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住院
时小羽要知道会被带到这家医院,宁愿因海鲜过敏当场去世,她躺在转运床上,一边急促的吸着氧,一边不安的观察着周围,是熟悉的灯光,熟悉的长廊,连耳边的某些脚步声都是熟悉的,许多张熟悉的面孔也像电视跳屏,在她脑海闪闪灭灭。
通过抗过敏和平喘的急救,她摘掉氧气面罩从病床上坐起,曾经在这家医院五年的工作经历,如一场悬浮的梦,可还是有诸多细节敲打着她某处神经,真切的觉得痛。
“你有过敏性哮喘,下次千万不要再吃海鲜了。”
忽闪着大眼睛说话的护士,她认识,是她曾经的同事叫小秋,刚来医院时总是笑嘻嘻的,爱哼歌,后来被护士长和患者骂多了,也见多了生离死别,就再没哼过,但今天小秋脸上又有了初来医院时的神采,甚至轻轻哼起了时下的流行歌。
这时江盛和白钰真在医生那儿了解完情况走进来,白钰真依然不改咄咄逼人的气势,沉声道:“你知道自己对海鲜过敏,怎么还吃?”从医生那得知儿子没大碍后,她满脑子都是视频中他跳江的画面,她不能理解自己奋斗了大半辈子给他创造了优越的物质基础,他有什么理由能做出这种傻事,自杀是弱者才会做的选择,她白钰真的儿子绝不可能是个孬种。
时小羽被问的哑口无言,更无法解释自己是谁,同时被江越母亲那股盛气凌人给镇住,这哪里像一个母亲对病中孩子该用的语气,分明是在审犯人。
“事实已经发生,儿子现在还病着。”江盛忍不住提醒她说话的语气。
“你没有资格管我和我儿子怎么说话!”白钰真一字一顿的说,眼里的火又被扇起,“你或许都不知道你儿子海鲜过敏吧?”她记得第一次知道儿子海鲜过敏,是他刚满两周岁,喂他喝一碗海鲜粥时,当时喝着喝着全身开始起疹子,并看到儿子躺在地上大哭,逐渐喘不上气,她当时手足无措的给江盛打电话,却打不通,保姆正好放假,她就在刮着台风的傍晚一个人抱着儿子去了附近的儿童医院,而如今这个从未参与过儿子成长的男人竟然干涉她和儿子说话,他也配。
江盛在她面前总是多说多错,不说也错,反正他们在一起就是个错,离婚可以结束一段关系,但若两个人有了孩子,这一辈子休想撇清关系,他叹了口气看着虚弱的儿子说:“小越,你已经二十五了,该学会好好照顾自己了。”
“别在这打造你父亲的人设了。”白钰真并不打算在嘴上饶过他,并朝着空气嗅了嗅,“身上还喷着香水,既然约了人,就赶紧走吧。”
江盛脸上挂不住,他这辈子在嘴上就没赢过这个女人,叫他来的是她,轰他走的还是她,他真想马上离开,但还不了解儿子为何自杀,于是上前问:“小越,你是不是遇上事了?”他承认这么些年对儿子疏于管教,但从小到大的学费哪年不是他出的,这几年他也没在背后少帮他,他那个艺校毕业的女朋友,如果不是他背后推荐,她不可能这么顺风顺水的火了,想到最近在网上看到的娱乐新闻,想必儿子是因失恋才冲动轻生,于是问:“是不是因为那个女演员?”
时小羽自从摘下氧气后,就觉得空气中充满噎人的味道,再加上这对父母给人带来的压迫,于是把腿伸到床下,找到鞋,穿上离开了。
“这孩子,医生说还要观察……”白钰真紧跟在儿子身后,江盛也连忙去追,这一刻他们好像才像个父母的样子。
时小羽还没有完全脱敏,嗓子发紧,嘴唇下巴通红,但这里有比过敏更让她难受的东西,她脑海浮现出两个月前在这里发生的事……
“你觉得一句道歉就够了吗?你应该去坐牢。”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抓着她的头发,但她的头始终低着,嘴里小声念着:“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另外一个稍微年轻点的女人吼道:“确实是你的错,你差点害死了一条人命,这医院怎么会有你这样不专业的护士。”说着一记耳光抽在了她脸上,一伙女家属也上来打她,她毫无抵抗的抱着头蹲在地上,虽然是挨打,但她并没有感到疼痛,因为她在守护爱的人,甚至因此而幸福,可如今,那些耳光和拳打脚踢的疼痛,放大了千倍万倍的落在身上。
“这孩子,怎么走这么快……”
白钰真跟在儿子身后念叨着,时小羽突然觉得很烦,于是转身说:“别跟着我,我不是你们的儿子。”
白钰真和江盛对视了一眼,像两个敌人瞬间达成联盟,继续跟着儿子走,而时小羽只顾着逃离,不小心和一个人撞的满怀,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李书诚,他带着金属边框的眼镜,穿着白大褂,斯文儒雅,还没开口,就让人感觉肯定连声音都是温和的,但时小羽盯着他,眼里浮出了一丝阴冷。
这时小秋追过来,严肃的对她说:“你怎么出来了?还需要再观察,其它化验结果还没出来。”
时小羽没有理她继续往出走,只见小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是对李书诚说:“你没事吧?这个男孩怪怪的,我妈送了炸带鱼,一起吃……”
时小羽突然顿住,忍不住回了头,只见小秋和李书诚并肩成对的消失在走廊。
白钰真终于上前拉住了儿子的胳膊,江盛也严肃起来:“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时小羽只觉得耳边嗡嗡得,眉眼间也充满疲惫,但还是转身面对着两位,认真的说:“行,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自杀吗?我现在告诉你们,我欠了三百万。”说完扬长而去,在不远处又说:“你们不用跟着我,想想怎么帮我还钱吧。”随之消失在了夜色中。
白钰真看着远走的儿子,恨铁不成钢的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神情中还是流露出了担忧,随即对身旁的江盛说:“我准备退休,虽然还有些闲钱,但不能不为养老准备,而且我赚的都是幸苦钱,不像你来钱容易,三百万靠你了。”
江盛面有难色,顿了顿,看着地面说:“你知道这几年投资行业不景气,项目一直处于亏损,这样吧,咱们一人管一半。”
白钰真一愣,抬头斜睨着他,冷笑道:“在你前妻和儿子面前这么小气……忘了,你如今不是一个人,是不是所有钱都被那个女人控制了?你真的没想过给你儿子留点什么?”
江盛一秒都不想和这个女人再呆下去,轻飘飘的扔了句:“钱我这两天打你账上。”就迈着大步子离开了。
白钰真怔在原地,看着相继离去的儿子和厌恶自己的前夫,第一次觉得这辈子挺失败,当在路边拉开车门,眼泪就刷的落下来,她狠狠的砸了下方向盘,不甘心自己的职业生涯就到此结束,哭了一会儿后,发动了车子,只是看着前路,一种对未来失去靶心的空洞,让她如坠深渊。
此刻的江盛也正开着车,心情比白钰真好不到哪里去,三百万,放在两年前,他根本不当回事,但如今他正考虑出国定居,需要大笔钱,投资项目也一直亏损,甚至连别墅都卖了,但儿子是他亲儿子,不能不管,他打开车窗,让风灌进来,突然耳边跳出了白钰真刚才说的“退休”两个字,他不敢相信,她这样的工作狂,竟然会这么早退。
不过也没什么奇怪,岁月已经在教人服老,连他都成老花眼了,舞台属于年轻人的,可能是准备离开这里,他最近总会想起一些往事。
那是在二十七年前,他还是个应届大学毕业生,和白钰真一起被校招到这个城市,在当时那个时代,白钰真是充满个性的,有着新时代女性的觉悟,想要有一番作为,他当时是一家跨国公司的业务员,每天下班回宿舍前都和白钰真默契的去一家面摊吃饭,白钰真口才很好,说起大道理一套一套,只要听她说话,总能让人为之一振,她也曾鼓舞了因工作不如意的自己,所以他喜欢和她在一起,后来她有了个闺蜜叫林诺,本地人,在一家老字号面包店当学徒,经常会带面包给他们吃,他们就在江边一边啃面包,一边谈理想谈未来谈改变世界。
后来在七夕,他买了玫瑰花和一条珍珠项链,向白钰真告白了,他嘴笨,就一句“要不咱们在一块儿吧?”白钰真答应的很爽快,还说:“那你愿意娶我吗?”他知道她家里一直催的急,不放心她一个女孩在外地,于是很快的结了婚,并在双方老家办了酒席,婚后白钰真因为口才好,胆子大,被提拔为厂里的培训师,从此找到职业方向。
他记得白钰真得知怀孕后的当天,就剪去了一头长发,从此再没留过,他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觉得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说话总是咄咄逼人,若敢对她提一句意见,她有十句等你,后来儿子出生,仅仅两个月,她就把孩子丢给保姆出去工作了,再往后的十多年,他们买了房,买了车,换了更好的车,住上了更大的房,有了存款,但家好像越来越不像家,终于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清晨,他提出了离婚……
竟然一晃二十几年过去了,江盛长吁一口气,右手在旁边找烟,才想起自己正在戒烟,于是关上了车窗,这时一个电话进来了。
“江总,明天上午十点的股东会议。”
江盛神情变得冷峻,淡淡的对助理说了声:“我知道了。”随后又说:“新电影的剧本要马上定下来了,我看就那个写外星人的吧,现在科幻是热门,要尽快确定。”
“您说的是《外星少女的地球战绩》吧?现在作者的结局还没更新,我再和项目部确认下,看能不能联系作者尽快把结局写完。”
挂了电话,江盛觉得胸口弥漫着一股浓厚的硝烟,他真的要迈出这一步了,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怎会出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