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英国伦敦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
亚历山大·阿·吉代恩博士
亲爱的阿里克:
你知道,上星期我们正式签了字,从你律师那里收到了钱。可是现在布阿兹离开了学校,在特拉维夫中心市场和一个搞蔬菜水果批发的人一起干了几天活,那个人娶了米晒勒的一个堂姐。是米晒勒应布阿兹的要求给他找了这份工作。
事情是这样的:女校长告诉布阿兹说学校不开除他了,只给他个警告,可孩子竟收拾起旅行包失踪了。米晒勒和警察局取得了联系(他在那里有些关系),警察通知我们,他们把孩子拘禁在阿布卡比尔,因为他携带着偷来的东西。米晒勒哥哥的朋友在特拉维夫警察局是个头头,代表我们同布阿兹的监护官通了个电话。我们经过一番周折后将他保释出来。
我们为此用了一部分你的钱。我知道你给我们钱时没想把它花在这上面,只是我们没有别的钱:米晒勒只是一家国立宗教学校里一个没取得教职资格的法文老师,他的工资在扣除了抵押贷款后只够我们吃饭的。我们还有个小女孩(玛德琳·伊法特三岁半了)。
我想告诉你,布阿兹一点也不知道保释他的钱是怎么来的。要是跟他说了,我想他会往钱上啐唾沫,也会啐监护官和米晒勒的。即便如此,他从一开始干脆就拒绝保释,叫大家不要管他。
米晒勒一个人去了阿布卡比尔,我没跟着。他哥哥的朋友(警察官)给他和布阿兹在警察局办公室安排了一次单独会面,所以他们可以私下谈一谈。米晒勒对他说,你瞧,你恐怕忘记我是谁了。我是米海尔·索莫,听说你在背地里骂我是你妈妈的“小老鸨”。如果可以让你出口气的话,你可以当着我的面骂。我呢可以反驳你,说你发疯了。我们可以站在这里对骂一整天,你赢不了,因为我可以用法语和阿拉伯语骂你,而你呢勉强只会希伯来语。所以你骂完了那些脏话又怎么样呢?也许较好的方式是喘口气,冷静一下,开个单子给我,告诉我你在生活中缺什么。我呢再告诉你我和你妈妈能够给你什么。然后我们再看——没准儿我们可以达成协议。
布阿兹说他不想从生活中索要任何东西,他最不愿意各种各样的人来问他想向生活索要什么。
在这点上,从未得到过生活垂青的米晒勒做得对。他只是起身要走,并对布阿兹说,要是那样的话,朋友,祝你好运吧。我看,他们会说你精神有问题,或者说你无法教育,把你送到社会公共机构,就这样。我走了。
布阿兹还试图争论:他对米晒勒说,那怎么了?我要把人杀了之后就跑。可米晒勒转身冲着门口平静地说:好孩子,你听着,我不是你妈,不是你爸,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别跟我装模作样。你以为我关心你吗?你在六十秒钟内决定是否接受保释离开这里,想还是不想。我看,你想杀谁就杀谁好了,不过尽量别这么做。再见吧。
等布阿兹说等一下时,米晒勒立刻就知道孩子开始动心了。米晒勒比我们大家更了解这场游戏,因为他大多数时间看到的是生活底层,苦难使他成了一颗人间宝石——坚硬而迷人(是的,要是你想打听的话,告诉你,他在床上也是这样)。布阿兹对他说:要是你真的不关心我,你干吗从耶路撒冷跑来保释我呢?米晒勒在门口哈哈大笑说,那好,给你两分。事实上,我来是想从近旁看看你妈妈有多大本事;没准儿在她给我生的女儿身上也有这种潜能呢。你来还是不来?
米晒勒就是这样用你的钱把他弄了出来,请他到特拉维夫最近新开的一家守合礼[1]的中国餐馆吃了一顿,他们一起看了场电影(坐在他们身后的人可能都以为布阿兹是爹,米晒勒是儿子呢)。那天夜里,米晒勒回耶路撒冷后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我听,同时,布阿兹的事已和那个在卡来巴赫街市场开蔬菜水果批发店的人谈妥,那个人娶了米晒勒的一个堂姐。因为布阿兹跟米晒勒说:想要干活挣钱不依靠任何人。所以米晒勒没有征求我的意见便当场答应了:“是啊,这点我赞成,我今天晚上在特拉维夫就把这事给你办了。”于是他做了。
如今布阿兹夜里住在拉马特拉维夫[2]的天文馆里,天文馆的一个负责人与五十年代米晒勒在巴黎时的一个女同学结了婚。布阿兹让天文馆给吸引住了。吸引他的不是星辰,而是望远镜和光学。
我是经米晒勒同意写信把布阿兹的详细情况告诉给你的。他说自从你给钱后,我们有义务告诉你我们在用钱做些什么。我想你会把这封信从头至尾看上几遍的。我想米晒勒和布阿兹的成功交往对你是个打击。我想你把我的第一封信也看了好几遍。想到这两封信惹你动怒,我很开心。发怒既让你更加男性化,更富有魅力,也让你显得孩子气,近乎动人:你开始在钢笔、烟斗、眼镜等易碎物品上浪费大量的体力。别把它们压碎了,把它们移到右边两英寸或左边一英寸远的地方。这种浪费是我所珍视的,想到它发生在你读我信的时候,发生在你的黑白房间,发生在火与雪之间,我就很开心。要是有女人和你睡在一起,我承认此刻我嫉妒她。甚至嫉妒你对烟斗、钢笔、眼镜和捏在你强有力手指间的信笺所做的一切。
回过头来谈布阿兹。履行对米晒勒的承诺我写信给你。保释金还回来后,你给我们的整笔钱会存到你儿子的名下。如果他决定读书,我们就用这笔钱来资助他。如果他想自己在特拉维夫或耶路撒冷租间房子,尽管他年龄还小,我们会用你的钱给他租。为我们自己我什么都不会要你的。
如果这一切你同意,用不着回信给我。如果不同意,尽快在我们用钱之前告知我们,我们将把钱还给你的律师,对付着过(尽管我们的经济状况很糟糕)。
还有一个请求:
把这封信和前一封信都毁了吧,不然——要是你决定使用它们——现在就用,快点,别再犹豫了。每个白天都在逝去,每个夜晚都是死亡从我们这里掠走的另一座山丘,另一个幽谷。岁月在流逝,阿里克,我们两个都在衰老。
还有一件事:你给我写信说,对我上封信中的谎言与矛盾报以沉默的蔑视。你的沉默,阿里克,还有你的蔑视,令我突然间胆怯起来。这么多年在你走过的所有地方,你真的没有发现有人能给你一丝温柔吗?对不起,阿里克。真是可怕:是我的过错,你和“你的儿子”在遭受整个惩罚。要是你愿意,抹去“你的儿子”,写上布阿兹;如果你愿意,把所有的一切都擦去。我只是想要你不要犹豫,做一切令你摆脱痛苦的事。
伊兰娜
1976年2月27日于耶路撒冷
注释
[1]合礼,按照犹太教教规制成的洁净食品。
[2]拉马特拉维夫,特拉维夫北部的一个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