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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响我们幸福感的两种激素：催产素与皮质醇

你可能听说过催产素，它是女性生育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一种激素，在怀孕、分娩、哺乳和性交中发挥着必不可少的作用。催产素是一种肽类激素，在下丘脑合成后，由垂体后叶分泌。

当孕妇的羊水破裂时，身体会释放大量催产素，促进宫缩。很多即将生产的女性都会借助人工催产素进行催产。

这种激素也和哺乳息息相关。对乳头的刺激使催产素释放到乳腺组织中，促进乳汁分泌。另外，催产素还在性关系中发挥着积极作用，促使人们从爱抚等性行为中获得更多的幸福感和快乐。

我是在读医学院的时候知道这种激素的。我听过各种理论，但是一直没有对这个主题进行深入研究，直到发生了一件事，我才意识到催产素将会成为我接下来研究和讲座中的一个重要主题。

当时是冬天，我刚生完孩子几个月，正在逐渐恢复工作状态。那天我受邀参加一个精神病学会议，会上要介绍一种新的药物。会议地点定在马德里市中心的一家酒店，我开车过去参会。

我把车停在一个车位很狭窄的停车场，每次在那里停车对我的车技都是一个考验。

会议一结束我就离场了，因为我的儿子还没有断奶，我要赶回家给他喂奶。

那天下午，停车场的照明出了问题，灯光比往常要暗很多。朝车位走过去的时候，我隐约注意到附近的一个高个子男人一直在看我。他跟在我身后，还嚷嚷着让我把手机给他。我的心开始怦怦直跳，此时此刻，皮质醇入侵了我的身体：我全身的警戒系统都开始工作，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浑身冒汗……我无法思考，感到焦虑又紧张，只想马上跑掉，可是我当时在地下停车场的负三层。

我一边在包里摸索车钥匙，一边告诉那个人离我远点。这时他开始靠近我，并大声呼唤他的同伙。趁这个机会我赶紧上了车，飞快地把车开出车位，甚至都不记得当时是怎么发动汽车的，而且奇迹般地没有中途停下来打转向，把危险远远甩在了身后。

回家的路上，我的心一直剧烈地跳动，我感到不安和害怕，久久无法平静。

危险已经过去了，一个声音（理性的自我）好像在对我说：“你非常清楚你现在已经安全了，试着放松下来！”但是我做不到。我丈夫当时正在上班，我打电话给他，他试图安抚我，但是没有什么用。

我到家的时间比往常晚了一些。还没出电梯，我就听到了儿子的哭声。当我坐下来给他喂奶的时候，我的心还揪着。几分钟之后，我丈夫冲了进来。他进屋的时候明显有些惊慌，看到我没事他才放下心来。等我慢慢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他听时，我的声音已经不颤抖了，此时距离我在车上给他打电话才过去不到20分钟。

“你是怎么镇定下来的？”他很惊讶地问我。

的确，我的心跳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节奏。我感觉好多了，甚至有些过于平静了，仿佛喝了镇静剂。我很了解我的体质，经常认真分析我每一次的行为变化。几分钟前我体验到的那种焦虑感本应该持续更长的时间。当我变得警惕或者放松下来的时候，我通常是有所觉察的，但是这一次，我不明白我是怎么镇定下来的。

那一刻，我望着正在安静吃奶的儿子，突然想到：“要是催产素能降低皮质醇水平呢？”喂完奶，把孩子放回床上，我打开电脑，开始阅读我订阅的一些科学报告。一个激动人心的世界向我敞开了大门。

从那天起，我一直在关注关于催产素（也被称为爱情激素或者亲密激素）的最新研究成果，尤其是关于催产素与皮质醇、睾酮、多巴胺等其他激素之间的联系和相关性的。

越来越多的研究开始聚焦于这个主题。接下来，我要跟你分享一些对健康非常有益的概念和观点。不过在这之前，有必要简要回顾一下我们的老朋友：皮质醇。

我们的老朋友——皮质醇

理解皮质醇的生理机能和功效，对理解催产素在人类关系中的作用至关重要——皮质醇也是《如何让好事发生在你身上》中重点阐述的概念。

皮质醇是压力激素，一般会在我们感到紧张或受到威胁的时候分泌，作用是协助我们战斗或者逃跑，帮助我们面对风险和威胁。

当分泌皮质醇时，我们的身体会发生许多变化，为行动做准备。我们比较熟知的表现包括心动过速、呼吸急促、出汗和颤抖。而如果由于恐惧或受到威胁，皮质醇水平达到高峰，还会引发便秘或腹泻等消化问题、精神障碍、口干以及窒息感。

当你在大街上被人追赶，面对一场火灾，乘坐的飞机遇到了颠簸气流或者目睹一辆汽车飞快地向你驶来时，你会明显感觉到皮质醇在你的体内发生作用。除了这些特殊的场景，在工作和生活中，我们同样会在一些或大或小的时刻激活警戒状态，只不过没有前面例子中那么极端而已——比如每天早上碰到难缠的上司，和伴侣的关系出现问题，担心孩子，健康问题给你的内心蒙上阴影……

皮质醇是一种周期性激素，它的分泌通常和光照的节奏一致：它在我们早上醒来时分泌较多，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我们兴奋起来；一天之中皮质醇的水平会逐渐降低，到了晚上略有增加。

说到这里，我需要再次强调一个事实：我们的大脑和身体无法分辨真实的危机和想象出来的危机。无论面对的是真实存在的危险还是只存在于大脑中的危险，身体的反应都十分相似。我给你们举一个例子。

假设你手头拮据的时候正好收到孩子学校催缴学费的通知，这种紧张而焦虑的状态会使皮质醇水平达到峰值，接下来的几个月，你会因为担心再度缺钱而陷入恐惧或焦虑。这种心态带来的生理影响与问题实际发生时你的感受是相似的。

皮质醇会影响身体的多个系统。皮质醇水平突然升高，身体做好逃跑准备，血液从肠道流向牵引肌，帮助我们增强躲避或防御能力。这就是为什么焦虑的时候我们通常没有胃口吃东西。你的肌肉组织会接收必要的信号（神经信号和生物化学信号），为逃跑或者战斗做准备。

皮质醇能帮助氧气、葡萄糖和脂肪酸完成它们各自在肌肉中的功能。心跳加速促使心脏更快地泵血，促进血液和营养物质向肌肉传输，这样肌肉面对突发威胁时才能快速反应；另外，皮质醇会抑制胰岛素的分泌，促使葡萄糖和蛋白质释放进血液中；皮质醇也和免疫系统有关系，它会抑制炎症。面对压力，身体会按需分配能量。免疫系统需要大量的能量，这就是为什么当你生病的时候，你会感到疲倦。很大程度上，那些能量正在被你的防御系统输送和使用。

长期处于焦虑、彷徨和巨大的忧虑中，会导致身体皮质醇中毒，也就是血液循环中的皮质醇水平过高。皮质醇中毒会改变免疫和炎症系统的应答。一个人如果长时间生活在压力或者紧张状态中，体内的皮质醇长期保持在较高水平，身体调理炎症的能力就会下降，难以抵御威胁，所以，长期承受较大压力的人很容易感染疾病。

连续加班几个星期之后，一休假就病倒，这是很多人都有过的经历。长期经受压力的身体更容易患上感冒、尿路感染和肠胃炎等疾病。这种轻微程度的炎症往往是很多炎症性或自身免疫性疾病的根源。

压力重重的大脑容易发炎。实际上，关于抑郁症的最新研究将这种紊乱视为大脑的一种炎症。我认为这个研究领域充满前景。针对个别难治性抑郁症[1]病例，我会申请做血液检查，就是为了从炎症着手，改善患者的精神状态。

市场上已经有一些抗炎食谱、补剂，甚至有一些专门用来改善抑郁症状的消炎药。

当代生活充满炎症

“发炎”的人到处都是。当我们的皮质醇水平过高时，机体就会处于混乱状态，身心都会受到影响。身体层面上，皮质醇水平过高会引发脱发（甚至秃顶）、眼球震颤、多汗、感觉异常、胃肠功能紊乱、各种炎症性疾病（胃炎、扁桃体炎、关节炎……）、肌纤维疼痛综合征、皮肤变化（酒渣鼻、皱纹……）、甲状腺问题……甚至还会引发不孕不育。皮质醇和生殖系统息息相关，这就是为什么压力会改变女性正常的生理周期，影响其生育能力。

从心理层面而言，皮质醇水平过高也会给人体带来显著改变，常见的问题包括入睡困难、睡不安宁、睡眠过程中反复惊醒以及起床后感到疲倦等；它还会导致情绪紊乱，比如易怒、焦虑甚至惊恐发作。假如压力一直得不到缓解，身体持续处在警戒状态，人就可能会抑郁。

有时这种抑郁状态只是生理上的，也就是“正常的”。我们都有和消耗我们能量的东西做斗争的经历，当问题最终解决时，我们会进入一种悲伤和麻木的状态。这是身体在自我修复的一种正常反应。然而有时候，这种沮丧会加剧，我们会一再陷入消极情绪，难以解脱。当抑郁的征兆显露时，有必要及时向专业人士寻求帮助。只有了解大脑如何应对各种生活变故，当我们的情感世界出现风波时，我们才不至于感到困惑。

我们回到皮质醇水平过高的问题。它还会带来认知的变化，轻则导致注意力不集中，重则引发记忆力问题。

海马（与学习记忆有关的端脑内原皮质结构）对皮质醇水平的提升很敏感，所以在我们感到最焦虑的时候，记忆力也会出岔子。另一方面，在我们艰难对抗压力的时候，大脑只会致力于解决它识别到的具体难题，而无法深究根源，掌握细节，当然也无法采取具有更长远意义的行动。在这种状态下，我们的工作效率会降低，我们对日常生活细节的观察力也会变差。无论从智力上还是从情感上，我们都会变得比往常迟钝。

此外，我们的行为也会发生变化。高皮质醇水平会使人变得不合群，对社交缺乏兴趣。疫情期间，西方国家经历第一个隔离期时，所有人都被关在家里，大街上空荡荡的，信息闭塞、对未知充满恐惧、人际交往骤减，导致了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皮质醇冲击”。之前人们从未经历过类似的事情。等到隔离期结束，在家里关了几个月、心中充满恐惧和不确定性的人们终于获准外出时，发生了什么呢？许多人不肯出门。这种现象被称为“幽居综合征”（cabin syndrome）。他们习惯了隔离生活，经常感到不安和恐惧，只有跟家人在一起时才有安全感，因此选择闭门不出。一年之后，有些人的精神状态仍然受到过去隔离生活的影响，有的人受到的影响甚至是不可逆的。

♥ 吉尔的故事 ♥

有位名叫吉尔的年轻男子，婚姻幸福，儿女成群。吉尔很爱他的妻子和孩子们，把自己有限的空闲时间都奉献给了家庭。他事业有成，在工作中很受青睐，可是最近这段时间因为工作负担过重，他感到压力很大。他发现自己受到的压力逐渐体现在身体上——嘴唇上反复起泡，肌肉痉挛，甚至因为剧烈的腰痛无法下床走动。

妻子很关心他，担忧他的身体问题。她觉得吉尔总是工作至上，从来不会拒绝客户的需求，频繁加班。妻子抱怨说，每天吉尔下班回到家都累得不想说话，只能亲亲孩子们，吃晚饭，然后看看不费脑子、剧情平淡的电视剧和电影作为消遣。他变得越来越容易发火，日常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让他火冒三丈。

吉尔其实是“皮质醇中毒”了。他已经连续几个月生活在高度警戒的状态中，他的大脑和身体都在给他发送警报，提醒他调整生活状态。

吉尔已经注意到了这些信号，于是他迈出了改变的第一步。他调整了自己的优先级，同时调整了生活节奏，学会了在工作日适当停下来休息，拒绝过量的工作。他开始定期去做背部理疗，减少工作时长，要求自己每天必须陪妻子和孩子说说话，哪怕只有几分钟也好。他还挤出时间和妻子进行了一次浪漫的短途旅行，呼吸新鲜空气，激发新的活力。与此同时，妻子也做出了调整，在他精疲力竭地回到家时，尽量体谅他，而不是挑剔他。当一个人正处于人生中的低谷时，身边的人应该给予支持，而不要对他提出过高的要求。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生理上的压力并不是坏事，而是身体在面临威胁时产生的自然反应。不论我们面对的威胁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臆想出来的，在危急关头，它对生存而言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当威胁不复存在之后，如果我们的身心仍然持续感受到危险和恐惧，那就会对身体产生危害。

如果一个人在童年时期遭受过性侵，或者频繁受到周围人的言语或肢体攻击、校园霸凌等，留下了创伤，那他成年后就更容易产生情绪障碍、炎症和自身免疫问题。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的警戒状态似乎被激活后就一直没有解除，而是长久地潜伏在身体中，由此导致的心理、生理和行为上的后果直到成年后才能被觉察。

在接诊时，我观察过很多来访者。有的人依恋关系受损，有深深的童年创伤，出现了严重的躯体化症状。我意识到他们人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处于警戒状态，这对身体和精神都造成了很大消耗。我治疗的目标就是帮助来访者抚平这些创伤，平衡炎症水平，改善情绪状态。

维他命人对促进催产素的分泌、缓解紧张情绪有极大帮助。当一个人处于困境中时，一个真心的拥抱就能够降低他飙升的皮质醇水平，一个信任的眼神就能够鼓舞他战胜困难，一句鼓励的话语就能缓解他孤立无援的感觉。

纵然生活艰难，但是我们拥有许多美妙的工具，可以帮助我们减轻痛苦。

对激素决定论说“不”！

神经科学为人类行为和心理做出了越来越多的解释。我们只有对做决策的内部流程（或者步骤）有充分的了解，才能改善行为。只有了解催产素的特殊性以及它跟其他激素的相互作用，才能理解为什么面对生活中的不同事件，我们会做出不同的反应。

关于催产素水平对决策的影响的研究，已经取得了长足进展。保罗·J.扎克（Paul J. Zak）是专门研究经济、商业和情感之间关系的美国经济学家，他认为自己实际上是神经经济学家。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他进行了多项关于催产素的实验，取得了一系列研究成果。他的工作聚焦于经济学以及催产素对经济行为的影响。然而，从他几乎每年都在发表的新成果来看，我们很快就要落入把人类行为简化为一系列数学模型的陷阱，对我来说这是不准确的，而且与我对世界、对人类和生命的理解相悖。

我想强调一点：我们必须避免决定论[2]。许多复杂的生化过程在我们的体内持续而无意识地发生着，对我们的决策、人际关系和情绪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比如说，某种特定激素的减少引发的生化失衡会在一定程度上破坏我们行为的中立性，但不会以决定性的方式制约我们的行为，除非是在非常极端的情况下。

我们的思想、精神、灵魂，构成了我们这个人，让我们自主地做出决定，而这些决定反过来又会决定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以及与周围的人形成怎样的关系。所以，我们不是生物化学的奴隶。幸运的是，作为个体，我们是自由的，不会像皮质醇或催产素水平一样被轻易操控。

我们拥有意志力和智慧这两种强大的工具，帮助我们管理冲动和不良倾向。多亏了它们，即使我们被某种东西强烈吸引，如果当下的时点不合适，我们也能够克制自己，先去完成更重要的事情。延迟满足的能力由前额叶皮质决定。我们应该锻炼和强化这种能力，因为它最终能使我们获得自由。

我父亲总是反复念叨，“意志力是行为王冠上的宝石”。有意志力的人会比聪明人走得更远。把时间倾注在什么事物上是由我们自己决定的。我们不能成为欲望或者激素的奴隶，而是应该学会驾驭它们，成为最好的自己。

我们的个人经历与身体、思想和灵魂发生生化反应，彼此适应，最终让我们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作为精神科医生，我的主要工作是帮助那些在情感上受过伤害并因此痛苦不堪的人。我除了需要储备科学知识，学会倾听和共情，还需要具备宽广的视野，这样才能在来访者面对悲伤、痛苦、缺乏爱、孤独或死亡等重大的人生主题时，更对症地引导他们，帮助他们找到人生的意义。医生的治疗方法将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治疗的效果。

自古以来，哲学家、神秘主义者、思想家和医生都曾试图解释人类的行为，各种观点层出不穷，我们可以从中提炼出一些基础扎实的概念。

第一，正如两千多年前亚里士多德说过的：“从本质上讲，人是一种社会性动物。”我们都非常清楚，我们需要社交生活，我们的居住环境正变得越来越城市化。只要看看居家隔离对我们造成的巨大心理伤害就能明白。

现代人的生活是一种社会生活，涉及多重人际关系。孤立地看待个体，会使人陷入还原论[3]的误区。正确的方法是把个体放置在社会关系中看待。

在我和来访者进行第一次面谈时，我通常会跟他谈论他自己，他的感觉和遭遇；到了第二阶段，我会询问他与其他人的关系，包括伴侣、父母、朋友、同事等等。很多时候，他的种种表现都能直接从中找到根源。

第二，英国哲学家托马斯·霍布斯引用了古罗马喜剧作家普劳图斯的一句话：“人心狠，人吃人。”人与人会为相同的资源而竞争，竞争就会产生攻击性，不过大多数人也能做到团结协作。

我们必须在社会中生存，天性促使我们照顾他人。我们有必要继续深入研究催产素在实现人类伟大目标的过程中发挥的作用。

[1] 指经两种或两种以上化学结构不同的抗抑郁药足量、足疗程治疗，仍无效或收效甚微的抑郁症。——编者注

[2] 心理学中的决定论认为，人的一切活动都是先前某种或几种原因导致的结果，人的行为是可以根据先前的条件、经历来预测的。——编者注

[3] 还原论认为，人体就是各部分和系统的简单总和，每个部分都独立于其他部分和系统发挥功能。——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