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七 飞鸟诗译遵绝律
曾少立
对于外国诗歌名著的翻译,自20世纪西学东渐以来,几乎是清一色译成浅近白话诗。近年来,译成中国传统诗词的逐渐多了起来,以至于中华诗词研究院一年一度的《诗词发展报告》中,每年都要拿出一定的篇幅来介绍这方面的最新情况。
张湘平是一位从事海外工程的大型国有企业的90后年轻人,也是以传统诗词译外国诗的众多译者中的一位后来者。本书便是他的力作。同时,他还用七律的体式翻译了英国著名诗人勃朗宁夫人的《十四行诗集》。以近体格律诗翻译外国诗的门槛非常之高。可喜的是,正如李军先生所言,湘平对七言诗这种体裁总体上掌握得非常好,格律谨严,韵味浓郁,雅致可读。在当今诗词复兴的大背景下,出现湘平这样年轻的诗人译者具有历史的必然性,是诗词创作队伍年轻化的一个侧证。写诗词的年轻人多了,自然有人不满足于只自己写,于是就会想到把外国人写的诗也翻译成诗词。这种翻译,实质上也是一种特殊的诗词创作。
《飞鸟集》进入中国很早,若论影响力,首推郑振铎先生的译本。《飞鸟集》由泰戈尔用其母语孟加拉语写成,再由他本人译成英文。郑先生的白话汉译,非常严格地忠实于英文。但这个译本既不押韵也不分行,更无音律,严格说来是散文而不是诗。它的流行,恐怕是得益于它对原作的忠实。一百多年来的新文学,白话诗与散文的界限始终模糊不清。因此,郑版译文一直被许多人称作“诗”。实际上,它只是一个非诗的中间文本。既然《飞鸟集》是诗集,那译文也必须是诗,才算完美。换句话说,必须有人接力郑先生,在他的基础上继续诗化。如今,张湘平成了这个接力者。另外,前几年冯唐先生也用白话诗译了《飞鸟集》。作为一个中国传统诗词的写作者,我无疑更支持张湘平。传统诗词言简意赅,含蓄隽永,更具诗歌美感,更具群众基础,也更加朗朗上口,易于传诵。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自由与爱情》这首诗,几个版本的白话译诗都远不如殷夫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流传广泛,就很能说明问题。
《飞鸟集》是一部精短诗集,每首诗少的一两句,多的也只有三四句,却哲思深刻,高度概括乃至抽象,类似格言。而中国传统诗词则特别倚重意境的营造。可以说,二者在旨趣上并不很相同,这就给翻译带来了很大的难度。译者需要大量地造境设景,来填充、丰富原作的诗意空间。这是一种创作大于翻译本身的特殊创作。
我们看两个例子。
第001首,泰戈尔英文:
Stray birds of summer come to my window to sing and fly away. And yellow leaves of autumn, Which have no songs, flutter and fall there with a sign.
郑振铎译文:
“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张湘平译诗:
这是《飞鸟集》的第001首诗,整部诗集即由它而得名。这首诗在《飞鸟集》中算是比较长的,提供了较多的意象,郑振铎的译作已经非常形象、生动,给人以画面感。而湘平的译诗又在郑氏译作基础上发现了“大千(世界)”和“根”两个意象。这两个意象,本就隐含在原作中,湘平从另一个侧面让它们从隐性到显性了。
第103首,泰戈尔英文:
Roots are the branches down in the earth. Branches are roots in the air.
郑振铎译文:
“根是地下的枝。枝是空中的根。”
张湘平译诗:
这首诗原作很短,是一首高度概括的哲理诗,郑振铎翻译得很精准,张湘平用当下人们的心境,补充进来三个不同的意象,与第四句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诗意空间或者说意境。通观整部《飞鸟集》共325首诗,如第001首一样,原诗意象自足的不多,大部分都需要译者创造较多新意象来加以补充完善。对这种现象冷阳春先生列举了多个实例,并给予了高度评价。
译者大量创造新意象确实是湘平这本译著的显著特点。这些意象大多数都能做到基本合理和妥帖,大大丰富了原作的内容,形象生动,美感强烈,余味无穷。当然,也有少量译作在造语的雅驯上还可进一步打磨。湘平还很年轻,又聪敏勤奋,随着知识和阅历的增长,以后必能更上层楼。本书每一首诗都同时列出了泰戈尔自己的英文译文、郑振铎的中文译文和张湘平的译诗,这样便于读者在更广阔的美学视域中,在不同文体的审美差异中,进行比较和鉴赏,从而获得深层阅读体验。这是对读者非常贴心的一种安排。
2020年6月12日凌晨于湖南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