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许人间第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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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城墙高筑

2018年,9月22日。

曾许站在走廊里,如同站在时光隧道里,自己被禁锢住了。

他盯着任涧大腿根部密密麻麻的红点,那都是一个又一个扎进去的孔。而翻开从前的经历,不难看出这就是她用订书器自残留下的痕迹。

把订书钉订进大腿……这种事情,曾许在遇到任涧之前,怎么都不会想到这种令人震惊的事。可任涧居然面无表情,可见她已经习以为常。

曾许提上了任涧的裤子,不忍再看一眼。他鼻尖一酸,难受地说:“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我都已经这么拦着你了,你还是要找机会自残吗……”

“我忍不了。”任涧风轻云淡地说。

“有什么忍不了的,这可是痛觉啊,谁会喜欢疼痛啊!”曾许难以理解,“克制一下,这对你的身体没有一点好处!”

“可你不也是没有忍住吸烟和服药吗?”任涧抬起眸子,“它们对身体也不好。”

曾许闭上眼,轻轻摇摇头:“你别和我比……任涧,我就是个天杀的混混,我这辈子都完了,你跟我比什么……”

“我这辈子也完了。”任涧不假思索,平淡地说。

曾许血液都凝固了。他心生恐惧,一把扶住任涧的肩膀:“你别这样,我们好好的好吗?别这样……”

任涧微笑了一下:“我没事啊。”

曾许发现自己现在已经走不进任涧的内心,他甚至无法与任涧交流。现在只能尽管让医生来剖开她的心了。

事不宜迟,曾许带着任涧向中心医院赶去。车上,曾许时不时就瞥着任涧,却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内心活动。

他轻轻握住任涧的手,一股不属于活人的冰冷传入手心。

“任涧,宋词那边你有最新消息了吗?”曾许问。

任涧浑身一颤,让曾许一下子有了活性。看来,宋词还是可以唤醒麻木的任涧。

“什么叫最新消息?”任涧反问。

“我去看望过她了,知道了她的病情。”曾许每每想起也是一阵痛楚,“那时宋词也还没醒过来,我还想……想和她……见最后一……”

曾许越说越不敢说,他到现在也没办法接受这个事情。明明是那么要好的朋友,怎么会说出见最后一面这种话呢。

再看任涧,她面不改色,可是眼泪却悄然爬上脸庞。她擦了擦泪,摇摇头说:“见不到,见不到的,她不在了,我也不在了,无所谓了……”

任涧又开始自言自语胡言乱语,这种病症在曾许眼里可怕至极。他只想快到医院。

终于,来到了中心医院,曾许把预约好的号递交到服务台,然后正常排队候诊。

这个时间来还能等到医生,也算是曾许和任涧的福气了。

任涧又开始发抖,两个手肘搭在膝盖上,两只手就开始疯狂地颤抖。坐在任涧旁边的曾许都能明显感觉到座椅的抖动。

终于到任涧了,曾许先一步站起身,确认是任涧的名字,才把任涧拉起来轻声在耳边说:“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任涧走进诊室,封闭的空间让她一下子呼吸困难。

但好在医生坐在那里,温和的笑容给了她一点安慰。任涧走过去,在医生的示意下坐了下来。

医生在经历了一天的问诊之后也疲惫不堪,尤其是心理医生,她们的工作可谓是摧毁身心的。医学界感情是大忌,可心理医生又只能靠共情来走进患者内心世界。医生深吸一口气,决定以最好的状态面对任涧。

“你好啊小姑娘,怎么来这里看病呢?”医生问。

“我朋友让的。”任涧回答得也干脆。

“你朋友让的?”医生有些不可思议。

“对,他说我有病。”任涧笑了笑,“我觉得他才有病。”

医生凝视着她,经验告诉她眼前这个病人并非正常。医生问:“你是第一次看精神科嘛?”

“不是,好多次了。”任涧平静地说,“之前查出过抑郁症。”

果然。医生想。她好奇地问:“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一年半吧。”任涧说完,医生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个患者居然已经被折磨这么久了。还没有来得及思考,任涧又补充了一句,“现在终于痊愈了。”

“为什么?”医生不可置信,好奇地笑着说,“你是怎么战胜抑郁症的啊?能不能和我讲一讲?是不是在按时吃药,还是培养了一个小爱好呀?”

“都不是。”任涧顿了顿,“我只是让自己爱上抑郁症。”

“爱上抑郁症?”医生对这种方法还是头一次见,相当感兴趣,“然后呢?”

“然后……”任涧歪头笑着,“它就和所有我爱的人一样啊,就离开我了。”

医生刹那间双目死一般浑浊,连同光都失去了。她颓然看着任涧,眼前有些朦胧。愣了好一会儿,医生摇摇头:“姑娘,你这不是痊愈啊。”

“怎么会呢?”任涧说,“我觉得我每天不会难过了。”

“恰恰说明你的病又加重了。”医生心疼道,“你已经失去了情绪,这比难过还要可怕……”医生揉了揉眼,伸手拉过任涧的手:“让我看看有没有自残。”

任涧却抗拒地用手抓住了袖子。

“有是吗?”医生不愿意接受的事情接踵而至。

“没有吧?”任涧抱住头,“没有的,没什么,没什么。”

医生松开她的手,又问道:“那你……有没有感觉有不安全啊?”

“没有。”任涧答。

“会不会焦虑?”医生又问,“有没有心脏疼之类的?”

“没有,没有啊,我不知道啊。”任涧开始抗拒地重复,“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被拉来的,我朋友让我来的,我真的不知道。”

医生无力地看着她,又尝试问了几个贴近生活的问题,可是任涧却始终在拒绝谈心里话。

“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任涧就这样一直摇着头,表情特别狰狞。

医生闭上眼,心如止水。她无法像任涧之前遇到的那个医生一样,去真正走进任涧的内心,去感化,去温暖。任涧此刻的内心城墙高筑,没有人能够走进去。

她想用对待每一个病人那种温暖去融化任涧,却不知从何说起。心理医生不怕问题严重,最怕的就是问不出问题。

医生看着她,又尝试着从其他话题引入:“姑娘,你说你试着爱上抑郁症是嘛。是这样的,我们有一颗爱人的心哈,说明我们是很温柔善良的,但是总去爱人,也会有精力耗尽的时候,所以我们就会特别累。你看,你有没有想过,去想象自己在被爱着呢?”

任涧一听,释然地耸耸肩:“有吧……我曾经也,幻想过爱。”

医生心脏一缩,付之一叹。可她仍然相信是任涧说错了字,或者自己听错了字,许是确认地问:“是幻想被爱是吗?”

“不是。”任涧说,“是幻想过爱。我以前幻想被爱,但我后来意识到,我是一颗灾星,所有爱我的人都会被我伤害,我不想让这个哪怕是幻想中的人因我遭殃,所以我自然就让它主动离开了。爱这种东西,我不会有的。”

医生的内心一潭死水,临近崩溃的边缘。她欲穷尽一切去医治任涧,可又担心自己技术不够。

她静静地望着任涧,明明如同灵魂一般,却怎样也望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