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终章上 心念如灰
这一次她和他再次见面，是身法矫健的她正拿着枪对着他。
此情此景，甫井令道还是笑了出来。
并非嘲讽，只是觉得有些悲凉。
其实他在林闻席那样死了之后都查清楚了，蹇心唯的身份是不假，只是却一直被秘密地培养成了专门用来对付林闻席政敌的杀手。
那一刻时，甫井令道非常吃惊，因为不够了解她甚至还萌生过要保护她的想法，觉得自己也有些可笑。他不曾怀疑的日子里，她已然是一名行动自如且完成度很高的高阶杀手了。哪怕在她补枪林闻席时，手法都故作生疏。
这样一想，那一年多里蹇心唯被他当成金丝雀般圈养在身，才是真的对蹇心唯实力最大的侮辱。
他又突然想起，好多年前，他曾派出去拦截她和谢净临的打手，最后都死在了那片树林里。那时，他全当是蹇心唯和谢净临运气好，碰上了能救人的高手。
不曾想，这名高手如今这样一盘算，便只会是蹇心唯自己了。
所以，甫井令道也不恼蹇心唯拿着枪步步逼近，只是在观察她的腿。
看着她步步携枪逼近，目光里全是对他的冷意。
他也全然不在意，甚至他发现，当他兵败如山倒时，他的笑容竟意外地多了起来。
“我突然觉得谢净临也不是那么讨厌了，起码他能够用心治好你的腿疾，现在看起来已经完全和正常人无异了……心唯，我们当真好久不见很久了！”
这是甫井令道很诚心实意的一句话。
但蹇心唯不想与他过多耽误时间，毕竟此刻她手上已经拿到了配制好的折鹰解药。
没握枪的另一只手，是她随手拿着点火器一点，燃起的瞬间她径直丢在实验台上。
只因为她刚刚全程参与了解药的配制，所以得毁掉。
火在一瞬间在甫井令道面前燃起，甫井令道看了一下即将被烧毁的配制药，忍不住说道。
“看来我们心唯这些年在国外也不是只在治疗，还顺便做了些药学深造。刚刚那个剂量把控的不错，就是成品被自己烧毁的感觉，应该不太妙。”
蹇心唯内心十分无语。虽然她只需要开枪，甫井令道就可以死在这里，但是却没必要。
他能活多久也在她的掌控中，甫井令道至少得活到上了国际军事法庭，接受所有的谴责和制裁后才配死去。
眼下她的任务完成，唯有撤离出去。甫井令道见她不眷恋一丝一毫也受伤无比地问道：“心唯，咱们阔别多年，你就真的没有一点话想对我说吗？”
“有什么好说的？还是说您觉得我走不出去这个房间。”
闻言，甫井令道无奈苦笑着。
“瞧你说的，青糖确实走不出去，但是蹇心唯可以。不过……如果我说，你拿的解药根本解救不了谢净临呢？”
蹇心唯后退要离去的步伐终究停住了，心中愤怒且这次是真的动了杀心。
“甫井令道，你从在大阪时起，一意孤行，还是这么喜欢威胁人，那时我不信你，这次也是。”
她投降了，对甫井令道的阴晴不定和心狠手辣投降。
没有解药也无所谓了，她会把所有严刑逼供和利于作战的毒药销毁，折鹰将不复存在。
虽然折鹰解药也是她为了救谢净临的另一份努力，如果她拿不到解药。
那么甫井令道他就必须为残害谢净临为首的众多折鹰受害者们，付出沉重的代价！
“我是啊，心唯，我知道你从来不相信我，我要强留你，你确实是一时半会儿走不掉的。”
甫井令道本来就离门更近，现在他将门一关，却让蹇心唯心中隐有几分不安。
她的眸子变得更加冷峻。
甫井令道也再度挡在门前，其实实验室的石门如此厚实，且机关尽在谢净临掌控之中，本就难以逃之夭夭。但他还是想安抚好蹇心唯。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和我独处，但是我是甫井令道，我又怎么会尊重你的意愿？心唯，只要你留下来和我说几句话，谢净临说不定还有救。”
“你究竟想耍什么花招！”
蹇心唯当真是恼怒甫井令道这般强硬霸道的劣性。
但这时，实验室四面原本冰冷墙上挂着的东西突然散开打开。
严格来说也不是突然，是甫井令道操控住了这四面的墙。只是看着墙，蹇心唯难有什么触动，只因为这里所有被当面打开的东西，都是对她的画像，每幅画下也相应署了名。
蹇心唯看到署名时，还是被震惊到。
画中是她19岁到23岁的样子。她不知道为什么谢净临能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将每个不同阶段的她画下来，而甫井令道见此，也颇多感悟，他心中发苦，但他一点也不想提谢净临，所以还是开口着：
“心唯，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蹇心唯当然一点也没有和他回忆叙旧的心思。
“瞧我在北昌待久了都有些迷糊了，你不是不记得是不知道。你要是知道知道了全部，我觉得纵使是谢净临，也没什么机会和你在一起，当初知道你们可能有了孩子时，我还是在不停幻想着，我可以继续对你好，只要你重新回到我身边。”
甫井令道声音可听得开始平静下来，像是陷入了很久的回忆。
“疯子！”蹇心唯脱口而出。但显然甫井令道并不在意。
“我17岁就知道我有位未婚妻，可是又拗不过我的父亲，被迫要和她熟络，于是我就打听她，每天和她写信问候，可是她一次也没有回复过我。于是我就开始恶作剧，说我人之将死，邀她见面……”
蹇心唯静静看着他，沉默不语。
“都说未婚妻心仪与我，可是竟对我的回信不闻不问，于是我开始对她感兴趣了，我愿意接受家里的安排靠近她……可是我真正见到她之时，才发现这信从来没有一封到她手上。只是因为你们长相相似，这信便阴差阳错到了你的手里……”
“所以从那时起，错误发生了就应该纠正，而不是继续加深错误。”
蹇心唯出言冷冷打断。
“是。按理来说是这样，我一度很好奇你和青糖的身世。只可惜，你们只是碰巧长得像而已，也不是什么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你和青糖，除了相貌，其他地方的出入实在是太大了。我不喜欢她，却无法割舍对你的在意。”
“甫井令道，你真的有些无药可救。”蹇心唯边说边摇头。
“所以我见到谢净临这些记录和画像时，猜猜我是什么反应……我真的好嫉妒！凭什么？我爱你至深却只会换来你的躲避，这么多年了，你甚至都不曾在我梦里。可是在他梦境里，却完整拥有着你不在与他相识的人生，而他也幸福得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这算什么！如果我能让他轻易活着离开，我是不是也太大度了些？”
“我不想与你争辩这些，你把我留在这里，是要一起同归于尽吧？那你尽快动手，我不怕死，我死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人来，北昌解放是迟早的事情！”
蹇心唯一幅大义献身的姿态，甫井令道看之笑之。
“其实到现在，我早就明白了，对于你而言，爱谢净临比爱我容易。”
“爱?甫井令道，你屠戮我的家园，你和我说爱？带入一下我的处境，你会爱吗？”
蹇心唯不再拿枪指着他，眼神与他直面交汇，步伐渐近，压迫感极强。
甫井令道终究是先行败下阵来，抬头看向天窗外的阳光:“其实我还想知道一件事情，‘女囚’是卧底在帝国的共党分子，可我还是觉得，心唯作为国民一党潜伏在我的身边，原本很难让我相信你是共产党的卧底，可是直到萃英团的覆灭，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你的目的。萃英团对国民党好处只多不少，那你和顾守言，究竟是什么意思？从一开始，我就被设在你们的圈套里。是吧？”
他话尽依然未见蹇心唯有任何神色波动。
“你说是，那便是是吧。”蹇心唯毫不在意地敷衍着。
“可是又不对了，这顾守言出自顾家，他父母可是北昌除了名地吃绝户将自己一步步爬上今天的位置，他和他的父母在几年前联手残害了共产党的重要地下情报员，他为什么要帮共党？我百思不得其解，还是说，女囚其实不只是一个人，我一开始，就被你们骗了。”
话毕，他骤然呕出一口鲜血，随后身形脱力般地倚靠在了身后的门。
甫井令道看着吐在双手的残血，他自问自答，却又嘲讽地笑。
“算了，不重要了，我被骗，就被骗吧。”
自杀？
蹇心唯看到这一场景也震惊不已，看甫井令道这样竟是服用了他自己研究的毒药—‘断咽’。可她并不相信甫井令道就这样甘愿赴死。
“心唯，你很惊讶吗？我还以为你很希望看到我死。”
“你是得死，不过不是现在，你最好的归宿是国际监狱里关到老，终身都要悔恨你自己曾经是个侵略者。”
甫井令道闻言也明白了，用手背抹去自己嘴边的鲜血。倚靠门缓缓起身，走到了被烧结束了实验台边的椅子。
蹇心唯从来到他身边起，一定会完成的任务便是解决他。
他打开了刚刚他倚靠着的石门，最后一眼，他依然看向身后警觉的蹇心唯，眼眸千言万语，也最终只是说出了一句。
“你走吧，也许现在去，还能赶得上给谢净临收尸。”
蹇心唯丝毫未曾留恋，石门还未开齐全，她便已然跑远了，直到他的视线模糊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背影。
他自始至终没有问过蹇心唯是否爱过他。
可蹇心唯怎么可能会爱甫井令道？
他少了很多被蹇心唯喜欢的条件、纯粹和信仰。
她不爱他，甚至是要他死，他早就一无所有了。
她甚至震惊于为何他赴死，他未说出的答案便是：
他非磐石，非贪生怕死，倘若一生所求和信仰完全崩塌，活着于他而言，就是最可怕的。
蹇心唯等人在战乱的时代里活着，皆是忠于自己脚下土地所带来的信仰，还有连他都不忍揭穿的使命。
可是他信仰什么呢……
甫井令道想起来，曾经七岁时，他被同伴冷落排外。他一个人孤单坐在角落里，直到那三个孩子向他走过来。
“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呀？”
旁边孩子继续指责嘲讽：“他是林同浩，是他母亲跟阴险狡诈小鬼子生出来的！臭不要脸!”
七岁的林同浩更委屈地埋下了头。
李徽延低头很纯粹地问他，“那你长大后也会变成那样吗？”问的是阴险狡诈。
“我不会！我不会的！我母亲是中国人，我也是中国人！”
“说得好！如果他们不信，那你就长大后为国效力，证明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他们错看了你！”苏匀上前认同地给他鼓掌。
“好啦，林同浩，你是中国人，我们会保护你的！我再告诉你，徽延家里有个教书先生特别厉害，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学习祖国的文化，我们以后一起为国贡献，做出点大事业来……”
孩童时期，林同浩无比向往安之协的未来之言，信誓旦旦且热血沸腾着努力读书习字。
只可惜，九岁过后，他变成了甫井令道……这股纯粹的热血而生的成长、对北民族的眷恋，最后都变成了刺向亲友、屠戮脚下的尖刀！
更刺痛着他早已亡故的母亲！
在他成为甫井令道的半月前。艳阳过后，母亲照例言笑晏晏来接他散学要为他庆祝九岁生辰。
“母亲，我将来要和苏匀，李徽延，安之协一起更加用功，报销国家！让外面的人不再在背后议论母亲。”
他的母亲在那抹温柔的霞光中蹲下身，微笑着摸了摸他认真的脸蛋。
“好啊！知道为什么舅舅给你取了这个名字吗？就是喻义我们林家，不论血脉如何，都同样拥有从中国人骨子里流淌的浩然正气，这业是娘对咱们同浩的期许。等到同浩19岁，29岁，39岁，娘希望同浩已经不同程度地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很多年后，他都记得母亲温柔的笑…
思念甚多的甫井令道，最终是带着笑缓缓拉动了引线，实验室爆炸的前一刻，依旧心中念着。
“娘，我很多年都不再是林同浩，也没再过任何一次生日，这样……能不能算林同浩没有违背誓言……”
可能是没必要的，但最终杀死甫井令道和捣毁毒药实验的人，也没有别人。
是9岁许下报效国家的林同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