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孩子说“不”:父母有边界,孩子守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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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哪儿停下,我就在那儿开始

当人们在讨论教育时,常常会出现两个截然不同的观点,这不仅仅是因为不同的立场,也和定义的含混不清有关。正因为如此,我们总是在无休止地争论,比如从本质上看,教育是否等同于暴力?如果我们不事先就谈论的问题达成一致,那么后续的交流就会是无效以及令人失望的。所以,首先我们要讨论,当我们谈到边界时,我们指的是什么,是规则?法律?还是惩罚?

不,以上都不是。在这本书中我们谈论的是心理学层面上的边界。它涉及的根本问题是:我在哪儿停下,你在哪儿开始。因此,我们首先要尝试抛开心中和边界相关的概念,如障碍物、城墙等,而去考虑一种更为基础的边界,也就是每个生物赖以生存的,在其外部包裹着的壳。植物、动物和人都有这样的壳,它标志着该生物与周围环境之间的界限。对我们人类来说,就是我们的皮肤;对树木来说,是树皮和树叶的最外层;对动物来说,就是由鳞片、羽毛或毛皮组成的,与外界隔绝的屏障。这些外在边界有一个共同点:如果没有这个生物结构将我们的内在聚集在一起,我们就会死去。这就是我们与外界的边界。它不包含任何敌意或者暴力色彩,为了让我们可以存活下来,它只是客观地存在着。我们周遭所有的生物体都有这样的界限,这使得它们可以存活下来,我们也能因此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因为它们这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壳,让我们可以保护它们。比如,看到了虫子,我们不会踩到它。相反,如果我们破坏了生物的外壳,那么后果可能会比较严重。如果只是轻微地受伤,它可能会很快痊愈。如果伤得比较重,它就可能会死掉。换句话说,一个完整的外部边界保护着每个生物体的内部。因为外部的保护是如此重要,所以我们的身体不只仅有一层保护壳。我们的神经、骨骼和器官,都被一层层的保护膜所包裹着。为了保护我们,层层的保护膜在身体内部排列。其中的一些我们可以看到和摸到,但其他的却非常隐秘,但它们对我们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

有保护作用的边界与我们的生命有关,这对每个有机体来说都是一样的。不仅我们的身体如此,我们的心灵也需要安全感和保护。而事实上,我们也有这方面的生理机能。例如,我们会在内心设置一定的社交距离:我们在购物时,遇到熟人会停下来聊天,但会自动地与对方保持大约一臂的距离。这种无意识的距离也就是所谓的“舒适区”:如果有人超过了这个距离,离我们太近,我们就会觉得不舒服。和大多数边界一样,这种边界不是固定不变的,它会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地发生改变:相比于邻居,我最好的朋友可以离我更近一些,我的孩子则更加亲近。然而“舒适区”的扩大或者缩小,并不能改变它客观存在的事实,也不能改变它会对我们的幸福生活产生巨大影响的事实。

当有人进入我们的“舒适区”,我们感到的不仅是不舒服,甚至有时还会感受到威胁。但过远的距离也会让我们不高兴,因为会有一种自己被拒绝的感觉。因此在疫情期间,对许多人来说,在私人聚会中很难保持规定的一米半的安全距离。当时我在散步时总会遇到我的一个朋友,我们还是会和之前一样靠近对方,但为了保持必要的距离,我们又退后一步。但聊着聊着,我们又会无意识地越走越近。这是因为社交距离微妙地拉开或缩小,会让我们在心理上感觉到彼此情感亲近程度的变化。通过彼此靠近,我们向对方展示了我们的亲密关系。我们的边界会展现给对方,但也会随着我们与对方关系的不同而不断地发生改变。

除了这种不断变化的“舒适区”,我们还有许多其他无形的边界。这些边界因人而异,它们与我们的需求、特点、信仰、道德、创伤和其他糟糕的经历有关。我们都会有一个关于个人能力、压力、羞耻感、认知和情感的边界。而这些都决定了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们在外部有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壳,在内心深处以及周围有很多不同的保护壳,这些都在保护着我们,使我们得以存活。我们的边界让我们成为真正的自己。

为人父母之后,我们的界限也会随之发生变化。很多父母感觉,孩子出生后,他们与孩子融为了一体,并不再有自己的边界。孩子是他们的,他们是孩子的。

我们的边界让我们成为真正的自己。

但对另一部分父母来说,最初孩子对他们来说是陌生的,他们为自己和孩子之间存在的这种边界而感到羞愧和不舒服,因为父母和孩子之间不应该有边界,不是吗?

事实上,这两种现象都非常常见,也没有很糟糕。有些父母感觉和孩子是融为一体的,而有些父母则需要和孩子逐渐建立亲情的纽带。这些都是人类发展过程中的一部分,也是实现成功亲子关系的不同步骤和路径。家庭中的父母也往往采用不同的方式来对待孩子,一方是一种,另一方是另一种。这很正常。

对我来说,感到与孩子“融为一体”是一个身体的感知过程。在怀孕期间,他们生活在我的体内,出生之后,我仍感觉他们是我身体外的一部分。毕竟,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我能日夜感觉到他们在我体内不停地踢来踢去。他们出生后,因为脐带的关系,他们会感觉我的身体是他们的家,也是他们生命的保证——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是的,当然,我的孩子也有父亲,他也可以关心和照顾孩子。但从情感上来讲,对我而言,我的孩子就是我的,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边界,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

我描述的这种感觉不是一个普遍现象。我只是想通过我的经历说明,孩子给母亲带来的这种身心上的体会,可能会使得母亲对孩子和自己的边界感逐渐消失(不是一定的)。但没必要担心。是的,甚至有迹象表明,年轻父母面对孩子时所表现出的情感上的放任和边界感的丢失是由荷尔蒙引起的。因为孩子出生后,在父母血液里检测到催乳素的水平会升到最高值,这会让父母变得特别有爱心,愿意自我牺牲,也就导致父母会经常不知不觉地越过自己的边界。从进化的角度看,这可能是一个成功的法则:当婴儿得到他所需要的东西时,我们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付出了多少。

在一段时间内,父母和他们年幼孩子之间保持的这种共生关系并不是一件坏事。只是这段时间应该持续多久?其实,我们很难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我们在这方面所接触到的信息都是矛盾的。对年轻父母——特别是对年轻妈妈——的育儿建议一般都是:你可以牺牲自己,但不要溺爱你的孩子!

这一方面和德国文化中的教育历史有关,另一方面与现代对需求方式的误解有关。我用一个例子来简单地解释一下。婴儿的哭闹会带给我们压力,我们想让哭声停止。但这时,我们的脑子里会出现好几种声音,它们会告诉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其中的一些来自我们自己的经验,一些来自社会的集体育儿观念,还有一些可能是从书本或互联网上学习到的。我们的经验可能会说:“安慰孩子,但不要把他抱起来。”这是受两百年育儿史的影响:孩子最终要学会自己平静下来。如果你总是把他抱起来,他就永远也学不会。“这是胡说”,社交平台上的一个网红教育博主说,“把你的孩子抱起来,不要放手。婴儿向来需要亲近。”因此,父母们常常觉得他们要在两条完全不同的道路中做出选择:一个是传统的、强硬的教育方式,另一个是新式的、充满爱的教育方式。这里的问题是,传统的方式往往会忽视孩子的需求,因此他们的需求长期得不到满足;而在新式的、温柔的、充满爱的育儿方式中,父母的需求则无法得到满足。虽然不让孩子哭闹,亲密地陪伴孩子是正确的,但这种方式会很容易让家庭陷入这样的一个困境:只以孩子的需求为主,甚至会持续很多年。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长成了一个爱哭的孩子,这个爱哭的孩子会慢慢长大,进入幼儿园、小学。但是,如果一个年轻的母亲在心里暗暗发誓,永远不让自己的孩子哭泣,那么当孩子长大一些后,这意味着什么呢?难道当孩子一到两岁时,就要打破之前自己的承诺吗?这种保护方式会一直延续到幼儿园吗?相比与一个新生儿的眼泪,一个上小学的孩子的眼泪不重要吗?

我在许多家庭中观察到,在婴儿刚出生的几个月里,父母会竭尽所能地满足孩子的需求,并且习惯不断地满足他的各种需要。因为这样做会感觉很好,避免了冲突,同时也使得孩子表面上得到了满足。然后他们也不知道未来该如何摆脱,该什么时候摆脱。无论是3个月还是3岁,孩子哭了都变成了一件可怕的事。我们难道不想让孩子不再哭泣吗?

当我不想让我的3岁孩子哭泣时,我会遇到问题。因为他会非常任性地、并大声地说出他的需求。当然,也可以置之不理,无所谓。但不可避免的是,孩子的需求有时和我的需求产生矛盾。这种情况要怎么办?我应该如何拒绝他,我该在他几岁时拒绝他?我该以什么样的理由拒绝他?什么时候我的考虑是自私的,什么时候这种考虑又是非常必要的?当孩子能够理解边界这个概念时,我可以开始维护自己的边界吗?如果是这样,应该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是最合适的呢?

诸如此类的问题我几乎每天都会遇到,每一个问题背后都有巨大的、令人痛苦的压力。这个压力在我看来是当越来越多的父母满怀信心、干劲十足地准备和孩子建立亲子关系时,会突然惊慌地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之前的办法不再起作用了。因为并不是每一个冲突都能用温和、耐心的方式在短时间内解决;因为有时候人们的需求是对立的;因为许多温和的、提倡以孩子的需求为主的教育专家,在面对父母要如何应对以上这些问题时,是沉默的。我知道是因为我自己经常碰壁。当我要面对非常固执的孩子时,我总希望在相关的书籍或者博客上找到答案,但常常一无所获。当然,我会收获很多温暖的话语,比如,鼓励我喝一杯热茶,泡一次澡或者关心一下自己。但是,当孩子还想在操场上玩耍,一点也不想回家,我的脚却几乎要冻僵了时,我该怎么办?没人能告诉我。今天我终于知道原因了。

因为相比起执行、边界和权力等话题,讨论爱、信任以及亲密的亲子关系在当今社会中更容易被接受,也更会让人产生美好和愉快的感觉。尽管人们经常谈亲子关系是什么,我们是如何感受这些关系的,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我们总是缺少明确的边界和践行边界的勇气。我们考虑的,不仅是让所有人都满意,还要考虑如何来面对激烈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