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见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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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皇宫(六)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我掀开腿上盖着的毯子坐起身。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刚清醒的喑哑。

“大约申时了。”

白芍忙放下针线筐递上泡好的茶汤。

一杯茶水下肚,嗓子的干哑倒是舒缓了些。

“适才冯内侍送了许多书来,也不知有没有殿下想看的?”

“先放着吧。她们人呢?”

白芍放下茶盏,将拧干的巾帕递给已坐起身的我:“殿下刚才睡下了,杜若姐姐瞧着快到晚膳的时候了,担心殿下醒来肚子饿,这会儿去厨房催了。浮锦见院子里的桂花开得正好,想着去收一些,用糖腌了给殿下做糕点尝尝鲜。”

我拿着巾帕擦了擦脸,由着白芍替我将鞋子穿上。收拾妥当后才扶着白芍的手起身往外走。

“今天天气这样好,你也该出去走走,总在屋子里盯着针线对眼睛不好。”

“奴婢的眼睛还好着呢,殿下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

白芍支撑着腿脚不便的我,顿了顿又接着说到:“这会儿虽是夏日,可颉芳殿近水,花木也多,小蚊虫更是多得很,若是被咬了,好几天都消不下去。奴婢在边上替殿下赶蚊虫,顺便就把殿下的帕子做了,岂不是正好?”

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的,倒叫我不好反驳了。是个伶俐丫头。

“宝珠可回来了?”

“宝珠姑娘回来的时候殿下还睡着,说是太后娘娘赏了好些东西。适才芳若嬷嬷来似是为着什么事,只是殿下睡着便只好把宝珠姑娘叫去了。”

芳若?她来做什么?今日下晌醒来到如今,我并未给芳若交代什么要紧的差事,她大抵也没必要这会儿便来回话。只盼着别出什么事才好。

我靠着白芍的支撑一步步挪到外间。也不知是不是累的,白芍的呼吸似乎变得急促了些。好在我如今瘦得竹竿似的,若是胖些,也不知这丫头还能不能撑起我来。

“殿下醒来了,可要传膳?”

来人说话间已来到我旁边,虚扶着我的胳膊。

“奴婢适才去厨房,掌勺的内侍和嬷嬷已备好饭了。管厨房的嬷嬷说今日给殿下煨了羊汤。”

我午间虽吃得不多,但醒来时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这会儿经杜若这么一说,我顿觉腹中空空,想吃饭了。

“传。”

“是。”

杜若领命后脚步生风似的走出了殿门。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又领着传菜的宫娥进来摆饭。

等到我走到桌边,传菜的宫娥早就悄无声息地出了大门。

桌上的吃食虽素,却都做得精细且好消化。

想来厨房的人是费了心的。

“这是什么?吃着绵软得很,还有一股子香味。”

铜勺磕碰着我手中的瓷碗,发出轻微的声响。

杜若往我手边的空盘子里兼了只虾仁,轻声说到:“厨房的嬷嬷说是用山药拌着羊乳做的,好似是她们家乡的做法,奴婢也是第一回得见。”

我吃完碗里的最后一口山药:“倒是用心了。”

“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从哪里找来的羊乳?”

杜若抿着嘴笑了笑:“是三皇子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羊乳最是温和滋补,今日下晌便让人送了几只产奶的母羊来。”

我闻言心下一松,接过白芍递来的巾帕擦了擦手,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活羊总不至于是赶进宫的?又或是用绳子捆了运进来的?这羊在进宫的路上也不知会不会一路叫唤。

只听杜若又接着说到:“跟着羊来的还有好些补品,三皇子还着人传来话说让殿下好生养病。等他忙完差事就来瞧殿下,还让殿下别同他生气。”

生气?这是闹了矛盾求和来了?听这话倒还是一股孩子气。

我虽不知是为着什么事,但看在羊的份上,就不与他生气了。

“什么事也值当他还记得。今日这山药做得好,你去厨房让人再做一份着人送去给他,就说让他好好办差,我已经不生气了。”

我话音落下,身边站着的白芍便传来了轻笑声。

许是碍于规矩,笑声刚传出来便又被憋了回去。

“是,奴婢这便去。如此,宫人也能赶在宫门下钥前回来。”

我抿着小铜勺里乳白的羊汤:“去吧。”

等到我吃完饭在贵妃榻上躺下,宝珠才从外间走了进来,一双眼睛还红着,神色似有不平。

我放下手中的书卷:“这是怎么了?”

宝珠吸了吸鼻子:“奴婢下晌去清仁宫送东西,太后娘娘高兴,赏了殿下好些东西。奴婢回来便与嬷嬷商量着先让人将库房打扫出一块地方来安置。”

宝珠顿了顿又接着说到:“谁知奴婢与嬷嬷刚分开没多久,嬷嬷便来找奴婢,说是库房的账目似有不妥,叫奴婢一起去库房瞧瞧。奴婢跟着嬷嬷盘点着库房的东西和账册,才发现殿下库房里贵重的东西少了大半。殿下每年也有两千贯的俸银,可账面上竟是一个子儿也没有。那起子烂了心肝的东西,竟就是这样给殿下当差的!简直是丧良心!”

每年两千贯,折合成白银便是两千两,一点剩余也没有?

我倒吸一口凉气,坐起身。惊得宝珠和白芍忙走上前扶了一把。

“嬷嬷呢?”

宝珠抹了抹眼睛:“嬷嬷在外边候着呢,想和殿下说,又怕气着殿下。”

“叫她进来。”

在看账册之前,我原想着多大点事,还能气着?可翻开账册细细地看了才发现,原来真的会生气。

毕竟,正常人谁在外面吃一顿饭就能花一百贯?这是吃的什么?龙肝凤髓吗?南海的珊瑚树、十几斛的东海珍珠、几十块羊脂白玉,林林总总大半值钱的东西说赏人便赏人了。我竟是个散财童子不成?

我指着账册上记着的的珊瑚树去向:“这人如今在哪?”

宝珠看着上面的人名:“这人先前并不是咱们宫里的。”

“这些呢?”

宝珠瓮声道:“全都不是。”

我吸了口气,即便是真的用来打赏,全都赏了自己宫外的人又是什么道理?这账册上的手脚动得也未免过于明显了些。

气血一时上头,顿觉胸口气闷,我索性接过白芍递来的茶汤喝了缓口气。

“原先管着库房的人如今都在哪?”

“先前官家和太后娘娘因着帝姬受伤的事盛怒之下罚了好些宫人。按宫规,这些人若是还活着,理当是在掖廷的慎诫司。”

芳若许是心中忐忑,踌躇了片刻才将话答了。

我将手中的账册盖上递回芳若手中:“查。不光是先前殿中的管事、宫女,还有这账册上赏赐的人也要查。”

“是。奴婢这便去。”

我的钱,便是追不回来也绝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

“宝珠去让人将门落锁,除了你们平日进出的角门都锁上,再将嬷嬷要查的事想法子宣扬出去。找个人远远地盯着角门,但凡出了门的都将他们的脸记下来。”

宝珠看着我的脸上似有不解,不过片刻又似恍然大悟,忙应声下去安排。

我倚着贵妃榻重新拿起榻上的书册翻开先前没看完的那一页却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白芍转身出去看了看更漏,复又回来说到:“回殿下,酉时二刻了。”

刚才的账册,翻阅时隐隐还有墨香,纸张更是一点磨损也无,并不像是时常翻阅记录的模样。若是账册有问题,大抵是在我昏睡的这半年被造的假。可是寻常奴婢,真的有胆子昧下这许多东西?便是昧下了又能藏到哪里?这样贵重的东西便是要送出宫去又如何能避开守卫的查问呢?

我捏着手中的书册,看着窗外的花木正出神,只听耳边有人说到:“殿下这是怎么了?”

我闻言回过头去,只见白芍对着来人一个劲儿地摆手。

杜若的脸上似是一脸莫名,身后拎着食盒的浮锦注意到我的回头,片刻的惊愕后忙不迭地跪下。

“奴婢莽撞,求殿下恕罪。”

浮锦话还未落下,回过神来的另外两人也忙跪了下来。

我丢下手里的《陈集农书》:“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

我又不是山里的夜叉,至于就吓成这样?

“手上拿的什么?”

浮锦直起腰身,却仍是跪着,脸上还带着未曾掩饰下的惊慌。

“是奴婢刚做好的桂花糕。”

是了,她下晌去摘桂花来着。

“拿来出来尝尝。”

浮锦像是还没回过神来,呆愣愣地任由杜若将她拉了起来。

新做的桂花糕还带着温热,入口软糯香甜。

“做点心的手艺不错。”

“谢殿下夸赞。”

许是真的吓着了,语气里丝毫未有被夸赞的欣喜。

“东西送出去了?”

杜若将茶水递到我跟前:“王内官已带着几个黄门往三殿下府上去了,这会儿多半已经出了宫门了。”

我喝完手里半盏茶,仍旧甜腻得不想再吃第二块糕。

“我也吃不下这许多,那一盘子你们拿去分了吧。我这里也没什么要紧事,你们忙了这半日,先下去把饭吃了。”

三人踌躇了半晌,只听白芍说到:“殿下这里总归不能离了人,奴婢在这儿守着,等会儿屋里暗了也好及时为殿下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