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队合作
披头士乐队的乔治·哈里森（George Harrison），曾写过这样一句动人的歌词：“当你终于超越自我，就能发现心灵的安宁。”每当我和学生们待在一起，这句歌词就会在我的心头萦绕。学校里看似存在无数培养团队意识的活动：参加体育活动或乐团的学生都是团队的一部分；他们还可能拥有一个会强调团队重要性的好教师。从表面上看，学生乐团的成功演出似乎意味着所有成员都了解了团队合作的重要性。但不可轻下定论，这些往往只是暂时的成就。只有乐团的学生，在演出结束、乐器收好、观众离场之后，仍能为他人着想，教师们传授团队意识的任务才算圆满完成。
我曾在许多不同的国家看过无数学生的表演，包括出彩的舞蹈、歌曲、戏剧演出，等等。学生们通常都表现非常出色，但在演出进行的同时，我往往花更多的时间去观察台下远离观众视野的地方发生的事情。很多学生在台下相互交谈或玩手机，完全不关注正在台上表演的同学。事实上，如果能够把握这一错失的良机，学生们从中学到的东西，将远比谢幕时得到的掌声更为重要。
举例来说，我们在排演莎士比亚戏剧时有一个不同寻常的要求。这是我们的课堂延续了40年的传统。在很多剧目排演过程中，教师们习惯于要求学生在特定的某天出席，仅参与自己作为主角场景的排练。但在第56号教室，所有的排练都要全员到齐。许多参演的学生，会花一个小时或更长的时间，坐在台下观摩他人的表演。我会反复地强调，在我们的戏剧中每一个学生都很重要，每个人的出席都很重要。在戏剧界，有这样一句老话，“没有不重要的角色，只有不上心的演员”。在我们的戏剧中，没有所谓的明星。如果你问学生，谁是明星，他们会告诉你，是“莎士比亚”。
在排练时，如果台下的演员和别人说话或不关注台上的排练，我就会叫停排练，走到那个失礼的孩子身边，心平气和地对他说：“既然你没有注意听，那你在讲什么呢？（我总是会停顿一下，然后接着说。）你是在说，台上正在努力排练的女孩不重要？你再想一想，她重要吗？”每一次，被问到的孩子都会羞愧地点点头。显然，他们已经意识到团队中的每个人都很重要。
但我也总是失败，这并不是因为课程设置得不好，而是因为存在一些超出教师掌控范围的因素，导致学生们对团队重要性的认知总是昙花一现。我曾听到同样采用了类似戏剧排演形式的一位优秀教师，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他在一次排练中，告诉一个孩子，关注别人是一种尊重和礼貌。他没有冲学生大声吼叫，也没有呵斥学生，只是让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但他明确地告诉这个小男孩，要参演戏剧，就必须时刻关注并尊重自己的同伴。但后来，他被学校管理人员叫去训话，因为他“欺凌”了这个学生。这不是在开玩笑吧？但他确实被告知，对学生进行这样的训诫，可能会惹上官司，日后务必忽略此类无礼行为，管好正常的教学秩序就好。
这位优秀的教师最终离开了教育行业，因为这实在是太难了。打倒他的，并非那些有时很难搞的学生，而是无知管理者的干预。因为后者，该教师失去了教学的热情。
我知道，的确存在一些能够支持教师们的优秀督导，他们也做得很好。但上述故事，在学校中屡见不鲜。更可悲的是，这往往成为了一种常态。我自己就有过类似的亲身体验，我曾经因为“羞辱”一位学生而被上级责骂。这个孩子逃了一次排练，还谎称家里有急事要回家。他的个人行为当然是不可接受的，但更糟糕的是，他这种行为还损害了正在努力排练的其他同学。由于他的缺席，他们无法完成正常的排练。当我发现他在外面打篮球、吃零食时，就要求他回到教室，向正在排练的同学们道歉。我告诉他，他可以选择不参加演出，但必须为自己撒谎和逃避责任的行为向大家道歉。他选择了退出排演。第二天，他的父母就投诉到了校长办公室。学校要求我写一封道歉信，请求家长原谅我在同学面前批评他们儿子的行为。撒谎的是这个学生，最后需要道歉的人却是我。从这个真实的故事中，我们可能得到的悲惨教训是，哪怕遇到有一位热心且充满爱心的教师，当事的这个学生，可能永远也学不会超越自私自利的自我。
然而，为什么我们还要逆势而行？因为一位优秀的教师，只要成功的机会依然存在，无论有多么渺茫，都不会放弃奋斗。在我第一次见到艾文时，他还是一个胖乎乎的4年级小孩。他很安静，很多教师会忽略他。但他很聪明，也很努力。谦虚又有爱心的他，一直深受同学们的喜爱。
我看着他长大、变瘦，以优秀的成绩和坚定的做事态度，获得了大家的认可和赞扬。他上高中时，还会在每个周六过来，跟我们一起排练和准备下一个节目《亨利五世》（Henry V）。他的家境不好，需要在一家冰激凌店打零工，但他还是能够在繁重的高年级课程、足球队的活动之间，挤出时间来参加第56号教室的戏剧排练活动。通常，在完成了安排下午进行的莎士比亚剧目排演之后，他都要飞奔着跑去打工。
在一次演出开始前，艾文带了好几盒饼干和零食来到现场，分给同学们吃。给同学们买这些零食，花掉了他打零工挣到的整整一个月的工资。艾文的所作所为，充分证明他是一个超越了自身利益和兴趣的人，他在获得这个世界认可的同时，也充盈了自己的灵魂。
后来，艾文获得了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的全额工程奖学金，那是世界上最为著名的高等院校之一。艾文入学不到一年，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疫情就席卷了全球。他从纽约回家隔离，并需要通过网络完成课程学习。回到家的第一个晚上，他就给我打电话，问我有没有什么可以为学弟学妹们做的。参演《亨利五世》的大多数孩子，都已经内化了团队合作的重要性，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如此。有些孩子依然在参演之后，过着只考虑自身利益的生活，但是艾文和他的一些同伴，却选择了超越狭隘的自我。当然，当一个聪明的年轻人做出这种无私的选择时，教师们也不应该居功自傲。因为我们只不过是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门。像艾文这样的年轻人，是自主选择了走进这扇门，成为更好的自己，成就更美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