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理心

教会孩子们为他人思考的重要性，从未如此具有挑战性，因为他们是“自我”的一代。每个人都想要创建属于自己的“品牌”，发布只关乎自己的社交媒体信息。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去站在他人的立场上思考和行事，以致我们的世界变得越来越混乱而糟糕也不足为奇。

美国伟大的小说家约翰·斯坦贝克（John Steinbeck）写了许多令人印象深刻的著作，其中包括他最得意的作品《愤怒的葡萄》（The Grapes of Wrath）。

这本书记录了20世纪30年代，乔德一家悲壮而勇敢的经历。彼时，美国遭遇了大萧条，中部地区成千上万的农民失去了地里的庄稼，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被可怕的干旱和飓风摧毁。他们不得不背上所有家当，离开颗粒无收的家庭农场，步履维艰地朝着西部走去，背井离乡只为求一条活路。这些人世世代代辛勤工作、循规蹈矩，但是当他们的美国梦变成美国噩梦时，他们的精神也被彻底摧毁了。

一个名叫莎伦·罗斯（Sharon Rose）的女人怀孕了，但她的丈夫却因找不到工作来养家糊口的羞愧感抛弃了她。罗斯得到了乔德夫妇的照料。在故事的最后，她的孩子在分娩时死去。第二天，乔德一家又遇到了另一个苦苦挣扎的家庭。一个年轻的女孩，前来向乔德一家乞讨一些可以果腹的食物。她的父亲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一些汤水或奶水就可以救回他的一条命。这是一个格外触动人心的时刻，整个乔德家族的人都看向了莎伦·罗斯，身为一个产妇，她肯定有奶水。而莎伦也回视了这些目光，点点头说“可以”，并带着奄奄一息的男人，到谷仓后面喂奶，试图救他一命。小说到此结束。

我在50年前的高中英语课上，第一次读到这本书时，有幸得到了一位良师的指点。班上的同学们在读到这个凄美的结局时，都忍不住哭了。因为我们从约翰·斯坦贝克的书中看到，人与人之间必须互相扶持，我们必须超越个人狭隘的利益与诉求。

但是时代已经改变了，我现在教的几个学生告诉我，当教师在课堂上请同学们读这本书的时候，当读到莎伦·罗斯同意给那个男人喂一口续命的奶水时，班上的女学生们都厌恶地大喊：“咿呀！太恶心了！如果是我，我绝对不会让那个男人碰我。”哪怕教师试图解释说，她们应该超越表象，去发现这一幕场景背后的人性之美，班上的女生们还是哀号着表示无法认同。教师再次解释说，这个行为与性别或性毫无关系，不过是一个拥有伟大人格的人在拯救一个垂死挣扎的同伴，而学生们还是坚定地认为，这不是一种令人钦佩且充满人性之爱的举动，而是令人厌恶的行为。

这就是教师们要面对的一个残酷现实。但正如古人有云，“圣者，不自顾。助人者天助之，与人者，人与之”。放到现在，很多学生会嘲笑这个哲理，但如果学生能够充分理解并认同这个信念，而不是一上来就嗤之以鼻，那么这个世界必将变得更加美好。而我个人培养学生同理心的一个方法是给学生们讲故事，帮助他们树立大局观。

几年前，我参观了一所非美国的学校，在那所美丽的学校里和一群5年级学生度过了一段时间。学生们十分热情，也非常投入，他们的教师们也是如此。他们想要向我展示每周举行一次的激动人心的活动，并认为我或许想要将这些创意照搬到美国。教师将班上所有学生的名字写在小纸片上，然后放到一个盒子里。然后，教师随机选择一张纸片，念出上面的名字。被念到名字的学生，需要到讲台上做一个表演或才艺展示。有的孩子朗诵诗歌，有的孩子选择唱歌，当教师念出一个男孩的名字时，全班的学生都开始鼓掌欢呼。当他走到讲台上时，全班的学生都满眼期待地看着他。其中一位教师满面笑容地走过来对我低声说，“这是我们班上最优秀的学生。”

全班同学都疯狂了，这个男孩一边唱着时下流行的嘻哈歌曲，一边跳起了狂野、奔放、惊艳的动感舞蹈。全班的学生尖叫着，疯狂地笑着看他的表演。突然间，这位年轻的表演者把手伸向观众席，一把拉住一个女孩，把她拽上舞台，一边用英文说着：“来吧，宝贝儿！让我们跳起来！”

这个男孩开始围着女孩热舞，全然不顾她满脸惊恐的表情。这是个高高瘦瘦的小女孩，还没有完全发育。她略显笨拙，十分羞涩。随着男孩的动作变得越来越狂野，她的眼睛里噙满泪水。而班上的其他同学，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依然在疯狂地尖叫和欢笑。

男孩的表演结束后，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但这个女孩，跑到教室后面的位置坐下来，捂着脸悄悄地抽泣，但没有一个学生给她任何安慰。

一个教师与有荣焉地走了过来，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灿烂笑容，“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怎么样？我来告诉你我怎么想的，我不觉得他应该是你最优秀的学生。看看那个被他硬拽到台上的小女生，她现在还在教室后面悄悄抹眼泪呢。”我不客气地回答说，“至少，在你们班这个特别有跳舞天分的男孩子真正看到同学的反应之前，他不可能是最优秀的学生。这次表演给这个女孩子带来的心理阴影或许会影响她一辈子，而这个男孩带给她的伤痛也会永远地存在。”整个教室瞬间安静得几乎可以听到针落地的声音。这些麻木不仁的学生，仿佛第一次看到了身边的同学。虽然尴尬，但教师们的确可以利用这样的时刻，使学生们产生真正的同理心。

我敦促学生心存善念的另一个方法是，进行体育运动。团队式竞争是一种有效的方式，能让人发挥出最好的一面。在打棒球或篮球时，运动员应该尽其所能帮助球队赢得比赛。然而在最激烈的比赛中，我们反而可以让学生们知道，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换位思考，对自身的道德发展很重要。

如果队里有人丢了球或犯了错，他自己肯定会感觉很糟糕。无一例外，一些愤怒的队友或教练，会大叫并羞辱这个破坏了团队获胜机会的人。我们都见过太多这种典型的时刻。

在我的班级进行运动之前，我和学生们一起讨论，当有人在场上犯错时，一个心存善念的人会怎么做。在犯错的人自己已经觉得很尴尬、很痛苦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要对他大吼大叫呢？我们生气，是因为我们想赢得比赛，但让我们花点时间想想犯错的孩子，他已经感觉很糟糕了，已经感到羞耻了，我们真的有必要浪费宝贵的时间，再度羞辱一个失误的球员吗？这能帮助他下次做得更好吗？这么做最有可能导致的结果是，一个因犯错而被团队成员怒吼的球员，由于非常害怕错误再度上演，被自己的恐惧震慑，导致更多失误的发生。因此当失误发生时，比较明智的做法是，走到犯错的球员身边，告诉他不要担心，让我们继续打球。善待一个犯错的人，不仅是正确的做法，也是聪明的做法。

这只是让学生思考和培养同理心的一种方式，其实同理心的培养，必须是贯穿教师所有行动的一个永恒主题，教师不可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将同理心融入到学生日常生活之中的机会。教师可以在开展艺术、运动等活动，或阅读经典书籍的过程中教授同理心，并且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好故事所具备的力量。

下面我将与诸位分享这样一个好故事，你也可以与自己的学生们分享。

有这样一个家庭，父母睿智、儿子聪明。父母教导孩子，在生活中的每一天，都要想着为他人做一件好事。每天的晚饭时间，父母都会与孩子交流，询问他当天有没有传递自己的同理心。

有一天，在吃饭时，男孩回答说：“我今天对我的朋友表达了同情。我真的帮他走出了困境。”

父母一听，高兴极了，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男孩说：“我的朋友刚买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拥有一辆自行车是他多年以来的梦想。但是才到手一天，就出了意外，他把自行车的车架给弄坏了，坏得彻彻底底，无法修复了。他们家也没有钱再给他买一辆新的，他伤心得坐在房间里大哭。”

“那你是怎么表达同理心的呢？”他的父亲困惑地问。

“我去了他家。”小男孩回答说。

“去了他家？我还是没听明白，”母亲接着问，“你不会修自行车，你甚至都不会骑自行车。”

“我知道，”他们的儿子说，“但是我去了他家，和他一起坐在他的房间里，陪他一起哭。”

这是不是一个简单又生动的故事？

需要提醒的是，教师们不要指望简单地通过一两节课的讲述，就让学生们理解并培养出同理心的技能。同理心的培养，必须成为每一节课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体现在教师的课程设计里、课堂上所讲述的故事里，以及教师以身作则树立的榜样中。教师自身需要时刻展示同理心，才有可能使之成为学生精神品质的一部分。在大多数时候，教师在课堂上灌输的同理心道理，一下课就会被学生们抛在脑后，这可能会令教师们感到灰心丧气。

但不会一直如此。

我曾经教过两个学生，他们是兄弟俩——丹尼和约翰尼，家庭情况非常糟糕。他们的父亲是个酒鬼，因为严重酗酒患上了肝病，还有过度饮酒导致的各种生理和心理问题。兄弟俩都是聪明的孩子，他们下定决心不让不幸的境遇妨碍他们的成长，阻碍他们长大后为自己创造更好的生活。但是弟弟的意志相对较弱，从小学时期开始，就非常抑郁，在学校的表现也不是很好，经常对同学施暴，并自暴自弃，还伴有各种自残行为。考虑到他们的家庭背景，哪怕这两个孩子沉默寡言、自暴自弃，教师们也能够理解他们，不会过分苛责他们。

在学生具备了同理心之后，他们或许能为这个世界带来令人震惊的变化。同理心改变了两兄弟的命运。

丹尼和约翰尼在初中时结识了一位名叫迪安的朋友。迪安的家庭背景也很糟糕，警察经常造访他家，并考虑将他带离这个严重疏忽其健康成长的家庭。丹尼和约翰尼告诉迪安，他应该来参加我在周六举办的精彩课程，并恳请我收留迪安这个可怜的孩子。

听到这个请求，我其实很抗拒，因为迪安的姐姐几年前就参加过我周六的课外班，她搞出来的问题一直让我心烦意乱。精疲力竭的我满心都是纠结，因为我不是很想再接受同一个家庭出来的孩子，因为他的家庭几乎阻断了他任何进步的机会。但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又大错特错了！

迪安来到班上之后，一直很努力，并凭借优秀的表现，争取到了参加每年夏天第56号教室为期两周的莎士比亚戏剧节的机会。入住酒店的第一个晚上，迪安来到我的房间拜访我和我的妻子。我的妻子芭芭拉是位退休护士，迪安想请我们帮忙看看他的脚趾。在他脱下鞋袜之后，我们发现他的脚趾头已经严重感染了。我从没见过这么严重的感染，显然脚趾头的问题已经持续了几个星期，但他的家人什么也没做，任由孩子的脚趾肿胀、渗血直至化脓。我和芭芭拉立刻将迪安带去了医院，医院里专业而贴心的医生给他做了手术，防止发生病变。

当我们深夜回到酒店时，约翰尼和丹尼正在那里等他。在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里，他们成了迪安的专属护士，为他洗脚趾、包扎伤口、记录他需要服用的药物和适当的剂量。他们努力了一整年，才争取到这次旅行，他们本该在游泳、踢球中悠闲地享受假期。然而，这两个善良的年轻人，出生于糟糕的家庭，完全有权利怨天尤人、自暴自弃，只为自己着想，但他们却选择了为帮助另一个人付出一切。这种闪烁人性之美的同理心，实属难得。

拥有同理心的丹尼和约翰尼好像忽然之间找到了力量和决心，洗心革面，变成了异常努力而勤奋的好学生，并获得了一流大学的全额奖学金。

如今迪安已经是一名高三学生，明年就要去上大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