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进秦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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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五月端午,舒苓被楼下的说话声惊了个半醒,隐隐约约听到舒璋在和舒洵、舒铭说话的声音:“我去溪涧边上找菖蒲,还跟去年一样舒洵去斫黄茎草,舒铭寻艾蒿。”
舒洵说:“大师兄你去找菖蒲直接用手就可以拔,干嘛要拎个镰刀?我还想用镰刀去割黄茎草呢。”
只听舒璋说:“那菖蒲辣气强烈太熏人了,它的根生在水石里非常坚韧,要是用力不得法,很容易一拔拔断,摔个四脚朝天,所以我喜欢用镰刀砍,屋里不是还有柴刀吗?你拿柴刀去斫黄茎草就是了。”舒洵答应了一声,就听到门吱呀的声音,接着三个人的脚步声,穿过游廊,进入堂屋,渐行渐远,没有了声响。
舒苓心说终于可以睡踏实了,可是脑袋里突然出现了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还早我再睡会儿’,另一个说‘大师兄他们早去做事了还早什么啊?赶紧起来!’,两个拉扯个不停,吵的舒苓无法安然入睡,到底那个催她起床的小人胜利了,把她拉出了睡梦,扯的脑袋还有些隐隐作痛,好一会儿,痛感消失,舒苓“呼”的睁开了眼睛,窗外的天色还没亮透。
舒苓推推舒蔓:“舒蔓快起来,大师兄他们都出现忙碌了,等会儿回来,我们若还没收拾好下楼去,落得他们笑话多不好。”
舒蔓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看了一眼窗外,嘟囔着:“天还没亮呢,我再睡会儿。”
舒苓哪里肯依?伸出手挠舒蔓的肋下痒痒肉,挠的她“哎呦”笑个不停,哪里还睡得着,只得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说舒苓:“真是的,再睡一会儿怎么了?夏天本来就天亮的早,现在还没亮,就非把人揪起来。”
舒苓已把衣服穿好——都是师娘才为他们准备好的新夏单衣,昨晚都放在床头,方便早上穿着,开始对镜梳妆了,望了她一眼说:“都是师父师娘的弟子,不能仗着师父师娘对我们俩多疼爱些就格外恃宠而骄吧?你说师兄弟都去忙碌,我俩还躲在被窝里贪睡,这样好吗?再说今天事好多,除了过端午节要做的事以外,还要准备去秦宅唱堂会,虽说昨天东西都准备好了,也要早点帮着拉到码头船上。”
舒蔓也穿了好衣服,对着镜子编辫子,嘟噜着嘴说:“哎,偏生要今天去唱堂会,今天可是赛龙舟的好日子呢!那么热闹我们又看不成了。你说他们秦家那样的大户人家为什么不去看赛龙舟呢?非要在家唱什么堂会。”
舒苓“嗤——”的笑道:“年年都有的,有什么稀奇,还愁这一次没看不到?再说了,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生活乐子,不一定把兴趣都放在看赛龙舟上面。有人爱热闹就有人爱安静,喜不喜欢撵热闹,都是很正常的事,没啥可奇怪的。”
舒蔓梳好头叫舒苓看看自己头发梳的怎么样,舒苓搬过头仔细端详了一下,点点头说:“漂亮,我们舒蔓是个大美女,怎么样都漂亮的紧,袅袅婷婷一枝花!”
“呸!”舒蔓故意白了她一眼。
舒苓故作委屈:“夸你还呸我?过分了哦妞儿!”
舒蔓说:“稍微的夸奖有可能是礼貌加一点点实话,过分的夸奖就有可能是反讽了。”
舒苓拖长了音说:“你多想了,我可是诚心诚意的夸你哦!别轻看了你自己,误解了我的好意。”
“算了,不和你扯犊子了,说点正经的,今天不是说江里要赛龙舟吗?江上船都封行了,师父还叫我们一大早去乘船?”舒蔓说。
“傻啊你,又不是光江上一条路,不是从那边街下去小河也可以倒秦宅去,只不过稍微有点绕,不像江上你们快,师父都和人家约好了,不光是我们不去凑赛龙舟的热闹,人家船夫也一样很我们一样为生计操劳好吧!”
“哦!”舒蔓说:“我真是忘了,小河也能绕过去,平常总是想着江上那条路,小河里我们好像没怎么走过,平常倒是经常看别人去坐小船在镇子里穿梭。哎,说来说去,都是我们学习的苦,若不是要去演出,平常哪有机会去坐小船?又不像别人亲戚来亲戚往的。”
舒苓看看她说:“打住打住,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等会儿有人要流泪了,我们本来不是这儿的人,原在偏远小山区穷人家,如果不是师父师娘把我们带出来见了世面,现在还不知道窝在哪儿吃糠咽菜呢,一定会在爹娘身边受疼爱吗?说不定从小卖给人家做童养媳不是不可能的事,那才日子才难过呢!要往好处想。”
舒蔓已经收拾好了,笑道:“我知道,也不过随口说说,你就来这么大一串,到底是你在意还是我在意?”
两人一块儿下楼,舒蔓说:“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不止水路,旱路也有到秦宅去的。”
“哦!是吗?”这回轮到舒苓不知道了,问道:“从哪里走啊?”
舒蔓说:“就是沿着我们门前的街一直向西走,穿过几个街道就到了。”
舒苓问道:“那为什么很少有人走这条旱路呢?”
舒蔓说:“因为远啊!步行要走好久,车马比较快,但镇上除了那几个富户,谁家有车马啊?雇都没地方雇,就是有的雇,也比坐船贵多了,一般人谁愿意花那个钱,所以大家还是乘水路方便,又便宜。”说着看舒苓轻飘飘在前面下楼下的花枝摇摆,裙裾飞扬如同水波一样来回荡漾,不禁笑道:“舒苓,你走路走的好好看,跟蛇精一样。”
舒苓回头笑嗔道:“有你这么夸人的吗?好看就好看得了,还蛇精,说的渗死人了,《白蛇传》演多了吧?”
两人笑嘻嘻说着话下了楼,正好舒璋他们都拿了东西还碰到了一起一道回来了,一抬头看到她俩脱去厚旧春装,新着轻薄夏衣,舒苓穿着藕粉色衫子,雪青色裙子;舒蔓着樱草色衫子,系葱青裙,都是摇曳生姿,顾盼神飞,不禁都看呆了。
舒苓和舒蔓见他们回来了,笑着接舒璋手了的菖蒲说:“你们辛苦了,剪菖蒲这种事我们俩来做好了,你们去忙别的呗!”
“嗳——”舒璋缓过神来,举起手上的菖蒲递给她们,一回头,撞上了拎着黄茎草的舒洵,尴尬的说:“你做什么呢?站在我后面这么近也不啃一声,吓我一跳。”说的舒苓舒蔓都笑了。
舒洵也回神了,说:“她们剪菖蒲,我们俩去把黄茎草点着熏蛇百脚虫吧!”说着把一捆黄茎草递给舒璋:“你来把黄茎草放在院子里摆好,我去厨房拿火镰石。”说着去了厨房,舒铭说:“那我就去插艾蒿。”舒苓舒蔓则拿着菖蒲进屋找剪刀剪菖蒲。
进了屋,舒蔓到床旁边的五斗柜上放针线女红的小簸箩里一看,两把剪刀都在,于是拿了过来和舒苓一起坐在窗边的小桌旁,递给了她一把剪刀,遂摘下一片菖蒲叶子就开始剪。舒苓则没有急着开剪,先是把剪刀放下,然后把菖蒲叶子一片一片在桌子上摊平,码放整齐,拈起一只描花样子的小笔,在最上面一片菖蒲叶子上描出宝剑的形状,放下笔,用左手拿起叠放整齐的菖蒲叶捏紧,方才右手抄起剪刀开始细细沿着刚描好的线印开始剪,一次就剪了好多。舒蔓一眼瞥见了,说:“哇!你这个方法真好,几下子的剪完了,不行,我也用你的方法建。”
舒苓笑道:“我这种方法好吧?剪出来大小都一致,速度还快。”舒蔓说着是,也这样剪,两人很快剪好了,又在柜子里翻出以前准备好红纸,也剪成条状,拎上浆糊,走到门前,交叉配上两股剪好的菖蒲宝剑,用红纸粘在门上,再换另一扇门。舒璋和舒洵已把黄茎草堆在院子里燃着燎烟,发出一股辛辣刺鼻味,舒铭则把艾蒿依次悬在门框窗棱上。
也许是菖蒲、黄茎草和艾蒿的刺鼻味儿,也许是五个人做事的响动,其他的师兄弟姐妹也都醒了,收拾梳洗完毕三三两两来到院里。依着往日,现在是该练功吊嗓子的时候,今天这里烟雾缭绕,显然是不适合练功,又是端午节,等着看师父师娘怎么安排,舒苓、舒蔓、舒铭也都忙完了,来到园中集合。
舒洵是个好开玩笑的,故意奚落后来的是兄弟姐妹:“看你们睡懒觉,现在才出来,我们把活儿都干完好几遭了。”
别人还尤可,刺杀旦行当的舒苇不干了,冷笑着说:“好没意思的话,明明现在天才亮,怎么是我们睡懒觉?不过是你们故意早起把事情都干完了,留下把柄来说我们,谁不会干是怎么了?若不想干,再有这样的事我们来干,别这样拉这个扯那个的。”还没等众人答话,又把脸对向舒苓和舒蔓:“别人笑话我们也就罢了,你们两个怎么早起也不喊我们一声?都在一层楼,顺便的事,害的我们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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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舒苓舒蔓都脸红了,舒苓说:“舒苇姐,他故意开玩笑呢,别生气,就那么一点点事,哪儿需要那么人?我们把事做了,让你们多睡那一会会算什么?我们不会在意,你更不用在意。”
老旦舒蓼也说:“是啊,都是兄弟姐妹,舒洵他有口无心,故意闹着玩儿呢?大家千万别为了这一点子事伤了和气。”
舒璋则戳了一下舒洵的脑门说:“你啊——真是没事找事,我早上就是说希望让大家多睡会儿,才约你们两个去弄黄茎草和艾蒿,你倒好,事也做了,还叫大家不开心。”
舒洵本是随口说着玩儿的,没想到会这样,正不好意思呢,被舒璋埋怨,摸摸自己的脑门“嘿嘿”一笑就着这个梯子下来了。舒蔓拉着舒苇笑着说:“看,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舒苇见大家都和气,也不好意思再生气了,脸一红说:“我没生气,我也是顺口说说。”
“你们都到齐了?真正好,来来来,喝雄黄酒了!”师娘声音传来,大家才注意到她从厨房那边端来了雄黄酒。师娘今天也换上了新夏装,缃色衫子昏黄色裙,头发整整齐齐在脑后挽着发髻,上面露出桃木梳背,只是在以前乌黑油亮的头发中间,已经稀稀疏疏夹杂着不少白发了。可温和又不失深邃的眼神,端庄的身姿,优雅的行动……无一不使她在舒苓、舒蔓、舒苇等一帮花团锦簇的小姑娘当中毫不逊色,相反,还另具一种成熟女性的温婉和风韵。
大家都围了过来,一人拿了一杯,很快只剩下空空的托盘。雄黄酒有一大股味,有人不喜欢,也都跟着喝了一口。师娘笑着说:“你们现在都大了,也不用在额头上写王字了,都抹抹耳后得了。”众人笑了,把剩下的雄黄酒抹抹耳后。师娘看时间差不多了,喊着大家一起去吃粽子,又对几个男子弟说:“今天要去秦家唱堂会,他们自然要备五黄给我们吃,所以家里都没有怎么备,昨天只和舒苓她们一起包了简单的肉粽蛋黄粽,另备了煮蒜和黄瓜,大家将就的吃些当早餐,准备去秦家要紧。”
吃饭时舒蓼问师娘:“今天要唱堂会,不用缠五色丝了吧?”
师娘一拍脑门,说:“看我这记性,昨儿准备的好好的放在我床头桌子上,准备今天早上给你们忘记了,舒蓼亏得你说一声提醒了我,你上去拿下来分给大家,那是长命线,五色蕴含五方神力,是辟邪的,当然要戴,缠系的时候藏在脚腕胳臂里面,换戏服的时候记着别露出来了。”舒蓼答应着上楼取来了,分给大家缠绕佩戴。
“诗棣!”师父在屋内喊师娘:“快来看我挂的钟馗歪没?”师娘答应着正要起身,舒璋已经吃完了,对她说:“娘,您还没吃完呢!您先吃,我去帮爹挂”。师娘又坐下继续吃,舒璋自去。
一个时辰后,唐班主夫妇带着戏班子出门了,几个力气大的弟子挑着箱笼跟着后面,里面满都是行头戏服之类,有些分量但比山野村夫挑的担子轻多了,饶这样还是随着走路的节奏不断摇摆,挑担的弟子都用双手各扶住一边,走的小心翼翼,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小河船停靠处走去,好在不远,穿过这个街的后头就是,若不然中途是要换人挑担的。
没多远的距离,可今天不同往日,街上满是行人,沸沸扬扬的涌向江那边去,渐行渐阻的戏班子,硬是稀稀落落走了好一阵。这还不算,间或不断遇到熟人,不停的要给别人答话:“唐班主啊,今儿还要唱堂会啊?辛苦了,不能看赛龙舟了。”“唐班主,今儿的是去哪家啊?”“唐班主,怎么不看完赛龙舟再去唱堂会?”……搞的师父师娘疲于应付,既不能不搭理别人没礼貌,又不能话说长了影响别人走路也影响自己路程,只得“嗯嗯啊啊”的敷衍着,还要在人群中照看弟子别走散了,心中懊悔早知道早走点,没想到这回去看赛龙舟的人都去这么早。
那是啊!今天是端午节,江上的龙舟竞渡,是最能显示江南男子汉气概的活动。都认为江南柔美缠绵,北方粗犷豪放,会有江南男子不如北方男人豪气的判断,其实江南男子的有他们血性的一面,从春秋能和五霸争锋的吴越,到三国时期与魏蜀鼎立的东吴,直至明末以夏完淳为代表的江南少年,江南男子的血性一脉相承,从未间断。
所以每到端午节的龙舟竞渡,是江南壮年、少年最积极踊跃参加的盛事。“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不光是年轻未嫁的少女,对水中健儿的欣赏,那是男女老少都有的。所以此刻街上扶老携幼,或一家人、或玩儿的好的姐妹兄弟、或关系相洽的街坊邻居……成群结队的涌去江边,人世间的热闹原本如此,要的就是热情与人气。
师父师娘艰难的把队伍带到河边泊船处,两条船停在那里,为首的八阿公站在船头,看到他们来了挥挥手喊道:“唐班主,等你们很久了哦!”
师父略有些惭愧,一面答应着一路小跑赶了过去,后面的人也急急跟上。泊船处在两家民居夹在中间一带小小的空地,约有十步见宽,从中间位置伸出埠头,沿侧面几级边上有杂草点缀着青苔的石阶渐落延伸入水,八阿公一脚踏在船上,一脚踏在离水最近干着的石阶上面向他们准备接应。
师父站在岸边招呼着挑担弟子先挑担上船,嘴里不断嘱咐“小心!”待他们安顿好,才叫女弟子上船,接着其他的男弟子。八阿公的船快坐满了,师父叫师娘上船带着这船弟子,八阿公看他船上先坐妥,撑开船离了岸前行,把位置让给后船,剩下的弟子上后面的船,师父等所有人都上去了,最后上船。每条船能坐十余人,二十多个人加上几担箱笼,两条船满满当当。
摇撸荡开碧绿的水面,皱起一圈圈的波纹,配着“吱吱呀呀”的响声,两边的景物开始后退,众人心神安定下来,一群少年聚在这么狭小的载体上面,少不得“叽叽喳喳”热闹开来,舒蔓正要和舒苓说什么,侧面河道荡过来几条船,就要和这船相撞了,大家的心都一紧,有胆小的还叫出声来了。八阿公不慌不忙,气定神闲,摇撸轻轻一带,只见船像灵巧的小鱼一样在河里这边一扭,那边一转,很快就和陆续汇入这条河道的船错开了,大家的心放下来了,八阿公索性唱起了小调,软软的吴音侬语撒在柔柔的碧波上,更为行途添了几分趣味。
与街上看到民居不同,小河两岸可以看到有些人家的后屋,还有不少人蹲在临水台阶上洗菜,充满的生活气息;或者房檐上挂着的招牌,通过开着一排窗户的槅扇,可以看到里面整整齐齐放着的桌椅,那是酒肆茶馆之属。“平时应该是很热闹的吧?现在却显得冷清,为什么不关门去看赛龙舟呢?”“谁知道?可能是为散场以后想来此休息的人做准备吧?”……这群很少出门的少年,对这些同一个镇子生活的人不同的生活方式充满了好奇,相互猜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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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穿过一道石拱桥的桥洞,越发频繁遇到其他来往的船只,舒苓问舒蔓:“不是今天都去看赛龙舟吗?怎么还河里还有这么多船?他们不去看吗?”
舒蔓看看热闹的河面,说:“可能是好多出嫁的女儿要回娘家吧!”
师娘看着河上来往的船只说:“是啊,端午节是出嫁女儿归宁娘家的日子,很多父母也不去看赛龙舟要接待女儿回家。”舒苓细看那些船只上的乘客,果然以年轻夫妇居多,那些媳妇脸上多擦着水粉,项间戴着银项圈,穿红着绿,脚边摆着盒担、毛笋之类。舒苓突然陷入了沉思:那么我呢?如果有一天我要是结婚了,端午节我该怎么办?我的娘家在哪里?居然一点也记不清了,是回师父师娘家吗?
舒蔓回头正准备给舒苓说话,看她走神的样子问道:“你在想什么呢?刚和我说话,这会子又想到谁了?别忘了现在可是我在你身边哦!忽略了我去想别人是对我的不礼貌。”
舒苓回过神来,红了脸说:“呸!你胡说八道个啥啊?我能想谁啊?我正在心里默背要上场的戏词,免得等会上了台忘掉了。”舒蔓本来是为了打趣她,听她这么说,倒显得自己在胡思乱想了,也不好意思了,红了脸笑笑不敢再提了。舒苓心中却在诧异,我刚怎么了?以前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出嫁不出嫁的问题,总觉得那些离我还早得很,难道——我真的想和他有个好的结果吗?想到这里一个激灵,心“噗通噗通”直跳。不!不可以!不能这么想,如果寄予的希望太深,一旦落空了我该怎样面对?我喜欢他,是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不要太带目的性,如果保持这样的想法,是不是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样的结局我都能够坦然相待?
可是,为什么我这么害怕这种想法的落空?难道说,不管我内心如何骄傲,在心灵深处在他面前我是自卑的,比如我的出身,让我觉得自己无法和他匹配,原来喜欢一个人就会不自觉的在心里把自己的方方面面都在和对方做一个比较,一旦发现不如对方的地方,就对这段感情的未来充满了怀疑和不确定性。而他,是第一个让我了解到隐藏在心底自己都不知道,或者说一直用骄傲来伪装最真实的对自己的判断。原来真的喜欢一个人,就是通过和他相处的种种感受,剥去以往对自己粗浅的认知,从而更全面很彻底更深刻的了解自己。
想到这里,舒苓觉得自己仿佛钻进了一个思维的深洞,而这个深洞使她远离尘世的喧嚣,和周围的人都隔离开来。不,不能在这样想下去了,忘了这些,踏踏实实生活,周围的小伙伴从来不想那么多,他们不比活的更简单快乐吗?瞬间,舒苓收回了思想,心思回到船上,重新融入到现实的世界。
“本来想和你聊聊天的,你却在那里背戏词,倒显得我太不用功了,也不敢和你说话了。”舒蔓一腔幽怨的说道。
舒苓如梦初醒,笑着说:“没有了,这会子我也没背戏词了,只是迷恋上了这水道上的风景,从来没从这里走过,感觉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被带着去了一条新奇的路,我睁大我的双眼,努力去看,也觉得视野不够用了。对了,你说你想和我说什么?我听着。”
舒蔓听舒苓说的话陷入的沉思,似乎引起了她经历的共鸣,听舒苓问她想说什么,回想一下,既然想不起来了,老老实实的说:“本来感觉刚才是有个什么有趣的事要说给你听,被你一说说的我全忘光了,我也记不得我要说什么了。”
说的舒苓“噗嗤”笑了出来,说:“看来,你要说的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想不起来就算了,等你想起来了再说吧!”
……
船一路热闹着,行至镇西,弃舟登岸,穿过一条大街,即来至一处大宅院前,粉墙黛瓦,门首上烫金“秦宅”两个大字,左右个置放一盆苍劲老松,紫砂方形大盆。师父上去扣响门环,大门“吱呀”开了,一位十五六岁少年一看对师父说道:“唐班主,您来了,刚才我们老爷还问看到你们人影没?”说着回头对另一个差不多大的少年说:“快去禀告老爷,唐班主他们来了。”那少年答应着去了。
须臾,秦家管家秦赫出来迎接道:“哦,唐班主久等了,有失远迎,惭愧!”
师父连忙抱拳道:“不敢不敢,我们也是刚到。”
秦赫说:“我家老爷本想亲自前来接唐班主,奈何客多事杂抽不开身,命代劳。”然后喊刚才那个进去的少年:“代安,你带唐班主一行从后花园进,那边离临风榭近。”
“好的!唐班主这边请!”代安做了个手势朝宅子左边。
秦赫又对师父说:“我们老太太喜欢在水上听戏,故把临风榭收拾出来了,后面的屋子你们先在那里休息准备,前面的台子正好唱戏。我们正在临风榭对面的画舫准备席位,待我们老太太率众人入席后就可以开演了。”师父答应着招呼众人跟随代安走左边的路绕到后面进了后花园。
进入后院,是一方庭院,地上用青黄两色石子漫出来围棋格子一般的图案,右侧白墙下,数块奇石围着几株翠竹,前面是用太湖石和草丛围起来的小小花圃,里面三、四株山茶已过了花季。左侧几棵细细的冬青众星捧月一般拥趸着一株高大的广玉兰。中间前方正对着的,是四角方亭的月洞门,上面书着“拂苔”二字。
代安带众人进了月洞门,亭内的墙壁上,镶嵌“玉枕兰亭”摹本刻石,前面和左面两条曲折游廊,又环出一处庭院,舒苓暗暗在心里赞叹富豪家的阔绰,光是后花园的一角,就能把人绕晕了,这所宅院有多大啊!代安走的很快,大家也来不及细赏,只得急急跟着,七拐八拐,穿花度柳,不多时,进了西园,眼前猛一开阔,是一片由玲珑怪石、繁花异草、高矮树木围成湖水。代安带着大家经过九曲桥,来到了临风榭。
临风榭里面原来的东西都搬走了,里面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师父看着挑担的放下担子,招呼舒苓等几个女孩子拿了东西到里间去换衣化妆,男弟子就在外面这一间。代安见戏班已经开始忙碌,指着画舫说:“那我就不打扰大家了,我去那边伺候,如有需求,只管到那儿去找我,不用客气。”师父连说谢谢,代安自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大家已经把装扮上好,笙、箫、唢呐、三弦、琵琶等也准备就位,师父盯着画舫那边宾客入座情况,随时等着就命开演。
这时,代安“噔噔噔”跑过来问道:“唐班主,准备好了没,老太太说可以开始了。”师父立刻传话下去,笙箫声起。第一出是《白蛇传·游湖》,因为是端午节,当然要用这出做开场戏,舒苓扮演白蛇,舒蔓是青蛇,舒璋的许仙,袅袅婷婷,妖妖娆娆,缠缠绵绵在临风榭上,又是一段别样爱情故事,演戏的人入戏,观戏的人如醉,爱情是戏台上经久不衰的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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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场折子戏下来,后面基本上都是热闹戏,没舒苓舒蔓什么事了。下场后,师娘对二人说:“饿了吧?秦家安排的饭食摆在桌子上呢!他们前面没戏的都先吃了,那些是留给你们前面有戏的,赶紧吃去。”两人答应着就来,急急忙忙进里间去换衣服了。可不是吗?这么热的天,连着唱几出戏,头上紧裹繁琐的头饰,身上厚重的戏服捂的严严实实,亏得是在水榭台上,四面吹着风,饶这样,头上身上都还是汗津津的。
两人迅速脱去绉缎帔子、褶子、塔夫绸百褶裙,就开始拔簪钗绢花拆头发。舒苓散开头发让风吹去捂了半天的热气,想着台上还在表演的师兄弟姐妹们,对舒蔓说:“我们俩还是文戏,都成这样,他们是武戏,又是翻又是跳的,不得浑身都汗透了?”
舒蔓已经开始编辫子了,说:“可真是,不过要是冬天,我们穿戏服表演就受罪了,他们活动量大,热气腾腾的,比我们还好受些,所以各个行当自有各个行当的好处。”说完,鼻子嗅嗅:“哇!好香,刚急着进来换衣服从那里过也没注意看桌子上有啥好吃的,这会我饿了,不和你磨叽了,我要赶紧卸妆吃去。”说完倒了水洗脸。
舒苓一听也觉得饿了,也匆匆忙忙编好头发,还不忘打趣一下她说:“看你这个馋丫头,一提起吃的都不管我了,嫌我磨叽,赶着赶着要去抢食,怕我抢到你前面把好的都挑走了不成?”也倒了水洗脸,厚厚的脂粉粘着汗水,洗到盆子里,那水立刻像发了洪水的泥浆色。
舒蔓换了一盆水再洗,回了她一句:“你不馋,怎么我一说要去你就加快了速度?”
舒苓也换了一盆,笑着说:“咱俩彼此彼此,谁也不说谁,如果连美食都不爱,那样的人生有啥意思?在这世界上,唯独美食与美人不可辜负。”
舒蔓已经洗好了脸,用毛巾一边擦拭一边对做着鬼脸问舒苓:“唯独美食与美人不可辜负,你心里不能辜负的美人是谁?”
舒苓也洗好了,心说你这话能难得了我?回敬她说:“我心中不可辜负的美人是——当然是大师兄喽!天天在台上和他做一对儿,他可不就是我心目中不可辜负的美人吗?”
舒蔓“呸”了她一下,说:“要脸!我还不知道你?你天天在台上和大师兄卿卿我我,台下你们就跟兄妹一样,啥时候有过交集?从来没有没有把台上的感情带到台下来过。你心目中的他是谁,你知我知天知地知,非要我说出来吗?还拿大师兄出来堵我的嘴。”
舒苓看她有点急了,赶紧拉她的手一起出去吃饭,边走边说:“好了好了,我们不开这种玩笑了,吃饭要紧。”说着,已然来到外屋,当中桌子上满满的吃食,一盘蒜香小黄鱼,绿油油清炝黄瓜、莴笋、萝卜、刀豆、雪里蕻,红澄澄高邮咸鸭蛋闪着油花,殷红红苋菜,还有红烧鱼、肉、鸡、老鹅、大粉等,当然还有端午节的重头戏——粽子。有几个已演完角色的师兄弟在那里吃,剥开了几枚香粽,有火腿鲜肉粽、南瓜枣泥粽、五子粽、瑶柱鲜鸡粽等,闻着喷喷香,越发勾起了肚里的馋虫,二人也坐下同吃。
待二人吃完,已是下午,宾客皆开始精神松懈,没了观戏的兴致,于是临风榭台子上停了戏,回到屋里卸妆的卸妆,收拾的收拾,一派忙碌。舒苓和舒蔓等旦角,小心翼翼的把各种首饰头面放在盒子理好再放入担盒中,各种帔子、褶子、百褶裙等,也多是绸缎制造,需打理平整,又是疲惫时,所以这时候没有相互开玩笑打闹,都静静做自己的事。
这时,一个脑后拖着长辫子身着鹅黄衫子的十四、五岁小丫鬟进来问道:“请问哪位是舒苓?”
舒苓放下手中正在抚平的一件粉色绣花褶子,走过来答应到:“我就是,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丫鬟仔细的盯着舒苓仔细的打量一番,方笑道:“你和台上看着不一样哦!”
舒苓笑着说:“是不是看着普通了很多?”
小丫鬟摇摇头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扮上了很漂亮,卸了妆,也很漂亮,只是没有在台上没有那么耀眼了。”
舒苓浅浅一笑说:“就是要的这个效果啊!台上是要把所有人的眼光都吸引过来,台下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小丫鬟又看看她说:“嗯,猛地一看是不如台上那么鲜亮,但再一看,还是卸妆了耐看,让人感觉亲近。对了,先不说这个了,我们老太太要见见你,快跟我来。”
说着就往外走,舒苓只得跟着,还是忍不住问道:“老太太要见我?为什么啊?”
小丫鬟没有放慢脚步,只是回头对她说:“我们老太太啊,一看到你演的戏就喜欢,所以就想看看你的真人。”舒苓心下疑惑,不知道见到这位所谓的秦老太太会是什么样的场景等待着她。
两人走过九曲桥,绕过画舫——原来一散戏,那些主人家还有宾客也都散了,离开了画舫,只有几个仆妇在那里收拾残席打扫,有一种人走茶凉的冷清,可是这样的感觉舒苓并不觉得凄凉,反而觉得看那些人把垃圾收集起来清走,桌椅各归其位,把混乱有条理的整理干净整齐,比刚才的热闹更加有意思。舒苓睁着一双大眼睛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们投入的工作,眼里闪出一种纯净顽皮的光彩,里面有一种生命力在闪耀,好像一个孩子在别人觉得寻常的事情中找到了她想要的乐趣。舒苓忍不住又看了她们忙碌的身影一眼,那个带路的小丫鬟已经走远了,看她没跟上,又喊她,舒苓答应着,弃了这里,连忙跟上。
舒苓跟着小丫鬟穿花度柳,沿路随时碰得到拿着捧盒提篮的仆妇,都好奇的扫她两眼,别看她在台上落落大方,可生活中被人注目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只得低着头紧跟着那小丫鬟,听她不停地和人打招呼,大概得知遇到人的身份,转眼间来到一处花厅前停下,舒苓抬头一看,门楣上书“海棠厅”三个隶书。小丫鬟进去通报,舒苓站在门前候着,好奇的左右看看,廊下挂着一排鸟笼,里面的八哥、鹦鹉……见有人来了格外活跃,上下跳动着。阶前左右一排各色盆景,而右边赫然一株西府海棠,长得郁郁葱葱,很是绿的可爱,原来这就是海棠厅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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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苓,我们老太太请你进去!”那小丫鬟来门口喊她,舒苓几步跟了上去。只见当中一架镶着大理石的五屏紫檀木罗汉床,上面放着一张小炕桌,一只乾隆粉彩九桃瓶,一个大水晶盘,下面铺着冰,里面堆着满满的枇杷、杨梅、李子之类的当季水果,水灵灵的娇艳色彩给炎热的初夏带来一丝凉意。一位安详的老太太斜靠在引枕上,梳着整齐的发髻,上面露出碧绿色玉凤头,与秋香色头箍当中镶嵌的碧玉像是一种成色,桦茶色底儿印花大襟香云纱衫子,伽罗色绉纱裙,慈眉善目,不怒自威,正是秦老太太。周围一圈衣着穿红着绿的年轻媳妇未出阁的小闺女花团锦簇的围着说笑,左右交椅上则坐着似乎是次老太太一辈的长辈。
旁边一个穿绯色罗衫插金戴银一身富丽打扮,吊梢眼,粉光脂艳,行动如水晶盘里走明珠的少妇声音格外高亢,笑道:“奶奶今天非要见这真人,可看看这真人和台上有什么分别?”
舒苓处在这不熟悉的场面,未免有些拘谨,但平时受惯了的教育是要落落大方行事,于是没等秦老太太张口,连忙上去施了一礼说道:“舒苓给秦老太太请安!”话毕微微抬头含笑看着秦老太太,心中的紧张不觉去了大半,逐渐适应了这个陌生的环境。
秦老太太停了说笑,看着舒苓,对她招招手说:“孩子,过来,我仔细瞧瞧。”
舒苓听言上前走了几步,只觉得行动间香风细细,眉眼中淹然百媚,到秦老太太面前停下。秦老太太端详了一下,看的她颇不好意思,但从小的教养,又不能表现的太过害羞,只得撑着,装出一切出于自然的态度。秦老太太看了她好一会,笑着说:“嗯,我看这孩子,打心眼里喜欢,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亲近,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绯衣少妇笑着说:“在台上看过好几次,虽说真人第一次见,但五官样子摆在那儿,大致总不错的,看着当然面善。”
秦老太太摇摇头说:“不是这个,就是第一次在台上,我也看着面善,那时候就想着,可能是戏曲旦角化妆都相似,看着面善也是正常的。可今天这一看真人,就是觉得熟悉,可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此话一说,所有人都盯着舒苓细看,看的她脸“刷”的红了,想把注意力转向别处缓解一下自己的害羞,于是也看着秦老太太,细细回想,看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似乎也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眼熟,又完全想不起。众人已经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了,这个说:“有点像我八舅公的小孙女,上回老太太过生日的时候来拜过寿的。”那个说:“我看有点像我堂姐家的小表妹,上回二少爷结婚的时候来过的。”……秦老太太听着大家的提醒,一遍遍搜寻自己的记忆,不停的摇头,说:“不像,不像。”
渐渐的,众人的议论声慢慢低了下去,秦老太太身边站着的唯一一位衣着稍微朴素的老奶奶收回了紧盯着舒苓的目光,转向秦老太太说:“我看呐,这孩子眉宇之间,倒有几分和老太太少女的时候相像。”原来这位老奶奶是从小陪着秦老太太一起长大的丫鬟,小名阿吉,后陪着她一起进入秦家,如今老了手脚都不灵便了不再适合当差,遂被批准跟着儿子归家去养老,但闲时经常进宅陪着秦老太太说话解闷,遇到逢年过节,也会来凑个热闹,不仅秦老太太喜欢,下面的老少主人对她也很是敬重,都尊称她为吉奶奶。
众人一听,纷纷看向秦老太太,又看舒苓,眼光在两人之间回荡,暗自比较。秦老太太更是惊奇的脸上安详与镇定都挂不住了,连忙坐直了身子,抬手招呼舒苓说:“孩子再离近些,到我身边来让我仔细瞧瞧。”
舒苓听了吉奶奶的话正好奇的细看秦老太太,是不是自己有地方像,听了这话又朝前进了一步,离秦老太太更近了。秦老太太示意,立刻有人搬了凳子过来,她拉着舒苓坐下,两人对看。旁边已经开始有人在说:“哎呀!真是有点像啊!”“还真是,你看那眼睛,鼻子,都有点像。”
秦老太太似乎没听见周围人议论,注意力一直在舒苓身上,虽然年纪大了,眼神却依旧犀利专神,到底舒苓没她底气足,无法对她长久直视,垂了眼,低了头,脸颊红扑扑的。秦老太太方才略放松了一下锐利的眼神,往后复靠在引枕上,一边点头一边笑道:“我看啊,还真是有点像,怪不得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很亲近呢!我的几个儿女,都像他们爹一些,到了孙子孙女,也都随秦家血脉,想不到今天见到一个外人,倒比孙女更像我。”
旁边一个十四、五岁圆圆脸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身着茜色杭罗小女孩撅起来嘴撒娇说:“奶奶,我怎么就不像您了?奶奶不喜欢您的小茜容了?”
秦老太太丢下舒苓扭头对茜容拉着她笑道:“奶奶怎么会不喜欢我的小茜容呢?奶奶最喜欢小茜容了,只是茜容长的像爷爷比奶奶多一些,像爷爷多好啊!爷爷长的可漂亮,当时奶奶啊,一看到爷爷的,就好感谢老天爷,怎么让我嫁了这么一个美男子啊!我是上辈子修了多大的福分啊!”说的茜容和周围的人都笑了。
舒苓想不到这位看起来慈祥又不失威仪的老太太,居然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也不禁莞尔一笑,又看着她们一大家人说笑,自己一个外人坐在中间真不合适,于是看看窗外的天色,遂起身对秦老太太告辞:“天色已晚,老太太各位太太、奶奶、小姐们估计也疲倦了,舒苓就不在这里打扰了。”
秦老太太也看看窗外,对舒苓说:“嗯,是有些晚了,再不放你回去,你们戏班该赶不上回去的船了。”说完扭头对秦家太太——她的儿媳说:“备一份见面礼给这孩子。”秦家太太看着老太太高兴,早使人去拿了备着,一见老太太说话,立刻叫拿出来,一个锦绣红缎子系着嫩黄穗子荷包,拿的时候有撞击的声音似乎装着几枚银元,另有一匹缃色杭罗,正适合做夏季衣裙。
舒苓赶紧推辞说:“唱堂会的钱都给了,着实不需要破费。”
“那是给你们戏班的酬谢,自然该给班主收着。这是单独给你的见面礼,你我有缘认识一场,我打心眼里高兴,你若不收,倒是见外了。”说着秦老太太故作生气状,接着笑着说:“拿着吧!知道你是不好意思,是个不贪不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越发的让我喜欢。”舒苓见她如此说,不好再推辞,只得收了,施礼谢了秦老太太,又和周围的人礼貌道别,方才退去。
舒苓回到临风榭,大家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师父师娘去和秦家管家接洽,弟子暂时休息等候,一见她回来,还拿着赏赐,都好奇的围着她问长问短。舒苓一边答应着大家,一边疑惑这些东西放哪儿才好。舒蔓打开一口箱子,说:“放在这里吧!回去再给师父师娘看。”
舒铭说:“那可是赏给舒苓的哦!”
舒蔓说:“知道,那也要让师父师娘过过目高兴高兴。”
舒苇说:“就是,你还怕怎么了?谁贪了舒苓的东西不成?”
舒铭摸摸脑袋不好意思的说:“我没经过大脑,随口那么一说,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叫你们多心。”说的大家都笑了。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秦维翰的声音:“舒苓回来了吗?不会还在奶奶那里吧?”舒苓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厌恶的皱起了眉头,四周望望看看有没有地方躲藏或者出去的门,毕竟是不熟悉的地方,已经来不及看清楚,秦维翰一脚踏进了临风榭。舒蔓知道舒苓厌恶他,连忙迎上笑着的一脸灿烂,说:“哎呀三少爷,您怎么到我们这里来了,不和家里人一起好好过节?”
秦维翰没理她,三步并做两步走,到舒苓身边说:“舒苓,可见到你了,几回找你都没找到。”
舒苓懒得理他,也不回头,只是背对着他说:“这就奇怪了,这好端端的秦家堂堂三少爷找我做什么?我又没欠你金又没欠你银。”秦维翰抬手就要去扳她的肩膀,舒苓好机警,瞬间感觉到了,一回头警惕的看着他,只见他笑嘻嘻的样子,眼里闪着浮光,像是一个在百花园里无聊的散步,想都不用想随手都能揪下一枝花,看都不看闻都不闻看到下一朵就会随便丢掉手中的再去采新的,没有一点正经样,心中的厌恶又添了几分。在她眼里,他就像个轻佻的猴子,不能也不知道怎样静下心来去理解和善待一个人,而自己对于这样的人是最缺乏耐心的。
6
秦维翰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在内心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觉得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需要别人保护,却不知道对方心里早住了一头野狮正在愤怒的呐喊,一下子笑了:“你为什么见了我这么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舒苓大怒,更加的认为他对自己没有一点尊重,不过是把她当做戏子来消遣,脸涨的通红,呼吸急促,几乎是怒目相向,剑拔弩张,几句狠话几乎冲到嘴边又被生生咽了回去,毕竟这是在别人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得罪了他是自己吃亏,搞不好还要连累戏班,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又不知道自己对这种憋屈的处境还能忍多久,心内无限焦躁。
还是舒蔓了解她,看着他们对峙的样子知道舒苓已经忍到极限了,在她看来今天是端午节,长辈父母亲戚都在,三少爷倒是不会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或者出格的事,就怕舒苓隐藏在心底的野性爆发了不好收场,可是干着急使不上劲儿,总不能上去拉着三少爷说舒苓没表面那么温柔好性儿,你别招惹她了吧?思索着怎么找机会吧舒苓拉走破了这个尴尬,心里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舒璋一直在旁边,也明白了,又不好上去说什么,回头使了个眼色给舒洵、舒铭他们,舒铭反应快,端了杯茶往这边来了,舒洵也心领神会,趔趔趄趄对着舒铭就撞过来了,舒洵一个没站稳,一下子朝秦维翰身上倒去,一杯茶,完完整整,一滴没剩,全泼到秦维翰身上,吓的他“啊”的叫了一声猛地跳起来,外面几个小厮一听他的叫声都进来了,嘴里嚷道:“出什么事了三少爷?”
舒璋一看怕事情闹大了,赶紧说:“是我们的人不小心把茶水泼到三少爷身上了。”遂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来给秦维翰擦,一边擦一边道歉:“三少爷,真对不起,让你受惊了,吓着没有?”又回头骂舒洵、舒铭:“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没看见三少爷站这儿吗?疯什么疯?”
舒洵、舒铭吓的直哆嗦,也慌不迭的取了干毛巾来擦,也一边道歉:“三少爷啊,真是我们的不是,没看到您站这儿,您打我们骂我们吧!”一边相互埋怨:“你跑什么跑,好好走路不行吗?没看三少爷站在这里吗?撞了我是小事,撞伤了三少爷你赔得起吗?还害的我的茶泼到三少爷身上,亏得是凉茶,要是热茶烫着三少爷怎么办?”“你还说,都怪你,拿个茶不到边上喝去,挡在中间,不知道大家都忙了收东西要从这过吗?好狗还不挡道呢!”……一时间几个人围着秦维翰,再加上刚进来的小厮,吵吵嚷嚷,把他都吵晕了,等反应过来定神一看,舒苓早没了身影,气的他抬起手一拨,把围着他的几个人推开,甩袖而去,几个小厮也顾不得责怪泼茶人跟了去。
舒铭看着秦维翰走远了的身影靠在门框上还在嘴贫:“三少爷,对不住了,我们给您擦干净了再走好吗?”
舒璋一把把他拉了进去说:“还说,今天好险,真要把他惹恼了可不得了,就是着人把我们打一顿,我们又敢怎样?还不见好就收?”
其他的人一看三少爷他们走远了本来笑成一团,听舒璋这么说,想想也是,都不敢笑了,又想起刚才的情形,忍不住,一个个咬住嘴唇憋的脸通红。舒璋抬头看看屋里就剩下几个师弟了,师妹们一个都不见,问道:“她们呢?”
舒浩还在憋笑,忍了好半天才缓过来,说:“他们两个一闹腾起来,三少爷转了注意力,舒蔓她们就拉着舒苓出去了。”正说着,舒栩进来叫他们:“大师兄,师父叫我来说一声,他们直接从花园那边出去了,叫你带着大家挑着担子从后面出去,一起汇合去坐船回家。”舒璋听忙招呼大家挑了担子出发,自己又在后面细细搜寻一回看有无遗落之物,才放心跟上。
舒璋一行人走到秦宅大门口,师父师娘还有众师妹都在那里等候,清点了一下人数齐了,开始上路。师父抬头看看日头已向西,说:“我们回去从江里坐船,这样弯道少些回去的快些。”
众人跟着师父师娘走了一截,才到江边。一路上舒苓都不说话,心事重重的样子,舒蔓挽着她一直小心翼翼的观察她的脸色,人多,也不好多问。到了江边要上船了,舒苓才像是大梦初醒,恢复了平常的神态,看看周围的景色,看看周围的伙伴,舒蔓这才放了心。
其实刚才舒苓虽然一路无话,内心还是蛮澎湃的,走出秦宅,回想起面对秦维翰的轻佻,其实对于富家少爷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原来多年闺门旦的学习,那种大家闺秀千金小姐的身份感,早种植在内心深处生根发芽,超越了戏子这个真正的身份,而自己贫苦的出生这个事实也好似早年做的一个梦,早已烟消云散。而秦维翰今天的表现让她意识到自己本来的身份——不过是个戏子,有钱有势人家随时可以用来取笑。那种心底的敏感与自尊瞬间被唤醒,与其说今天气的是秦维翰的不尊重,不如说是气自己不能与对方平起平坐的身份,原来别人随便的一句调笑,自己连反抗的资本都没有,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
舒苓无比怅然的想到这一点,跳出了自己的思维,用一种俯视的角度来看今天这件事,发现秦维翰这个人也不是纯粹的坏人,虽然言谈举止有些轻浮,但不失大家公子的风范。其实舒铭的那杯水泼到秦维翰身上,她也吓了一跳,如果当时要当场发作,舒璋他们再聪明也没办法混过,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有那么一点点涵养,才能如此轻易放过大家。这时,“你为什么见了我这么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秦维翰的这句话突然浮现在耳边,给舒苓带来一种前所未有新的感受,她拼命的去捕捉这种细若游丝转眼即逝的感受,想把这种感受放大看细,思考这种感受的来源。“舒苓!快点啊,船靠岸了。”舒蔓的喊声打断了她,那细微的感受立刻像断了线的风筝消失的无影无踪,舒苓恢复了正常,站到渡口等着师父师娘安排上船。
师父师娘带领大家上了船,这是江上的大船,一船就坐下了所有戏班的人,另外还有别的乘客。待乘客都坐稳了,船离岸行驶,一阵微风袭来,带着江水的味道,原本有些潮热的空气散去,开始清爽。江上还有赛过龙舟的痕迹,江面有人乘着小舟挥舞着网在江面上打捞漂浮的杂物,隐隐约约看到一段红绸和各色绸花,可能是用来装饰龙舟的,想象的出赛龙舟时是何等的激烈,桨手是如何振臂齐挥,才把装饰弄落水中也不管不顾;还有两岸的行人已稀疏,零零落落几个人在那里扫些碎碎屑屑纸片等物,像是包装过各种小吃物的,像是随身佩戴的小装饰物,也许是看赛龙舟的人在拥挤呐喊中遗落的……斜阳下的江水依然滔滔,好像在留恋早上的热闹,倾诉这繁华落尽的寂寥。
随着船稳当的在江面上前行,可能是因为疲乏,弟子们都不像早上出门那样活跃了,互相靠着打盹休息,只有几个精力充沛的师弟还在那边说笑,整个空气算是寂静的了。舒苓捋了一下额前飞舞的头发,眼睛看着江上的景色,身体虽乏,心里却在活跃,反思起刚才在秦宅发生的事。当时自己陷在一种激动紧张的情绪,像一只进入猎人围捕圈的野兽,充满了不安全不信任感,满心一个念头就是赶紧离开这个自己无法控制的空间,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如今真的离开那里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和师父师娘大家在一起,没有异常的人来干扰。她开始冷静下来,回想起刚才和秦维翰交锋的一幕幕,有了全新的认识。他态度语言虽显轻浮,但看她的眼神却是真诚的,没有恶意,这是其次。关键是,舒苓回忆起当时站在秦维翰旁边时自己那种新奇的感受,好像他身上弥漫了一种很温柔而热烈的气场,把自己包围着,这种感觉让她当时感觉到紧张,现在想起来竟觉得——那是一种美好的感觉,对!是美好。
想到这点,对他的厌恶减轻了不少,可转眼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我怎么可以这样?她想起了齐庭辉那双温柔清澈深情的眼睛,好像在专注的看着她,看她心里一点又一点的变化,顿时充满了羞愧。可是,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真想把今天发生的事快点告诉他,如果当时在那种场景下,他在我的身边守护着我该有多好啊!舒苓在心里泛出一种浓浓的依恋之情,想躲在和他的小世界里,不再面对人世间的种种。
7
舒蔓吃惊的盯着舒苓,舒苓猛然回头发现了,莫名其妙的看着她问道:“怎么了?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舒苓“噗嗤”一笑说:“你还说呢!刚才还一脸懊恼的样子,这会子脸上又开始偷笑了,笑的那么甜蜜,想到什么美事了?”
舒苓拼命掩饰:“没,没有啊!你想多了吧!”说话间那种偷笑又涌出来,舒蔓正要贴过来逗她,她连忙回避了,抬起头扭向另一边眺望远处的青山,想转移一下注意力。舒蔓一看她这态度,不好打扰便作罢了。可往日和景色两相和的舒苓,今天居然没有能力去欣赏青山的妩媚,妖娆江色入眼,却无法入心,她又开始走神。秦维翰被舒洵舒铭他们给泼了茶,也没有当场给他们难堪,而是缓过神来就在众人里找她——其实当时她们没有走远,都看在眼里,等他拂袖而去的时候她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可临别时他脸色表现出来的失望和落寞,却一下子印记到她的心上。当时被师姐们拉着趁机溜掉,还是昏头昏脑,现在想到这点,她心里又产生一种对他的感激——越是孤傲的人,对于重视他的人比别人更多一份感激,并因为舒洵舒铭为了她泼了他一身茶感到愧疚——如果他当时当场发作肯定就不会有这种心理,这就是人心的复杂处。
“咦?!齐少爷,您这是要到哪里去啊?”舒苓正在胡思乱想,猛然听到师父和人打招呼声,尤其是“齐少爷”这三个字一入耳,身上一激灵,心“咚咚”直跳,抬头望去,正好看到旁边划过来另一条船,齐庭辉正站在船头,眼神从她身上滑过去,停在师父的身上说:“唐班主好,我今天去舅父家回来,想起一个同学就住在你们戏班附近,所以坐船去找他聊聊。”
“哦!”师父说:“那现在去是不是晚了点?不知道晚上赶得上最后的船不?”
齐庭辉笑笑说:“没事的,晚上船还是挺多的,夜晚乘船别有一番趣味,是白天体会不到的。”……
舒苓看着他们说话,心里突然产生一个疑问,师娘会不会偷偷观察我跟他呢?来猜度我跟他之间的问题呢?于是转脸看向师娘,松了一口气,原来师娘好像早就忘了他们前面的纠葛,只是含笑看着师父和齐庭辉,神态依然是那么平静和坦然。
师父和齐庭辉说着话,两船交错,船舷几乎要蹭到一起瞬间又错开了,说时迟那时,齐庭辉乘人不备“嗖”的扔过来一个小纸团,舒苓几乎没有反应过来,纸团已攥入手中,刚刚才平静了一点的心又开始剧烈跳动,哪敢拿出来看?只是捕捉这船上每一个人的脸色,一个都不敢放过,好像没有一个有发现他们的小动作,才稍稍放下心来。
齐庭辉乘的船已经到前面去了,他回头用带着温柔的笑意的眼神从舒苓脸上扫过,确定舒苓收到纸团,放了心,定焦在师父身上,对着师父一抱拳轻松一笑说:“唐班主,我先去了!”
师父也回礼道:“齐少爷请自便!”
舒蔓待齐庭辉的船离远了,用胳臂肘轻轻的怼了怼舒苓说:“哎,我一直在观察他,他虽然在和师父说话,眼睛却偷偷看你啊。”
舒苓头“轰”一下炸开了,刚才不是看了一圈,都没有人注意到我们之间的异常吗?怎么她就发现了?那不是师娘也发现了?心又开始“别别”直跳,用胳臂肘怼回去,正襟危坐,意思是别说了,当心别人发现了,还格外的看了一下师娘,看她和师父一直在说笑才放下了心,偷偷展开那个纸团,上面写了几个字:我在你们家二楼下的大榆树那里等你。脸瞬间飞红,像融了蜜一样笑开来去,刚才为秦宅和秦维翰发生的事那一点小纠结早忘到瓜哇国里去了,有什么比得上心上人对自己温柔而专注的对视?在人群中只多看了他那一眼,从此便不能再忘怀。
舒蔓一直看着她脸色的变化,立刻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头也伸了过来想看看她手里是什么,一眼看到那个纸条,正要看上面写的什么,舒苓一下子攥紧了手,把纸条又给团起来,伸出食指在嘴边“嘘”了一声,暗示她不要声张,然后伏在耳边告诉她。舒蔓惊奇的对着她耳语:“你真的要去啊?被师父师娘发现了怎么办?”
舒苓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当然要去了,晚饭我就不去吃了,你帮我敷衍一下,就说我下午在秦宅去见秦老太太时给了点心吃了不饿,而且可能是粽子吃多了不好消化,胃到现在还撑的有点难受,所以出去散散步缓解一下。”
舒蔓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好吧,你自己看吧,可要回来早点,被逮住了我可没办法帮你了。”
舒苓抱住舒蔓就开始撒娇:“我知道,好妹妹,你对我最好了,你不帮我谁帮我?”
舒蔓“噗嗤”一笑说:“得了得了,你不给我找麻烦就谢天谢地了,别给我戴高帽子,我才不上你当呢。”……一路上,大家慢慢恢复了一点精神,但不像早上那么兴奋,随便说着话,渐渐行到了渡口,一个个打着哈欠伸伸懒腰强打起精神,尤其是那几个要荷担的,挑起担子下了船,大家回家不提。
刚回家,因为要和大家一起整理行头等物,舒苓不好走,心里焦急,生怕让他久等了,又不得不沉住气收拾,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翻腾:我若见到他,该怎么开口说话呢?该说些什么呢?可是头脑里一片混乱,偏偏什么都想不起来,更加焦躁。这还不算,每每经过窗口时,就忍不住往窗外那棵大榆树下张望两眼,还好,他还没来,刚松一口气,心里又开始紧张:他会不会有事绊住了要爽约呢?内心各种纠结,好不容易捱到东西都整理完了,连忙趴到窗口看,窗外榆树下仍旧空荡荡的,心里开始失落:他真的爽约了?!
“楼上的下来几个到厨房帮忙洗菜煮饭了!”师娘在楼下喊。
“哎——,马上就来!”舒蔓对楼下回应着,回头看了看失魂落魄的舒苓,情知她的心上人还没有来,有些同情的说:“要不,下去跟大家一起干干活儿放松一下心情?”
舒苓是不愿意留下自己一个人在那儿胡思乱想的焦虑,或许真像舒蔓说的那样干脆放弃了这份痴想下楼和大家在一起说笑,可能会好受些,落寞的点点头说:“好的,我你和一起下去。”
舒蔓扭头往外走,舒苓也准备跟上去,临走时下意识又向窗外一回顾,一眼看见榆树下站了一位翩翩少年,在微风斜日下朝这边张望,眉头微颦,像是有无限心事无法诉说。舒苓心“咚咚咚”又开始巨跳了,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两步跳到到窗口趴在窗棱上擦了擦眼定睛细看,果然是他!舒苓回过头脸笑成了一朵殷红的牡丹花,看着舒蔓指着窗外话都说不清白了:“他,他来了!”
舒蔓已经走到了门口,察觉到舒苓的不对头,正好回头看看她在做什么,一下子与舒苓四目相对,只见她眼里荡开的笑像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一闪一闪亮的像辉夜里彤开的星星,眉飞色舞,整个人都在散发着心跳的节奏,心说:这个人完了,完全陷进去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现在该怎么办?”舒苓攥着衣角在窗前焦躁的走来走去,回头用询问的眼神望着舒蔓。
舒蔓又好气又好笑:“什么怎么办?你不是一直等他来吗?怎么他真正来了你不下去还等什么?你是害怕了?”
舒苓一脸傻相,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说:“刚才等他的时候,心里虽焦躁,其实也喜,那种幸福的渐渐逼近感,让我几乎窒息;现在等来了,天随人愿,喜气重重,其实也惊。等他的时候,我觉得我和他心心相印,即使身在天涯,也好似在眼前相对;可现在他来了,我才发现他还是他,我还是我,我根本不懂他,我和他之间好像隔着千般水万重山,不知道该怎么去靠近,像是一个美丽的梦幻,一不小心就要碎掉了。我现在,腿松软的都迈不开步了!”
舒蔓“噗嗤”笑出来了,说:“我明白了,你怕是戏文唱多了吧?平时豪情壮志的,好像世上没你攀不过去的高峰跨不过去的桥,原来你也是一个‘苗而不秀,银样镴枪头’,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赶紧下去吧,再不下去人家还以为你失约了呢!要是走了,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说着拉过木呆呆的舒苓就推她下楼,舒苓轻飘飘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楼。到了楼下,舒蔓面对着她双手抓住她的双臂,盯着她的眼睛说:“好了,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我要去厨房帮忙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祝你好运!”说完双手使劲儿一转,让舒苓的背对着她,然后往前一推说:“去吧!”
8
舒苓战战兢兢晕乎乎的出了门,绕过去,心剧烈的跳的不行,怯生生看向榆树,远远的看见齐庭辉还站在树下,如玉树临风,看到她来了,眼神一定,冲着她一脸的温柔,还没有展开笑,本来略有些紧张的眉眼却如同一卷丝绸刹那间舒展开去,似乎有一种无言的欢喜在微风里轻轻飘动,唤醒了舒苓身上每一个紧张的细胞,瞬间放松下来,笑的像个孩子一样,向他跑去。他一直看着她一点点离他近了,温柔的眼眸,像清澈的海水荡漾,上面波光粼粼,星辰闪耀。
齐庭辉三步并作两步,两人走到一起面对面互相望着,轻轻的笑着,像两个单纯的孩子,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片刻,他拉起她的手,说了一句:“走!”便向顺着街往前走,却不知道后面有个落寞的身影正无比惆怅的看着他们的背影,那是舒铭。
“你要带我去哪里啊?”舒苓几乎是一路小跑跟着,好奇的问。
“我啊!带你去找好吃的,好玩儿的啊!你喜不喜欢?”
“喜欢!可是你总带我去海吃海喝,会不会把我吃成大圆球啊?”
“你就是真的变成大圆球,也是可爱的大圆球啊!”
……
跑累了慢下来,沿着街走,一股奇臭扑面而来。“是油汆臭豆腐的味儿!”两人异口同声,相视而笑,朝臭味传来的方向远远望去,只见街尾斜桥边有一间铺面,门外挑着帘子,上面写着“王阿婆臭豆腐”几个字。舒苓望着齐庭辉说:“这个王阿婆我听说过的,平时开着小杂货铺,只在下午傍晚时分才用油炸臭豆腐卖,但不是每天都做,隔天才炸一次,说是臭豆腐的制作主要是卤水,也是陈年的卤水腌渍出来的才越有滋味。听人说她家的臭豆腐闻着奇臭,吃着可香了!一直想尝尝来着,没有机会,也不知道在哪里,不想今天在这里碰上了。”
“说的我都馋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齐庭辉温柔的对舒苓笑着,看的她脸微微有些红,低了头害羞的笑着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齐庭辉拉着她,几步快走,很快到了铺子前,只见铺前支了炉灶,上面一个坐着一口大锅,上面架了一个铁架子,已经码了几块黄灿灿的小方块型臭豆腐,正在往锅里滴油。
炉灶前,已经围了好几个半大的孩子,有的孩子是缠着家里要了钱买来自己吃的,也有给劳累了一天的父亲买了下酒。炸臭豆腐的王阿婆不紧不慢,和孩子们说说笑笑:“不急哦,不急,大家都有的,这个臭豆腐啊,是要炸好了才够味儿,‘急不得的臭豆腐’!……”站在这个臭豆腐铺子的前面,特殊的臭气更浓了,要是没吃过的人可能闻着会受不了,避之不及,但齐庭辉和舒苓都是爱吃的,此时使劲吸吸鼻子,顿时满口涎津。
等了一会儿,孩子们都得到自己的那份儿,四处里散了,王阿婆这才给二人炸,好了后又浇上用芝麻酱、蒜汁、香菜、小葱、姜末等制成的酱汁,再淋上一勺一种特别香辣的辣辣酱,先递给舒苓,一种馋人的香气只往鼻子里扑。舒苓有点不好意思先吃,看了齐庭辉一眼,他还是那样温柔的看着她,说:“快吃啊!我的也很快好了。”果然王阿婆那边又好一份,递给齐庭辉,于是二人开始吃,果然外酥内嫩、香脆鲜美,又酥软可口,一旦开口,就停不下来了。
二人一边吃,一边时不时的快活的相互看一眼,说上一句:“真好吃!”王阿婆呵呵笑道:“好吃吧?这种臭豆腐干,虽然只需油炸那么一小会儿,却需要腌渍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可是需要功夫,不好吃的话,就太对不起人了。”
舒苓笑着说:“被您这么一说啊,这以后我们可是要长来吃的。”
说的王阿婆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说:“我在这里卖了好多年臭豆腐干子,看着很多青梅竹马的少年少女,从小吃着我家的臭干子最后成了夫妻的,后来他们的孩子又来吃,看着他们啊,我这老阿婆也心里高兴!”一句话说的两人红了脸,互相对着望望笑笑没敢接话。
吃完了臭豆腐,两人过了桥,又往前走,齐庭辉问道:“今天这臭干子感觉怎么样?”
舒苓点点头说:“很好吃啊!”
齐庭辉笑道:“她家的臭干子好吃,还有一家魏阿婆传绝活的臭豆腐名气更大。那个味道浓烈的,一条街都是刺鼻的臭味,但是吃到嘴里却酥软好吃。这还不算,还有她家的蘸料,据说有特殊的中药成分,还可以起到防病治病的功效。”
“是吗?那我们去尝尝?”
“好啊!你看看你更喜欢哪家的。”
……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笑,斜阳把他们的影子在身后拖的长长的,印在两旁配着商铺中间的青石板路上,跳跃着,灵动着,剪出一双青春洋溢朝气蓬勃的侧影。身边过路的人好奇的看着他们,多么漂亮的一对儿!成了此时这座古老小镇最亮丽的风景,可他们自己一点也不知道,沉浸两个人的世界里,简简单单的快乐着,像迎着初起的阳光枝头新开的花朵,就在这样的夕阳里,黑夜来临之前,为如此纯洁而美好的爱情写下短命的伏笔。
晚上,舒苓回到家,大家都睡了,除了师娘屋里灯还亮着,其他窗口都是漆黑一片。可能师娘又在做针线吧!舒苓想着,蹑手蹑脚的回到自己屋里,舒蔓果然也睡下了,但显然没睡熟,一听到动静就说话了:“你怎么才回来啊?好怕师娘突然进来问你去哪里了。”
舒苓下了一跳,“嘘”一声,悄声说:“轻点!莫惊动了师娘。”
舒蔓已经坐起来了,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轻声对她说:“水我给你准备好了,放在桌子上,先将就着就这么洗漱一下吧!怕是都放凉了,好在现在入夏了,用凉水也不妨。残水也别急着泼,等明儿早上偷偷去泼,这夜深人静的,略有个响动都被人发现了。”舒苓点头应允,点了蜡烛,还三面用书遮着,尽量不让外面看到这光,就略略借着这点微弱光线洗漱了,上床躺到了舒蔓身边,吹灭了灯。
两人在黑暗里适应了一下,能看清楚一点了,舒蔓侧身卧着,头枕在撑起的右手上,看着舒苓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甜蜜,忍不住笑问道:“唉!你们俩怎么样啊,让你美成这样?”
舒苓一直做着自己的事,情绪却没从齐庭辉那里回来,听到舒蔓问话才发现舒蔓在一直盯着她,扭过头看看她问道:“没有啊!也没怎么,就是跟他在一起到处找好吃的,不知不觉跑远了,回来才晚了一点而已,我也没美成什么样啊!感觉还好吧,别说的那么夸张。”
舒蔓伸出手指在她脑门上点了一下说:“你还说你没美成什么样,要不是太黑了,我拿面镜子照给你看,看看现在的你,再想想下午你出去前的那个怂样儿,我都不知道该咋说你了。”
舒苓急着想沉浸在自己幸福的小世界里,根本没有心思和她说这些,于是连哄带撒娇的说:“好了,好了,我知道舒蔓最好了,处处帮我,谁叫我们是好姐妹呢?以后你若有什么我也帮你好不好?今天就算了,不再说这个话题了好不好?明天还要早起练功呢!搞晚了,我们明天都没劲儿了,又要被师父、师娘说了。”舒蔓本来还想回她几句,说自己才不需要她的帮忙,听到她后面说的话,一想也是,不再说什么了,扭过头去睡了。
舒苓一看舒蔓睡了,立马回到自己的小秘密中,笑开了花,又怕惊动了舒蔓,只得用双手紧紧攥住被子捂住嘴,可夏天的被子太轻薄,根本挡不住,于是紧紧咬着牙自控住。然后晚上齐庭辉的温柔的笑脸在眼前来回的浮现,真的好希望这种小幸福一直下去啊!舒苓又开始盼望下一次的会面。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样子的?应该不会像今天刚见面那样拘谨和不安吧?她用以往看过的爱情故事开始展开了旖旎的想象:像杜丽娘和柳梦梅那样的?不好,死去活来的太麻烦了;像梁山伯和祝英台那样的?更不好了,两个最后都死了,纵然变成了蝴蝶天天在一起飞,那又有什么意思?我要的是实实在在的生活,人类的美满的爱情生活。哪像谁呢?最好是像红拂女和李靖那样的,一见钟情,一念定终身,多好!舒苓开始想象着自己和齐庭辉化身为红拂女和李靖,在杨素府上初次见面的场景、在那个决定私奔的夜晚……哎呀!太不好意思了,怎么想的下去?舒苓感觉到自己害羞的脸上又展开了甜笑,展起被子,把脸捂上,好像黑暗中也有人看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