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见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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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皇宫(一)

太医站在珠帘外听候,得了太后允准方才进到内室请安。

宝珠和青草麻利地搬来了案几和杌子让太医诊脉,太医坐下后我才总算看清了他的样貌。

面皮清秀白净,举手投足间虽略显几分文弱,但眉宇间却隐隐透着股英气。想来这位太医应是个性情疏阔之人。

“殿下久病,脉象略显无力,耐心将养几月便无大碍。”

太后不放心,又细细问了好些问题。

太医只好立于榻边躬身作答。

宝珠和青草听得仔细,巴不得太医再多说些。三个女人围着太医叨咕了半晌,左右我也没什么事做,索性便看着眼前年轻的太医回话。

许是我看那柳太医看得久了些,柳太医回话时的脸上倒是多了几分慌张,耳根子也泛起了红意。太医好不容易挨到太后问完话,忙拿起药箱麻溜地离开。若非是宫规礼仪所限,只怕柳太医早撒丫子跑远了吧。

我不由地哂笑,不过是看看罢了,这太医怕什么?我一个病恹恹的女子,还能当着长辈的面将他如何?

“阿宝?在想什么?”

我拉着太后的手笑了笑:“我想着外边的日头正好,等身子好些定要出去转转。”

太后闻言略松了口气,好似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又板起脸说到:“你便是要出去散心,也再不能连护卫都不带就私自出宫去。”

我的伤竟是在宫外受的?我没事不带护卫地出宫去做什么?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这脑仁一疼,身子也渐渐有些虚软了下来。

不过是略动动脑子罢了,真是没用。

见我如此,太后一时也有些慌了手脚,忙扶着我问哪里不适。

这卧房中的一应侍从不是忙着叫太医便是忙着服侍我歇下。

太后坐在榻边搂着我抹眼泪:“这可怎么是好!你只要好好的,祖母往后再不训你了。”

我闻言心下有些动容,抬起虚软的手给太后抹了腮边的泪:“祖母别哭,我好着呢,就是有些累得很。”

太后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我脑瓜子疼得很,终究没听清便两眼一黑睡下了。

偏梦里吵吵嚷嚷地,片刻也不曾安宁。

等到我再醒来,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满目所见皆是漆黑一片。肚子也开始叽里咕噜地响了起来,早知如此,白日里便该多吃两口。

我掀开帐子,外间昏暗的烛光似被晚风吹得摇曳。

我伸腿想要找鞋,却在不经意间踢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忽然动了动,倒是把我吓得不轻。

“殿下?”

宝珠从脚踏上爬起扶着我:“殿下醒来怎地不叫奴婢便起身了?”

我见爬起来的是个人,心绪暂缓:“我想着你们都已歇下了。这会儿睡不着,想起来走走。”

“那殿下可得等奴婢们先点灯呢。如今小厨房的灶上还温着粥,殿下白日里吃得少了些,这会儿可要再进些?”

我这会儿正饥肠辘辘,她这会儿问到点上,我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

宝珠将卧房的烛火点亮,将我扶到白日里坐的贵妃榻上坐下便拿着支点燃的蜡烛往外走。

不多时,外间便有开门声响起。

“帝姬可是醒了?”

“是呢,殿下如今正想喝粥,奴婢正要去灶上看看,且劳烦嬷嬷先照应着殿下。”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太后让我来原就是要服侍帝姬的。”

外边的话音落下,外间便有脚步声传了进来。

我坐在贵妃榻上,等人进来才总算看清来人是白日里见过的嬷嬷。

“芳若嬷嬷怎地来了?”

芳若嬷嬷见完礼,拿起榻上的毯子盖在我膝上。

“如今虽是夏日,可帝姬如今还病着,莫着了凉才好。”

许是她如今未饰钗环,在不大明亮的烛光下倒没了白日里那份凌厉,显得有些慈爱起来。

芳若嬷嬷顿了顿又接着说到:“太后娘娘不放心帝姬的身子,特叫了奴婢来照看。奴婢今日可是与太后立下了军令状的,若不能将帝姬养得白白胖胖的,奴婢便也就再不用回去见太后娘娘了。”

我将毯子往上提了提,不由得笑道:“那可是要劳烦嬷嬷了。”

我如今这副孱弱的身躯,便是没照镜子也知道大抵是瘦得脱了相的,想要养回来绝非一日之功。这嬷嬷倒是领了份苦差事。

“奴婢原就是伺候主子的,帝姬快别说这样的傻话。若非太后娘娘施恩,老奴也活不到如今,更遑论能服侍帝姬呢,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荣耀。”

荣耀?难道这天底下有家世的人果真就要比别人高贵么?

我虽对太后与芳若的过往起了些探究的心思,可如今我对自己的处境知之甚少,比起芳若的过往,我如今更想知道更多关于我自己的事。虽然我若张嘴问太后或是这宫中的奴婢都能将自己的事知道个十之七八,但我如何受的伤还未曾弄明白,如此大张旗鼓地宣扬自己坏了脑子岂非令亲者痛仇者快?在这深宫之中还是谨慎些的好。

也许是我伤了脑子的缘故,虽然白日里宫人们都叫我殿下,但心里却总有些不适应。

“那我定要争气些,好叫太后放心。”

“是呢,殿下总要健健康康地才好,否则叫皇后娘娘如何能安心。”

皇后?虽说皇后抚育皇帝的子嗣原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我醒来后听到最多的却是张贵妃。若我没记错,太后当时可是说将我交给了张贵妃照看的。如此说来,我虽是个帝姬,却大抵不是正宫所出,否则又怎会由贵妃照看?莫非是我那爹爹宠妾灭妻的缘故?

芳若嬷嬷这话里话外的,竟还有皇后的事?

若不是我脑袋发昏便是我真在嬷嬷眼中看到了一丝怜悯。

我一个帝姬,被一个奴婢怜悯,说出来怕不是要被人笑话死。

嬷嬷长长地叹了口气,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宝珠和青草便端着水盆巾帕和清粥小菜进了来。嬷嬷没了话头,便只好站在边上盯着丫头服侍我,又细细地叮嘱了好些保养之道。诸如‘不可神思劳累’、‘切莫吹风’之类,不胜枚举。

不过就是喝半碗粥的时间,我竟被她说得耳朵嗡嗡的,也彻底歇了出外面逛逛的心思。太后叫她来可真算是叫对了。

“如今已是子时了,殿下可要歇下?殿下若是不困,不如奴婢们打络子给您瞧?”

我如今虽精神得很,但看着眼前已显疲态的一老一小还是摇了摇头。

“夜深了,且歇着去吧。”

由着宝珠和青草连抗带扶的,明明这卧房也没多大,我却花了半刻钟才总算挪动到了床上。

嬷嬷带着两个丫头将我安置妥当,才领着青草离开。宝珠不知从哪里又拿出来了铺盖卷想要照旧在脚踏上睡下,我想起醒来时踢她的那一脚,不由得心下不忍。虽说是奴婢,到底也是血肉之躯,病了可怎么是好。

“往后值夜便在软榻上歇着吧,地上凉。”

宝珠闻言像是受了极大的恩宠,忙停下手上铺被褥的动作磕头谢恩。

等到宝珠吹灭这屋中的半数烛火歇下,屋中就当真是一点动静也无。我如今睡意全无便只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不知是不是我太瘦的缘故,这床似乎咯人得很,被褥也隐隐约约有股子药味。

窗外蟋蟀的声响也若有似无地传了进来,嬷嬷适才说如今还是夏日,也不知园子里的荷花开了没有。园子?这宫中有园子吗?似乎有的吧。只是我这身子还是如此僵硬地不听使唤,也不知这样闷在屋里的日子还得过多久。明日,明日我定要想法子去外边瞧瞧。

“殿下可是睡不着?”

我不由地搂着被子翻了个身:“这会儿还不困。”

“奴婢也睡不着,起来陪您说说话吧。”

“好不容易歇下,不用起来。你既也睡不着,便说说你祖籍何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是如何进宫的吧。”

宝珠略顿了顿,说到:“奴婢原是临安人,家中如今只有兄长和弟弟妹妹了。奴婢进宫时爹娘还在呢,一家子靠着两亩薄田的出息倒也能吃饱穿暖。只是临安城连续几年发了大水,家里快熟了的谷子都尽数烂在了地里。一家子没了活路,逃荒的路上爹娘没了法子便将我卖了。奴婢后来得了主家恩典还了身契,又恰逢宫中采选便进宫了。”

“那你可怨?”

宝珠叹了口气:“也是没法子的事,总不好让一家子人都饿死了。虽是做奴婢,可到底能吃饱穿暖,主子们也都是极宽仁的。”

人食五谷,自然是丰年足食,灾年吃苦。我与宝珠若是易地而处,我多半也没法子看着一家子人饿死在眼前。

“那你怎么没想着回临安?”

“奴婢没了爹娘,弟弟妹妹如今全仰赖兄长照看,家中也是艰难。奴婢在宫中当差到底也能让兄长轻省些。”

我看着乌压压的帐顶,听着宝珠说着家中事,困意袭来便是一觉睡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