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麋鹿无踪

从小城回来的途中，万里晴空，艳阳高照。但沈临风却觉得苍穹一片昏暗，心里空落落的，魂魄仿佛也随风飘去了很远很远，远得再也找不回来。

他身上穿的那件青衫皱皱巴巴，如同那两道紧锁的剑眉一般。眼睛的星星也早已不知所踪。无精打采，也许是宿酒未醒的原因，也许是心伤透了。

失去小鹿，等待便失去了意义。

小鹿不是一只鹿，而是一个人名，一个女人的名字，她叫——林小鹿。

人如其名，她有鹿的灵气，鹿的活跃，鹿的善良，鹿的美丽。

唯一遗憾的是，她没有鹿的温柔。

她生来要强，不让须眉。她善于伪装，将一件件心事牢牢藏起；她如九天明月，既清高缥缈，又不胜寒冷。

林深时见鹿。

沈临风见过她的画像，说不上很美，但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在吸引他。他对她，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如果可以，他愿意接受她所有的一切，不问过去，不畏将来。

只可惜到最后，都未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是老天造化弄人，让缘分缥缈，让两人缘悭一面。

他和她之间，从一开始便是飞鸽传话，书信往来。两个多月，七十多个日日夜夜，八百里路畅通无阻，仿如天涯海角，近在咫尺。

然而，终究不过是一场大梦。梦醒了，锅里的黄粱饭还未煮熟。可是，他不饿了。

他想喝酒，他要喝酒。

得意要喝，失意更要喝。

他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以酒来麻醉自己。

可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千杯万杯，又哪有情之一字醉人魂魄？

古往今来，哪个热血男儿没有经过这种痛苦？

这不是他第一次情场失意，却和第一次殊途同归。

都说时间能够抚平一切，真是这样麽？

如是真的，他怎么还记得从前？记得过去？同样的月光星辰，同样的心事，不同的人，相同的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他的伤心，又岂单单是情场失意？

从小到大，一桩桩，一件件，所有的经历，苦难胜过温情太多太多。

他不怕苦，也不怕累。

他习惯孤独，顺从孤独。

他有许许多多的狐朋狗友，却仍然赶不走寂寞二字。

这该死的寂寞，却如影随形，无处不在，使他晨间怅然若失，夜半断肠神伤。

……

又是一个夜。

沈临风饮酒归来，躺在陋室铺设简易的破床上，无心睡眠，不由得回思往事，想起了唐代才子李商隐的那首名篇：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屋内一灯如豆，夜风从窗外吹进来，吹的灯光闪闪躲躲明灭不定。

就像他的未来，是浮萍随流水，还是跟风去千万里之外的地方？

江南水乡，烟波浩渺。

北疆大漠，苦寒之地。

他起身坐到灯下，借着微弱的灯光，缓缓打开那幅珍藏了几个月的画像。

画中人眉眼带笑，是温柔的月光，轻灵飘逸的梦。也是他眼下最深的执念。

偏偏这执念，困住了他；

如项羽兵败垓下，四面楚歌声；如江郎才尽，在无生花妙笔，写出佳作名篇。

看着画中佳人柳叶似的眉黛，丹朱一般的唇，他心里蓦得一痛。

今生错过她，便是永远错过她。

他相信佛家说的：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七苦。但他不信来生。

若有来生，痴男怨女何其多？

世间如此美好，人生何其不幸！

少年时失去母亲，背井离乡；青年时失去父亲，穷困潦倒。到现在孑然一身，喜悦无人分享，愁苦更不知向谁诉说！

相识满天下，相知无一人。

就连喜欢，都是卑微的，隐晦的。

更别说爱，爱而不得，是世间最毒的毒药。

情字无解，此毒无解。

你不是他，你不懂她。

沈临风自怜自叹：“这一生，还能在遇到她麽？风雨兼程，千帆过尽，灯火阑珊处，有没有人？”

他苦笑一声，愤然提剑，在破旧的墙壁上，写下一首七言绝句：

十年弹指一挥间，

爱恨情仇都如烟。

林间小鹿从此去，

一片痴情向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