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得精兵操练阵法,纳贤明新锻火枪(下)
是日夜,紫禁城大雪龙卫驻地。
身披单衣的朱由检还在工厂之中查看徐光启写的燧发枪制造步骤。
这时的徐光启本来就老迈,白天又被燧发枪炸膛所伤,故而显得有些萎靡,加之对于皇帝陛下这个分工之事心中不信,也就打不起精神来。
朱由检将徐光启的奏疏摊开一看,赫然便是洋洋洒洒数千个字,一时间不由得觉得头大。
原来在大明朝时,朝臣由于大多书院出身,对于自己的文笔有着谜一样的自信,于是在上奏疏时常常大肆挥洒,一写就是几千上万字。
朱由检虽然多次责骂,但终究改不了这样的文风。
朱由检心中发怒之下,当即把徐光启的奏疏扔在地上,随着“啪”的一声,昏昏欲睡的徐光启终于清醒了过来。
徐光启赶紧拜伏于地,高呼道:“臣知错!”
朱由检没好气得看了徐光启一眼,原本以为这个号称明末科学家的徐光启能够免俗,但终究没有想到,还是沾染上了官场的风气。
朱由检骂道:“文风体现作风!朕以为卿乃是实干之人,未曾想还是如此官僚!”
朱由检说罢此言,佯装失望之色,就要离开工厂。
这可把徐光启看得呆了,长篇大论的又不只是自己一人,再说这要是写得不好,不得被皇帝陛下责罚?
徐光启胆寒之下,赶紧拜伏于地,高声说道:“启禀陛下,臣知罪了,并非臣愿意如此,实在官场风气。”
朱由检自然是知道的,方才大怒也不过是佯装而已,真正的目的无外乎是让徐光启等人有个新面貌。
于是转过身来,说道:“若是这些华丽辞藻能救大明,朕也不惜书写!望卿记住,自今日起,休要如此。”
徐光启自然不敢反驳,作为理科生的他本来也对这些陈词滥调心中埋怨,既然陛下说了,不写就是了,反正在宫里写得奏疏是只交给陛下一人的,也不用经过内阁那些阁老。
徐光启赶紧连连磕头,说道:“臣遵命。”
朱由检看到这般景象,才满意的连连点头,独自起身走出房门,并对其说道:“卿且重写一道,只消写清步骤便可,其余一字不可多说,凡有一句废话,朕必问罪于你!”
徐光启本来还一脸不置可否,看到陛下这般模样之后才终于重视起来,自然连连点头,高呼不敢。
朱由检满意的走出了工厂,径直向大雪龙卫驻地走去。
时值夜晚,军中早到了熄灯之时,大雪龙卫的驻地之中一片寂静。
身穿单衣的朱由检行走在营房之间,看到小太监们都已入了梦境才满意的连连点头。
正当朱由检走到最后几个房间时,正是一连的屋子,却听闻里面有窃窃私语之声。
朱由检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随即一把推开了房门。
随着门户打开,朱由检赫然看到里面的士兵跪做一团,只有姜禹和几个班长高高的坐在床榻之上。
众人透过微弱的灯光,赫然便看到了肩膀上绣着五爪金龙的朱由检。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充斥着整个房间。
“参见陛下。”
姜禹等人吓得脸色发白,纷纷拜伏于地,身上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句。
朱由检看着这副景象,瞬间记起了自己刚刚当新兵时的样子,那时的班长也是因为一点小事,让整个班蹲到一起。
娇生惯养的朱由检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晚上躲在床上偷偷难过了一夜。
但朱由检转念一想,也知晓这是必然发生的事,相比于后世的军队来说,太监团体是一个尊卑分明的世界,自然更容易造成官僚主义横行。
朱由检也没去骂姜禹,在军中成长起来的他自然也知道,在底层士兵面前骂中层官员是一件极为愚蠢的事,这也容易导致中层官员威信下降,是有害于军队战斗力的。
朱由检终究没有说话,只是轻声说道:“早些就寝。”随即转身出了房门。
姜禹这时早吓得两腿战战,抬头看了朱由检背影一眼,随即对一连百十来号小太监说道:“就寝!至于今日输给三连之事,明日老子再收拾你们!吾等身为陛下亲兵,是大雪龙卫的尖刀连!怎么好意思!”
姜禹骂完之后,也径直追着崇祯皇帝的背影而去,只留下一堆小太监面面相觑,直到值班的班长开了口,才各自回了床位。
姜禹追着崇祯皇帝的背影,没用多少时间便到了面前,当即行了跪拜之礼,又再做了军礼,方才站在原地,说道:“陛下,臣知错了。”
朱由检却并未去怪他,发生这种事情,在大明朝的风气中是无法避免的,这也绝非只是个例,于是挥了挥手,说道:“把各连连长叫来。”
姜禹虽然心中狐疑,但还是立即执行了命令,马上将还在睡梦中的连长们叫了起来,一起聚集在广场之中。
夜晚的京师格外寒冷,这些连长大都穿着单衣,个个冻得面红耳赤,但拜伏于地的他们却久久没有等来陛下起身的命令,也都不敢妄动。
朱由检自顾自的坐在台阶之上,望着跪满一地的连长们,问道:“一连长,你可知晓朕因何事将你等聚集在一起?”
姜禹听得呼喊,心中早已吓得发寒,赶紧答道:“启禀陛下,是我未尊军令,熄灯还未就寝。”
其他的连长们听得这番话语,也终于知晓了其中缘由,半夜加操,这在只组建了十来日的大雪龙卫中早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朱由检却是冷笑一声,说道:“并非此事,还有谁能知晓?”
朱由检反常的话语让连长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朱由检只好说道:“一连长,你且说说,朕待你们如何?”
姜禹此时对朱由检,简直不能用敬佩形容,那是一种近乎痴迷的崇拜,于是赶紧说道:“启禀陛下,吾等从前不过奴婢之辈,是陛下给了吾等希望,教授吾等,此等深情厚谊,非亲生骨肉不能及。”
朱由检却是冷笑一声,徐徐说道:“朕自大病之后,一直住在尚衣监,就连朕的亲生骨肉,方才出生几个月的皇子都未曾去看!”
朱由检的这番话终于触动了众人的内心,正如陛下所说,这十几日以来,除了那次朝会,皇帝陛下一直都呆在军中,真可谓同吃同住同训练,待众人的恩宠,真是比龙子龙孙还要厚重。
众人想到这里,心中更是感动,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情感,纷纷哭成一片,说道:
“陛下之恩,非死不能报。”
“陛下待吾等,远超寻常骨肉亲情。”
朱由检终于欣慰的点了点头,这样的军队,也不枉费自己花了这么多精力,于是说道:“既然朕当你等为亲生骨肉,你等又为何要把普通战士当做奴婢?”
朱由检的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让众人乜呆呆跪在原地,但众人随即转念一想,又觉得心服口服。
是啊,陛下贵为九五至尊,对我们尚且有骨肉亲情,但自己为何还要把连队里面的战士当做奴婢呢?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姜禹忽地抬起手臂,狠狠的抽着自己,眼眶之中早已按耐不住泪水流出。
一边抽着自己,一边还骂道:“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其余连长们自然也感同身受,个个哭天抢地,说道:“吾等有罪,请陛下责罚。”
朱由检看到这里,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些人虽然在宫中学到了不少官僚作风,但由于时间还不太久,也并非不可救药,还是需要自己好生教导。
想道这里的朱由检挥了挥手,说道:“都坐下吧。”
朱由检的军令如山,众人哪敢大意,纷纷翻身坐下,后背挺得笔直,一动也不敢动。
朱由检看了姜禹被自己打肿的脸,伸手轻轻摸了一把,方才徐徐说道:“朕并非要惩罚你等,只不过朕以骨肉待你们,也希望你们以骨肉待你们部下,要是你们也学了官僚做派,朕的心血也就付诸东流了。”
众人无言以对,只有嚎啕大哭而已
......
傍晚时分,一日里浑然不知天日的王尚书从兵部衙门里走了出来,将遵化战报反复阅读的他,终于相信了赵率教兵败身死的消息。
不知所措的王洽,仅凭着心中记忆,恍然失神的来到了韩爌的府邸。
这时的韩府之中,首辅大人还躺在床榻之上研读着同僚著作,看到妙笔生花之处,不由得赞叹连连。
首辅旁边候着一个二八少女,手中端着糕点果脯,一颗颗递于阁老去吃。
韩爌在读书之时,本来还算得上一个正人君子,但自从进入京师以来,终究受不得美色诱惑,才和同僚们沆瀣一气。
王洽进入内堂之后,韩爌也看了个清楚,当即就轻挥衣袖,让侍女出了门去。
王洽左右观望,发现没人,方才对韩爌说道:“阁老,遵化传来战报,前日赵率教在遵化城下与满蒙骑兵激战,身中流矢阵亡,全军覆没。次日,金军包围遵化县城,城中起火,守军崩溃,巡抚王元雅自缢,三屯营副总兵朱来同等挈家眷潜逃。总兵朱国彦愤怒之极,把逃跑将领姓名张榜于大街,然后偕妻子张氏上吊自杀。”
韩爌听得此言,先是一愣,随即站起身来,只是轻轻回道:“老夫知晓了,你且回去吧,崇焕早和老夫有了书信,三日之内,必然抵达顺天境内,待到那时再报不迟。”
王洽本来准备好了许多言语,以免自己罢官之后不得启用,但看到韩爌如此样貌,也就失了兴致,当即出了府邸。
夜色弥漫之下,韩爌独自来至窗边,看到内堂花草无数,久久不言。
待到月明星稀之时,韩爌家中依稀传出寥寥之声。
“陛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