唐玄宗时期,为了博得宠妃杨玉环一笑,命御马监训练一批能够跟着音乐跳舞的马。不但要会跳舞,重头戏是要在音乐结束时,马儿嘴里衔着酒杯跪下为贵妃敬酒。也有传说是为唐玄宗的生辰训练的。但不管是为了皇帝还是贵妃,可想而知,训练出一匹会跟着旋律跳舞的马,其背后要挨多少次皮鞭的抽打。后来,这些会跳舞的马真的训练成了,真如画上那样,音乐结束后,马儿跪下为皇帝献了酒!”

易昶不由地摇摇头:“简直太神奇了!”

“后来没多久,爆发了安史之乱。皇帝带着贵妃逃出了长安城。可这些马儿不能带走,就留在了皇宫的御马监,叛军不知这些马儿的用途,就当做战马赶回了叛军的营地。那一夜,叛军在长安城烧杀掳抢,城内百姓遭受了灭顶之灾。叛军为了庆祝胜利,于是燃起火把举起酒杯,让宫廷乐师为他们奏乐。就在这时,那些马儿们以为又到了自己表演的时刻,便纷纷如同以往一样跳起舞来。叛军们吓坏了,以为马儿们中了邪,便拿起皮鞭使劲抽打。马儿们把叛军当成了驯马师,跳的更激烈了。最后,叛军挥起屠刀,把沉浸在音乐中跳舞的马儿们全部。。。”

“简直毫无人性!畜生不如!”吴宁一拍桌子,把茶盏都震倒了。

苏溪擦擦眼泪,说道:“其实这幅舞马衔杯图是刻在何先生收藏的一把唐代银壶上的。但愿这把银壶,能把马儿最美的瞬间永久的记录流传下去,让世间不要再有战火。”

两人帮苏溪卷起画卷,再次弯腰谢过,转身离去。

(文保小常识:1970年10月,位于XA市南郊何家村某建筑工地,出土了两个陶瓮,里面贮藏的金银玉器等文物达1000多件,其中就包括这件舞马衔杯纹银壶,如今已成为陕西历史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也被定为永久禁止出境展览的一级文物。)

吴易二人出了兴化坊,踏着坊内夜色中闪闪灯光,朝府衙走去。

易昶勒住马缰:“你也有两个月没来长安了,走,且放开这乌头案一夜,明日再查,领你去个高大上的地方饮酒去。”

吴宁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高大上?铁寡妇羊肉馆吧?”

“打住打住,人家有名字,别把寡妇两个字说的那么轻薄好不好?”

“长安菊花水盆,这样说可以了吧!”

等两个人坐在酒馆刚刚打开酒坛,就隐隐约约听到街上有几个玩耍的孩子们在唱童谣:

“白蹄马,乌头断,沙棘熬烂命旦旦。

飒露紫,穿心箭,丘公在世难回天”

等两个人仔细听了几遍,终于听明白啥意思的时候,瞬间这酒喝不下去了。两人不约而同站起身,向街上跑去。

易昶攥着唱歌的孩童,问道:“快告诉我,这首歌谣哪里听到的?是谁教你们的?”

小孩被他们的样子吓了一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旁边的一位妇人急忙跑过来:“你们做什么?”说着拽开了易昶的手。

妇人喊道:“一首破歌谣而已,你们两个大男人,把我家娃吓到了。”

“好好好,大姐别生气,我们就想知道这首歌谣从哪里学到的。”

那夫人瞥了他们一眼,不耐烦的说:“下午有个叫花子,边走边唱的,整个坊里都听到了。娃们跟着学唱两句怎么了?”

易昶拽起吴宁,拉回来了酒馆。望了望瞬间恢复平静的大街,问道:“怎么这一天时间,连叫花子都知道白蹄乌的事了?”

吴宁回道“哪里是白蹄乌,他们连飒露紫都知道。”

“那沙棘熬烂了什么鸡蛋蛋又是啥意思?”

“什么鸡蛋蛋,你去问你的老相好就知道了。”

易昶一脸憨憨的样子,左右看了一下,喊道:“铁菊花,你过来!”

铁菊花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不耐烦的说道:“喊什么喊,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在我这喝酒是吗?铁蛋没了之后,家族里那些事儿多的人本就看我不顺眼。如今偷着让你们在我这里喝酒,你嫌我死的慢是吗?”

易昶笑嘻嘻道:“这个我知道,这不每次都是我自己提着酒过来嘛,没敢给你找麻烦。”

“自己提酒也不行,再这样下去,以后老娘不伺候你们了!”

“好好好,咱暂且不提喝酒的事,有件事问你,大街上那几个碎娃唱的歌谣是啥意思?就是沙棘什么鸡蛋那句。”

铁菊花一皱眉头,想了想回答道:“沙棘熬烂不是你想的那种吃的东西,这是我们回回话。它的意思是勇敢的国王。”

“勇敢的国王?那命蛋蛋又是啥意思?”

铁菊花摇摇头,又看了看吴宁:“这童谣几天前就在街上听一个叫花子唱了。”

易昶惊吓道:“几天前就有了?这白蹄乌昨夜刚。。。”

吴宁打住易昶的话,说道:“铁掌柜,你出去忙吧,我们俩有点事要说。”

等铁菊花走出去关上门,吴宁低声说道:“你可知这勇敢的国王是谁的名字?”

易昶眼神向上翻了一下,回道:“难道是当今皇上?”

“正是当今皇上,这回回名字沙吉傲兰就是正德皇帝为自己起的。这命蛋蛋可不是什么鸡蛋鸟蛋,我怀疑是命在旦夕的意思。”吴宁压低声音说道。

易昶吓了一跳,手一抖,不小心碰到了酒杯。

吴宁继续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得连夜回昭陵卫,看看现场有没有线索可循,苏溪姑娘分析的对,白蹄乌很有可能在我不注意的时候,马头已经被人拿走了。”

“我就知道这件事没有你我想的那么简单,既然此案巡抚衙门已经派在了我们的头上,我现在就陪你回昭陵卫,定要看看这里面藏着什么玄机。”

“你暂时还不能陪我一起去昭陵卫,刚才铁寡妇说的那个叫花子,你要赶紧找到他,查清童谣的出处。”

“能不能别总把寡妇两个字挂嘴上,人家有名有姓的。”

吴宁看着易昶哭笑不得,叹口气说道:“西安府通判,六品官员,身居要职,大案待查。你却为一个妇人跟我斤斤计较,你呀你。”说完,摘下挂在墙上的佩刀出了门。

“吃了一肚子水盆,你不怕一路飞奔吐出来呀!”易昶心里也清楚,查案肯定是当务之急。至于为何不止一次的维护铁菊花的名声,只是简单的心生怜悯吗?官民之间,又是汉回两族,他心里明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宁愿不去想。可人性这东西,往往是很矛盾的,自己越是控制什么,内心越是在意什么。

找一个叫花子不是件困难的事,天刚亮就有人捆着一个乞丐模样的人砸开了衙门的大门。

经整整一天询问,这乞丐名字叫刘延辉,兴平县人。可本人已疯癫多年,经常在马嵬驿一代乞食游荡,年后跟着表演社火的队伍跑到了长安城。至于那两句童谣,问及出处却怎么也答不出来。后来,易昶叫人给他安排了一顿好的吃食,又给他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这刘延辉才有意无意中说出了自己的身世,易昶听后,简直又是一个大大的瓜。于是,把事情上报府台后赶紧带着刘延辉前往昭陵卫。

吴宁见到易昶带着一个傻兮兮的叫花子出现在面前,问道:“问出童谣的出处就行了,怎么还把他带到这里来了?”

“他自己就是写歌谣的人,你问他吧!”

吴宁吃了一惊,问道:“他写的歌谣,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出自一个疯疯癫癫的叫花子?”

又是经过一番盘问,当然又搭进了两只烧鸡三张锅盔。

“你说什么?你的叔父是刘瑾?千刀万剐了的大太监刘瑾?”

“对呀,我叔父的肉很香,我也吃了。”

易昶扭过头小声说道:“当年刘瑾被凌迟,家族也受了牵连,为了把他的族党一网打尽,他的肉也被送回了兴平老家,当然,恨他的人都争相抢食了他的肉。这个侄子估计是怕受牵连,也狠下心吃下一块。后来,他的神智就这样了,应该是害怕受了刺激所致。”

“不会是装疯吧?白蹄乌的事他怎么会知道的?”

刘延辉用袖子擦了擦嘴,说道:“马头是我卸的呀。”

两人差异的彼此看了一眼,易昶道:“看来你不是真的疯,还知道用袖子擦嘴巴。快说,你把马头藏哪里了?”

刘延辉嘿嘿的笑了起来:“你才是傻子,你才是疯子,我把马头埋在我坟里了。你们去挖呀,去挖呀!哈哈哈哈,即使你们找到了,也会同丘行恭一样,无力回天了。”

“来人呐,把这疯子给我锁起来!”吴宁这次真的被眼前这个疯子吓坏了。

“你们锁不锁我,这次皇帝也会死,这是他的命数,这是他的报应!”

“把他的嘴给我堵上,堵上!”

按刘延辉自己的供述,确实在昭陵附近找到了一块写着他自己名字的墓碑,也很快挖出了白蹄乌的头。看似把案子破了,可这断案文书怎么写?如果实情通报,巡抚衙门不可能同意。如果让皇上得知实情,巡抚和三司衙门定是没有好果子吃。如果隐瞒实情,日后皇上万一知道此事,可这大锅谁来背呢?

虽然案子破了,可两个人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表舅爷说的对呀,但凡跟皇上沾边的案子,怎么断都是错。总不能说,有人咒骂皇上去死吧?这句话谁敢写?虽然你我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把嫌犯缉拿,但这也太过容易了吧?朝廷的文书还没到,咱就把案子结了,这大喜大悲的事,怎么就让咱们摊上了?现在就只有一个办法,隐瞒刘延辉身份,绝对不能让他活着走进提刑按察使司的大门,否则你我跟他一样,也只有一条路走。”

“不行,我出门之前,已经把刘延辉的事呈报给了府台大人。”易昶有些慌了。

吴宁抿着嘴,眼睛一瞪,对着易昶狠狠的竖起了大拇指。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希望府台大人把真相没有上报到巡抚衙门那里。你我赶紧回长安,见到府台后,再一起商量对策。我想,府台假如知道咱们把马头找到了,也不会更不敢把嫌犯实情通报上去。咱们赌一次好不好?”

“这疯子怎么办?一起带走?”

“带他奶奶,他不是给自己挖好坟了吗?依我看,那就成全了他!奸臣的后代,死有余辜!”

两人情急无奈之下,竟然真的对他动了私行。

等他们再次回到府衙时,府台大人正一脸严肃的呆坐在厅堂,手里拿着一份盖着大印的文书。

易昶两人见此情景,似乎明白了肯定是刑部下的命令到了。

易昶拿着刘延辉供述的罪状,说道:“大人,果然是那疯子把马头盗走了,现已追回,并命工匠将其放回原处。可嫌犯刘延辉在押解回城的时候,咬舌自尽了。”说完,扭头看了一眼吴宁,额头上的汗珠子不由的冒了出来。

可陈府台听完并没有什么表情,抬头看了一眼,回道:“那就结案吧,赃物追回,贼人伏法。让师爷盖好本府官印,你就送去按察使司吧。”

两个人一下子懵住了,心想府台这是什么操作?

还没等俩人回过神,陈府台将手里的文书递给易昶,转身默默的坐在椅子上。

易昶急忙好奇的接过文书,打开一看,吃惊的喊道:“啊??皇帝他,驾崩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