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皇宫(五)
宝珠似是没想到我会有此吩咐,擦泪的动作略显出几分迟疑,湿漉漉眼中还略带这几分疑惑。
“奴婢进宫的时日浅,各宫里认识的人虽也有些,可清仁宫中的认得的人只有碧玉姐姐。奴婢在掖廷时常向她讨教女红,倒也说得上两句话。殿下既要消息,奴婢便去找她。只是,如今殿下身子不适,颉芳殿中各项人事也还未定下。奴婢若此刻离开,只怕殿下身边没人伺候。”
“适才出了这么大动静,想来用不了多久芳若嬷嬷定是要来的。你去书房找两本游记来给我看着打发打发时间,左右也不费神,你去清仁宫倒也不妨事。”
宝珠闻言索性跪坐在地上,也不管什么宫规礼仪,只管还嘴。
“那奴婢便只管等着嬷嬷来。嬷嬷只要没来,殿下便是要打要罚,奴婢也不走。”
倒是个犟丫头。
我看着地上一副无赖样子的宝珠,寻思着左右也费不了多少时辰,索性就随她去。
我和宝珠对着眼睛看了半晌,不由得柔声说到:“我如今躺得骨头疼,你既不想出门,不如扶我出门走走。”
“适才国师说了,殿下大病初愈,不宜久站吹风。”
我盘腿坐在榻上细细打量了跪在地上的人,只觉宝珠此刻与前两日所见似有不同,至于是何种不同,一时间倒也说不上来。
“你既不扶我出去,那便起来给我讲讲国师的事。”
宝珠闻言站起身,这提裙起身的利索劲儿与刚才的无赖相简直天差地别。
“奴婢先前听闻,国师原先是白龙观的观主,后来经丞相大人举荐才在钦天监里供职。殿下前些时候从马上跌落昏睡了半年,太医院开的一应汤药和各色补品流水似地喝着也未见起色。后来官家听了国师的谏言,在城外选址兴建紫霄宫为殿下祈福。大殿落成之日,官家便领着三皇子去斋戒祈福了七日。官家斋戒结束后便带着国师来为殿下作法安魂。说来也巧,当日里殿下便醒来了片刻,只是身子虚弱又睡了过去。后来,国师每日里都来颉芳殿为殿下安魂。奴婢当时领着殿中的粗使活计倒是不曾得见国师如何做法,但是七日后,殿下便果真醒来了。”
按我今日所见,这位国师定然是个有几分本事的道人。但是修行之人大多是不屑于红尘俗物,国师又怎会选择涉足朝堂?莫非是贪财慕势之辈?
“那你再与我说说那白龙观。”
宝珠略沉吟了片刻:“奴婢在宫外时,曾陪着主家的夫人去过一次。那里供奉着三清还有龙女的神像。奴婢听闻那白龙观是在太祖爷建朝时从别处搬来的。白龙观起初香火旺盛得很,只是近几年来倒是冷清了。”
如此说来,国师这样一个有本事的道人,若是为着道观的存续涉足红尘倒也说得过去。只是不知,这白龙观到底是冷清成何种模样了。
我待再问时,卧房外便传来了芳若的告罪声。
“奴婢芳若,特来向帝姬请罪。”
我捋了捋裙摆,挺直了身板:“嬷嬷进来吧。”
宝珠闻言忙迎了出去。
一阵珠帘碰撞的声响传来后,只听宝珠说到:“嬷嬷快些进来,殿下适才还在说呢,嬷嬷今日必是要来的,这会儿正在内室里等着呢。”
宝珠说罢便领着芳若到了我床榻前。
芳若见着我便笔直地跪下:“奴婢领着颉芳殿的差事替帝姬分派殿中一应人事却让殿下今日殿中无人可用,皆是奴婢的过错。奴婢此来特向帝姬请罪。”
“这殿中一应宫人本就空缺,便是补缺的宫人也是今日才选定的。嬷嬷管着宫人差事的分派本就是一脑门子的官司。便是这么着,嬷嬷也是在紧要处都留了人的。如此,又怎么能是嬷嬷的过错?”
芳若闻言,紧绷着的背倒是松驰了下来。
“嬷嬷快起来。”
芳若闻言便谢恩起身,又从怀中取出一应文书、履历:“奴婢按照帝姬的吩咐,将宫人的履历一一查阅,拟定各处管事、使役人等,特来向殿下交办差事。”
我接过宝珠捧来的文书略看了看,从近身伺候的人到库房、厨房、书房等一应管事和使役人等安排得十分妥当。
各处的管事都是些有资历的嬷嬷或内侍,一应使役人等在年纪上也是从豆蔻至桃李年华。如此,若是有一批宫人到了年岁外放出宫也不至于哪处就无人可用。近身伺候的人选虽已定下了名单,但差事却未曾定下,想来是要等着我来定。
“奴婢见识粗浅,安排别处的使役倒还使得,只是殿下身边贴身伺候的宫人还得合帝姬的心意才好。奴婢斗胆,向帝姬讨个主意。”
“嬷嬷安排得很是妥当。劳烦嬷嬷将这名单上的十二人叫来,我如今倒也清闲,且见见吧。”
“是,既如此,奴婢这就按着名单下去分派。帝姬如今还病着倒也不好太过劳累,各处的管事不若过几日再见吧?”
如今已是下晌,等到芳若安排完差事,各处的管事们熟悉完宫人也不知会到几时,左右我这身子也是病歪歪的,也没精力见那么多人。反正有芳若在,这些人想来短时间里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索性就先放一放。
“嬷嬷倒是与我想到了一处,嬷嬷且去安排吧。”
芳若依言下去,我便让宝珠扶着我走到外间的罗汉床上坐下。
我由着宝珠慢慢地给我打着扇子,略翻了翻要要面见的宫娥的履历。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芳若便领着人来交差。
一应宫娥一贯而入,举手投足之间极是规矩。领头的宫娥不远不近地站定以后,后边的人便紧跟着一字排开。
“奴婢拜见殿下。”
我看着眼前的十来人,由着她们行完大礼才让她们起身。
“你们依次报上自己的姓名、履历。”
我指着适才领头进来的宫娥:“便从你开始。”
等到宫人们报完履历,我案几上的茶水也早凉了个透。
我按着各人的年资和报来的履历给这十二人划分了差事。
“我不管你们以往在何处当差,也不管你们从前是什么规矩,如今在我宫里只管守我的规矩。但凡背主者,杖毙。”
许是我说话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宝珠扇扇的动作略有停顿,屋中的宫娥也在片刻的愣怔过后才应诺。
“你们且去忙吧,浮锦去书房挑几本游记来。”
“是。”
宫娥们离开大殿,我由宝珠扶着慢慢地踱回内室的贵妃榻上歪着。
窗外金桂的香气伴着凉风吹进屋中,心里一下畅快了不少。
我将宝珠盖在我腿上的毯子往上扯了扯:“你快去吧,外边的金桂开得正好,你顺便折几枝,捡个好看的瓶子插上送到太后宫里。”
“殿下——”
宝珠还欲再劝,却终究在我的坚持中无奈离开了卧房。
我拿过团扇翻来覆去地把玩,或盯着扇面上精细的刺绣,或摸摸手上光滑乌黑的扇柄。
这两日清醒时由宝珠陪着倒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屋里只有我一人便突然觉得冷清了起来。
要是能出去,我如今也不至于没个消遣。
我摇着团扇正盯着屋顶的斗八看,不多时,珠帘碰撞的声响就传了来。
只见杜若和白芍捧着茶盘和针线筐子走了进来。
“殿下,宝珠姑娘奉命去太后宫里请安了,去之前还特意叫了我们来照看殿下。白芍管着殿下的衣饰,正想着给您打络子和宫绦呢,也不知您喜欢什么样的,正好来向您讨个主意。”
我接过杜若递来的茶盏不由得笑了笑:“你们搬了杌子来,我手上这把团扇还缺个坠子,你们编来我瞧瞧。”
“是。”
两人放下东西出去搬杌子,浮锦也捧了叠书回来。
“殿下,奴婢刚才去书房,冯内侍正在里边打扫,满书房的架子上放的都是些经史子集。奴婢和冯内侍四只眼睛看也没找着殿下想要的游记,只找着了几本闲书。冯内侍怕殿下要得急,这会儿往崇文院去了。殿下此刻可要看看这些?”
我将手中的团扇放下看着浮锦递来的书册,面上放着一本地理志,底下的也不知是什么。
“拿来我瞧瞧。”
我接过书本看了看,终究还是在一堆精怪杂谈中选择了地理志。
浮锦拿起我腿边的团扇,将杂谈收好便站在边上给我打扇子。杜若和白芍将杌子搬到贵妃榻边坐下,拿着线比对着,像是在配色。
这三人都各自干着手里的活计,倒是都默契地谁也没说话。
我翻着手里的地理志细细地看了好些时候才大概弄明白了陈国的山川地理。
陈国共有一百一十一州,六百三十八县。雍、燕、济三州毗邻赵国,是为北方要塞。京畿地处汴州,辖十一县......
我吹着凉风,看着书卷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只见白芍拿着绣绷子正绣花,脚底下还放着把竹丝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