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终章下 山河安乐
蹇心唯在离开实验室之后，在路上迎面碰上朝她来时方向的跑来的佐林青糖，却是穿着她曾经在这里的常服。
蹇心唯瞬时有点恍惚，就仿佛是看着自己一般。
可出于对同胞皆有的同感之心，以及虽然是没有亲缘却同样长相的中国人。她还是拉住青糖的衣衫。
“你别去了。”身影还未交错，双方便都停了脚步。
蹇心唯早就注意到实验室的古怪之处。只是她原本以为甫井令道本意就是要拖她一起奔赴黄泉。
虽然甫井令道打开了那扇门，但蹇心唯也不感激他。一个被日伪扶持起来的刽子手，这一路上她们做了很多努力才将他们的阴谋戳破毁灭。
“还是你快走吧，约莫十五分钟后，这里就会夷为平地了。”蹇心唯原本很平静，却见转身和她说这话的女子也是同样的平静。
蹇心唯原本的不解被惊恐取代。只因原本她以为只有实验室会爆炸，也不会害及他人，现在看来，甫井令道真的做了孽！
蹇心唯暗自握紧了手中的枪，还是忍住愤怒一句：“炸弹数量到底有多少，地点又在哪里？”
谁知青糖也不甚在意：“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现在去排爆，肯定是来不及了，这座宅子，每隔一里就是炸弹，你就算是个排爆奇才也是排不完的，还不如赶紧逃命。”
蹇心唯简直怒不可遏，但是她没有时间发作了。
好言本就拦不住想死的鬼，何况他们还当真是一丘之貉。外面的百姓和数不尽的商铺何辜！既然如此，那她需要快速通知大家撤离。
而且，她还有谢净临要救。
蹇心唯步伐沉重心中更沉重地跑开了。
青糖未走，甚至一直望着蹇心唯离开的背影，她攥了攥手中甫井令道生前给她留下的纸条。
纸条上，甫井令道一句话便将先下北昌的局势说得很明白，他不想成为战争罪犯，他求死。但他让她跑，青糖无奈地笑着。
纸条还让她再帮他跟蹇心唯传递关于谢净临中毒的转机。青糖不懂，讨厌的人就该讨厌彻底，她对此番甫井君‘打人还给一颗甜枣’的举动十分不解。
青糖再次展开纸条看着，淡淡一笑，她也不怕死，她有些无奈，甫井令道居然想一人赴黄泉路，她觉得甫井君真的小瞧她。
至于传口信……此时，她静静看着蹇心唯跑远直到不见踪影，手中的纸条被她松开，又随风飘落。
“甫井君，你羡慕了谢先生几乎半生，为了让她不恨你，你还是要给谢净临一条生路……可是我觉得不说，只有这样蹇心唯才能记你一辈子，甫井君，你总说我被规训过甚，可我和你是一样的，一样的……”
在身遭引爆的瞬间，她毅然转身，面中带笑，穿着蹇心唯的衣服她不介意在黄泉路上成为蹇心唯的替身，她只求一直和他在一起。
这一次他们双双死于这场爆炸，也许下一世，他们相爱的机会能更大一些……
蹇心唯尽力跑出破炸点，也一边鸣着枪让周围的居民都尽快撤离。甫井公馆在北昌最繁华的地段，尽管公馆里的日本人该死，但此次爆炸范围太大，周围的平民必须要短时间疏离。
她很尽力地一个个示警周边人逃生，“有炸弹，快跑！有炸弹，快离开！”
很快，很多人虽是不解但听到炸弹时还是人鱼跃而出，但蹇心唯还是看到一队夫妻在挣扎着不肯走。
蹇心唯见状便急忙赶过去，当下他们要做的是不能拖泥带水地离开，可是她走近看，发现竟是老熟人。
也不奇怪，这里，是她曾经‘踏不进’的地方，如今里面的人也不想踏出来。
“顾家夫人，老爷，甫井公馆地下有炸弹，马上就要夷为平地了，你们真的想死在这里吗！”
身旁的人在劝阻，也去拉着顾家二老，只是顾老爷看着精神已然失常。
“我不能走啊，我的乖儿子啊他不能一个人待在里面啊……”
顾母哭着朝拉他们的路人跪下，含糊不清地解释着他们为何不肯走。
蹇心唯瞬间震惊，顾守言这个时间点，不应该在北昌的，可是她也注意到了顾家两老憔悴的面容和身上的麻服。
她突然明白了。
迅速跑上前手上随即打晕了顾母，和身旁的人一起把两老揪出危险地点……她真的顾家没干多少好事，也不是要救他们，只是不能让路人跟着顾家拖延送死……但这时，她们跑着的身后爆发出了剧烈轰鸣！
他们皆被炸开来，蹇心唯倒下那刻余光看到身后浓烟漫延，可身后的爆炸还未停止，她费力地抽手捂住口鼻，而另一只手检查着身上的解药。
当摸到解药还在她的衣袋中时，看着刚刚被她解救的平民，还有前来搜救的军官朝着他们跑来，还有一个与她并肩作战的熟人也朝着她跑来……她被扶起后背上背，背着自己离开了那片浓烟废墟，她艰难扫视着周围，所幸大多数人都未被牵连时才放心地沉沉睡去……
我不会死的，谢净临你也不会。
就算是只有一线生机，我们也都会活着。
这是蹇心唯的执念。
只是等到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
身旁是她的母亲在给她擦拭面容。
蹇心唯看到母亲，虽是伴随眩晕但依然下意识起身，但她因为爆炸遭受撞击，蹇母安抚着让她不要动弹。
“娘，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也下意识紧张，现在局势虽然逐渐分明，但依然存了不少忧心。
“是前天，小唯姐放心吧，有我陪着干娘，我们是一群人一起来的。”方意端来药时也不忘添一嘴。她此时早已不复当年青涩稚嫩，此刻已是出落的落落大方。
蹇心唯虽然开心，但还是没忘记大事。
“小意，我那天穿的衣服里的一个暗袋，里面有我找出来的解药，麻烦你找出来去拿给谢净临服下。”
方意闻言，神色却突然变得有些拘谨，但依然把药端来她跟前，打起一匙正要喂她。
蹇心唯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何尝看不懂这些呢？她避开那匙汤药，眉心紧蹙地确认。
“方意，谢净临中毒了，他现在需要服下解药。”
蹇母见状，心中不忍才开口：“小谢他情况不佳，前天已经是各种汤药都喂不进了。”
蹇心唯闻言倏然落泪。她觉得是自己耽误了这么久才害得谢净临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
当下就掀开床被要下床去找谢净临。
但是方意却立即放下汤药来抱住她，“对不起小唯姐，是小意学医不精，都是我没能让谢大哥醒过来，谢爷爷还有他的哥哥已经在昨天把谢大哥接走去了瑞士了，说就算谢大哥醒不过来，也希望能在故乡安息。”
安意瞬间哭得很大声，也很用力地抱住蹇心唯，否则蹇心唯此刻听到话怕是会跌坐在地。
蹇心唯听到这消息时，心里也泛起一阵如同抓不住般的心痛。
哪怕是他带她走的那两年，他们于那时也因身已许国而从未表明过心意。
原来她竟赶不上见谢净临一面。
蹇心唯不哭不闹，方意却哭得更加伤心了：‘小唯姐，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要是谢大哥他真的……谢爷爷会告而发丧的。’
然而对面人眼神只是黯淡无光地问她另一个问题：“这次你们是和谢爷爷一起来北昌的吗？”
“是。谢爷爷跟我们一起来的，他有建议我们一起回去，可是我和干娘选择留下来陪着你。”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娘，小意，这两天照顾我也很辛苦，你们去休息休息吧。”
蹇母知道自己孩子需要内心平复，还是拉了欲语又止的方意先行离开了。
后来，蹇心唯没有收到来自瑞士的消息，慢慢地也不再关注远洋的一点牵绊，有人曾建议她去亲自瑞士亲自看一看，是死是活该有一个结果。
可蹇心唯依然没有去。
于她而言，心里很挂念的人，不知道死讯就是最好的消息……
在经历了又是五个月的浴血奋战后，弹指一挥间，来到了1945年8月15日这个时间节点。
驻留北昌横行滥杀的甫井家族势力下的萃英团于两个月前再度全军覆没，其他城市的日军伪军也相继倒台。日方代表亲自在投降书上签字，侵略蚕食的罪恶之花终于在中原大地上迅速凋零。
而后涉事侵略者也被相继扭送军事法庭，观众后席的蹇心唯得以亲眼看到这一幕，热泪盈眶。
历史轨迹是不变的。历经抗战，蹇心唯这才明白：
从前她只知道会赢，却不想赢得如此路远深长。时常她也在想，倘若她不知道谁会赢，她是否还会坚定地选择这条道路？
可这条路下埋藏了忠忠烈骨与同胞血肉，一手一步地托举着他们来建立最美好的新世界，血与火已然将她淬炼得早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结束后，她默然坐到了最后，直到观众席上只余她一人时，才起身走出军事法庭，她才知道为何甫井令道求死都不愿活到如今，但无甚关系，正义种子下去了，对邪恶的讨伐便永不停歇。
蹇心唯走到尽头之外，看到门外是艳阳高照，晃得她一时有些刺眼，但蹇心唯只是一笑，而后坚毅地走在了旭阳之下。
这一次，堂堂正正地走出去，不会有暗杀，也不会有流血。她的身影隐没在一片阖家喜乐的色彩里……
这锦世如春，尽道家国永安。
这是她身为共产党的理想，也是她终身的信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