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构历史
考古学家从古代活动的遗迹中重建历史,从炊具到宫殿,应有尽有。为了重构历史,考古学家用科学方法分析并解释了考古记录——其目的是让我们的观察及结论尽可能地客观。科学方法的宗旨是消除主观看法或意见,如此一来,我们对于历史的理解便可基于客观推论,而这些推论有据可查,考古记录便是证据。解释考古数据是自我修正过程的产物,因为科学研究不断产生新证据来更改,有时甚至是完全改变我们对世界的看法,其中也包括对过去的世界的看法。这就意味着我们对于历史的了解是不断变化的,因此对古代社会的重构得以更加完整。
当然,这种基于科学的看法并不是对于历史的唯一看法。大众媒体提供了各种眼花缭乱的历史观点,这些观点往往基于“意想不到”或“难以置信”的新发现,几乎总是为了增加电视观众数量或是杂志销量,而非为了教育大众。我们会听说“令人震惊的新发现”证明玛雅文明和其他诸多古文明是超自然能力者的创造物,或是由“失落的亚特兰蒂斯文明”建立而来。互联网成了一个不断扩张的宣泄口,供人们和异教徒对历史强加主观臆想,而这些臆想无一得到考古学证据的佐证。
幸运的是,科学方法旨在将科学研究和研究人员阻隔于商业广告推销和臆想之外。但必须记住,科学家,包括考古学家,无法完全逃离个人经历和文化传统的影响。这能够也确实会导致得出歪曲的历史结论。不过,这些结论迟早会被更加客观的研究更正。例如,20世纪早期的一种理论认为,古玛雅是一个和平的社会。该理论的提出只基于有限的研究,因为那时还未发现关于战争的强有力证据。这一理论变得根深蒂固,以至于到了20世纪中期,即使面对玛雅战争的新证据,学者仍旧对其坚信不疑。因此,尽管与证据相左,一个不切实际的历史观点却得以延续,因为考古学家和其他学者丧失了客观性。不过好在新研究和新证据的影响力最终推翻了“和平的玛雅人”(“peaceful Maya”)理论。
这件事为考古学家及所有科学家提供了宝贵的经验教训,告诉他们当观察和结论并非基于客观标准时会发生什么。事后看来,“和平的玛雅人”这一理论之所以能够延续,可能是因为有些学者想要相信,至少有一个早期文明比我们的文明更为和平。这种平静的历史观点可能让我们逃离了20世纪中期的严酷现实,当时世界上大多数地区都笼罩在连续两次世界大战的恐惧和核毁灭的阴影之下。
尽管考古学家科研态度严谨,他们仍旧无法规避一个事实,即考古记录总是不完整并在某种程度上存在偏见。玛雅历史的记录根植于数千个考古遗址中,代表着从狩猎营地或小村庄到大城市的一切,分布区域遍及上千平方千米。考古学家只对少数遗址进行了抽样调查,在被调查的少数几个遗址中,他们只发掘了一小部分考古记录。这意味着我们目前对玛雅历史的认知只基于小部分数据,肯定不到古玛雅人留下的现存考古记录的10%。遗憾的是,劫掠者摧毁或破坏了大部分记录(见引言),那些能够增进我们对于玛雅历史认知的信息每天都在消失,且一去不复返。不变的事实是,每一个新发掘的玛雅遗址都有可能改变,甚至完全推翻以往的结论。
此外,大多数物质文化并没有被保存下来供考古学家复原。人们制作和交易耐用的磨石来加工玉米,这些磨石可能会留存下来,而渔网、食物遗迹以及其他有机材料通常会消失。其他偏差源自考古研究本身。例如,更多的时间和金钱被投资于玛雅大城市的发掘工作,而非小城镇和社区。同理,玛雅古典期(约公元250年—约公元800年)遗址被调查的数量远远超过这个时期前后的遗址数量。许多情况下,考古学家能够利用有效证据提出可供新证据检验的假说。而在其他情况下,不完整的考古记录经不起充分检验,深思熟虑的推测已是上乘之举。不过,不应将此类推测与历史定论相混淆。不论是经过检验的假说还是可靠的推测都会被更改,最终多数都会被新的研究结论所替代。考古记录的不完整性和模糊性还可能导致出现基于同一证据的多种不同解读。关于这一点,最好的例证莫过于:对所谓的古典玛雅文明的没落原因存在多种解释(见第九章)。然而,科学是通过不断前进来获取知识的:今天的研究成果不是定论,而是将继续通过进一步的调查加以检验和完善。所有的科学调查都是如此——我们从世界得知的信息,不论这些信息是来自地质学家、微生物学家还是考古学家,都是不断改变并完善的。这种改变和完善基于更可靠的,由新研究和创新方法得来的证据。
对于历史存在不同解读这一事实并不总是表明某些解读有误。看待历史有多种方式,我们永远无法完全了解任何一个社会历史的全貌。考古学家确实会通过新研究,不断增进对历史的了解。为了实现这一点,他们进行旨在发现、记录及解读过去人类活动遗迹的研究。然而,没有其他众多专家的帮助,考古学家无法实现这一点。美国国家航空和航天局(NASA)工程师利用雷达和卫星图像;土壤科学家通过探测土壤里的化学痕迹来帮助发掘玛雅遗址;建筑师和计算机专家则帮助记录考古档案,精巧却保存不当的遗迹凭借专业修复师的技术得以复原。另一方面,搬运重达数吨的雕刻纪念碑往往需要土木工程师的专业知识。当涉及对考古记录的解读时,做出重要贡献的专家就更多了。动植物学家鉴定食物和其他自然资源的遗迹;放射性碳实验室的物理学家提供了有机物遗骸的年份;体质人类学家通过鉴别人类遗骨来判断其年龄、性别、健康状况,甚至死因。新型实验室技术通过研究人类的牙齿和骨骼,同样提供了过去人类的饮食、生活史以及出生地的信息。古代陶器的制造地和黑曜石的产地是由训练有素的专家通过仪器中子活化分析(INAA)确定的,这促进了古代交易模式的重构(图2.1)。
图2.1 科潘玛雅陶器分析 分析玛雅陶器是基于各种学科的现代考古研究的重要部分;对那些从科潘、洪都拉斯挖掘出来的陶器进行仪器中子活化分析,分析表明这些祭祀品是从中美洲各地引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