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前尘(九)
桐则看了一眼被我扯着的衣袖,十分不屑地睨了我一眼:“说吧,又有什么事儿要求我。”
“我们前几日在凡间算卦的时候,算别人的都算得,可到了常山这儿却是如何也算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想着这境况若不是因着我学艺不精便是这常山来头不小。故而便想来求师兄带我去司命星君处瞧瞧那常山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桐则略思索了一会儿:“司命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自上一回出了乱子后,他府上当值的人可是是把文库围得如铁桶一般。你若是溜进去动了凡人的气运被人抓住了可别把师门供出来,否则就算天君碍着师傅的面子不会将你如何,可消息传回合虚也少不了你的一顿罚。到时别说是我护不住你,便是整个师门都为你求情,师傅也不一定会轻饶了你。”
我晃了晃桐则的衣袖:“我没想着改那凡人的气运,真的就是想借来看看。”
桐则闻言松了口气,抚了抚我发髻上松动了的珍珠发钗:“如此便好。”
“走吧,取上茶叶和醉春风,随我去司命府上借他写好的命簿子瞧瞧。”
桐则和司命相识的时日比起我和桐则相识的时日要长得多。自我记事以来,桐则酿的酒多半都是拿去与他一起喝的。
我与桐则踏着云头径直飞到南天门外,那还是我头一回如此靠近南天门和天宫。以往我虽时常给师傅惹祸,可在桐则对天宫规矩的深度渲染下,我终究也不敢把祸事闹上天庭,否则便是有九条命也不够赔的。
以往不曾来过天宫的时候,我听着师兄们的议论倒是对天宫倒是抱着些幻想。我总想着都是神仙福地,天宫与合虚应当差不了太多,今日一见倒是与我平日所想大有不同。
这天宫与合虚的区别在屋舍上就十分的大,天宫的恢弘便是只看南天门就可见一斑,合虚的却是小而精致。
我与桐则虽是上仙阶品,但在天宫却无甚实职也无甚名气,想要进去自然也不算容易。
倚着天门,我看着头顶飞过的第一百五十九只仙鹤,总算知道桐则为什么不日日都来寻司命喝酒了。
距离我与桐则递上名牌,那名守卫的天将已离去了一炷香的时间。
我盯着天边的云彩瞧了瞧,合虚此时应当快要备午饭了。
“进去吧。”
我闻言理了理衣袖,对天庭的不喜又添上了一分:合虚就没如此大的规矩。
我跟着桐则一路往司命殿走,一路所见除了殿宇便是墙壁,寡淡得很,也没什么可看的。
待我们走到司命殿门口,又得重复一番在南天门外的操作,好在这次天将只略盘问了两句,司命府上的小仙童就从内门迎了出来,这才没费多少时辰。
小仙童带着我们七绕八绕地走了些许时辰才总算到了司命所住的后殿。
“二位上仙请稍待片刻,师傅此刻正在文库调卷,交了差事便来。”
我与桐则寻了位子坐下便有仙侍奉上茶点,如此有吃有喝,倒也不算太过无趣。
这司命日常起居的后殿外植了几颗青松,一池水潭里还养了几尾颜色不一的锦鲤。这间会客用的小厅书画皆有,所用茶盏也甚是精致。
这位司命倒是个文雅人。
“你今日怎会过来?”
我闻言忙就着茶水把那半块噎人的点心咽下,手里的半块却是不敢再碰了。
桐则觑了我一眼:“新酿好的醉春风,带来给你尝个鲜。”
若我没理解错,桐则刚才那个笑定是幸灾乐祸。
我把糕点裹在帕子里,规矩地起身行礼。
出门在外又是头回上门,礼貌还是要有的,总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了合虚的脸面。
“这位想必就是你常提起的冼华仙子?今日一见倒是与你所说大有不同。”
我也不知桐则在外边是如何诋毁我的名声的,只是瞧着桐则此刻的神情必定不是什么好话便只好讪笑着站到一旁装鹌鹑。
“你前几日来信不是说今日要去一趟南海?怎就过来了?”
桐则睨了我一眼:“前几日去了一趟凡间,这丫头给个凡人算命竟算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便想来你这瞧瞧那人是个什么来头。”
“可知年岁几何?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我忙答道:“常山,年十九,京城人士。”
司命瞧着我略笑了笑,招了个仙侍略交代了几句便又和桐则闲聊了些别的,倒是全程把我当成了空气。
两个男人,有什么可聊的。
案几上的茶盏不知被我转了多少圈,刚才的仙侍才将命簿呈了来。
司命把命簿拿在手里:“规矩你是知道的,命簿可看却不能乱了那凡人的气运。”
桐则略笑了笑:“这是自然。”
“那你的妹妹也同你一般想法?”
我闻言忙抬起头:“自然。”
司命许是见我态度坦然不似作假,径直把命簿递到我手里:“既如此,便看吧。”
原来司命竟是如此机敏。
我忙把命簿接过,当着两人的面打开。
常山,字文渊,左相独子,元和二年生。
我看着后边空白的书简忙转头看着司命。如今的司命竟如此好做了么?
“就这?”
司命倒吸一口凉气:“这不应该啊。”
“莫非是前次损毁的命簿?”
司命闻言瞧了瞧桐则,将笔取出往命簿上添字,每写一笔不消片刻便又消失殆尽。
真是见鬼。
“今日之事,以前可曾见过?”
司命将手隆入袖中,神情有些抑郁:“不曾。”
“便是无渊上神历劫时的命簿也不曾出过此种情况。”
我与桐则对视了一眼,对常山的来历倒是更想探究。
“重锦,将此人父母的命簿取来。”
司命的话音落下,门外的仙侍忙领命走了出去。
司命所说倒是正中我与桐则的下怀。
“南海的那位公主明日成婚,你真打算前去观礼?”
南海的公主?我盘算了一下看上桐则的女仙,似乎并没有什么南海的公主。
桐则觑了我一眼,捧着茶水的手不由得抖了抖。
“我既应了她,自然是要去的。”
司命闻言不由得抿嘴低笑。那风姿,与桐则比也是不遑多让的。
“你去赴宴必定会遇上西海的人,届时少不得又要翻出些陈年旧事,何苦来。”
“翻也便翻了。我在西海时他们便如鲠在喉,如今我人在合虚,他们又能如何?”
桐则虽出身西海,但关于他的出身,我也只能在他母亲忌日时听到些许关于他母亲和西海的只言片语。
我原以为桐则不愿提及往事是因为家人都已不在的缘故,如今听着司命的话倒像是有些别的缘由。
我虽极想再听听那位南海公主的事,不巧的是那位名叫重锦的仙侍此刻却已捧着命簿回来交差了。
司命接过青若呈上的命簿,展开略看了几眼,拧着眉头又递到了我手里。
原来,一个人的一世在司命这也不过就两张帛书。
命簿中记着的常相爷夫妇的生平,常山出生前的记载倒还算详实,但自常山出生后的记载却只寥寥几行字。
若非我知道眼前这位担着司命的担子早已担了一千余年,冲着手里的这份命簿,我定要怀疑眼前的司命是个冒充的。
今日我好不容易求了桐则带我过来,在天门等了半日,看到的命簿却是精简版,若说不失望那定是假的。
我正欲将常夫人的命簿收起,却被命簿末尾突然多出的那句‘元和二十六年,殁。’惊得说不出话来。
桐则与我盯着司命,心下有些骇然。
苍天可鉴,这事儿真不是我和桐则干的!
“想来此人的命数不是我等能窥探的,今日多有叨扰,我与冼华便先告辞了。”
桐则说完便也不管愣住了的司命,匆忙拉上我便施法使了一计走为上,逃命似的出了司命殿。
“我们这么跑了,没事吧?”
“不跑,你要在那里陪着他查看与常山一家子有关联的人的命簿吗?或是你要陪着他一起改命簿?”
“如此,我们还是跑吧。”
我与桐则循着这条天街往南天门走,天边的云霞又变换了些许颜色,殿宇上盘旋着的青鸟的羽毛映着日光,色泽更是显得迷人了不少。
“六师兄,你说这常山到底是什么来头?”
桐则默了默:“要说来头,在这天界还有谁的来头比得上那些上神?适才司命说无渊上神历劫时也不曾出过这样的情况,想来应是司命殿出了别的岔子。”
如今在这天界之中,位列上神者屈指可数,连无渊上神历劫的命数都不曾出过什么岔子,更遑论别的神仙?
“倒也是。”
“既如此,我们这么跑了是不是有些不讲义气?”
若是我没看错,桐则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你若是此刻回去帮忙,没个十天半月的都别想蹋出司命殿。”
我望着桐则渐行渐远的背影,当即决定跟着他一起走。
“还跟着我做什么?你不回合虚?”
我想着司命提及的那位南海公主,傻子才回去。
“你去哪里我便跟着去哪。”
“我去如厕你也要跟着不成?”
“跟。”
桐则咬了咬牙,甩不掉我便也只能任由我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