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朝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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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看清谈,遇故人,可疑马车

此次集会城外举行,四眼望去,邙山葱郁,谷水粼粼,转向西北,便能看到大名鼎鼎金墉城。关于金墉城有两则传闻。

一则,洛阳西高东低,境内山川丘陵交错,地形复杂,有黄河、洛河、伊河、涧河、汝河等支流,像数条盘旋的龙。后有人以此为据写怪力乱神文章,说这几条龙是神物,来此寻物,看见洛神,贪她貌美,起了争夺之心,才滞留此地。后有人说,这几条龙下凡尘本来是要西去的,若在洛阳城建一座城,一来点睛,引这几条龙西望,二来龙不贪恋,必然不再争斗。如此可享洛阳风水,又可去灾去乱。

二则,魏文帝即位后,十分想念故都邺城,恰时有人说洛阳城西北防御过弱,应该加固,便依照邺城样式修建三座小城,彼此相连,屯兵防守,便是金墉城。此城十分坚固,华丽非常,贾南风废掉的皇后杨芷[1],便被关在这里。

“玄之今日来得早啊。”一个束发体态略宽约莫四十左右的人走上前来,把手藏在袖子里,笑呵呵。

“荀兄早啊。”父亲上前拱礼,与之并排而行,“今日这般热闹,自然要早来些,以便占个好座。”

“今日这场集会,主场是他们,与我不甚关系,占了好座也无机会开口,不如如往日那般,坐后排,听高手过招,也不错。”

“荀侍郎所言是极。”父亲点头,与经过的来客点头打招呼,又继续跟中年人说话,“今日可要热闹喽。”

“是极,是极。”荀侍郎点头赞同,后似醒悟过来,故作生气,“清雅之地,不以官职拿人,玄之犯戒。”说完哈哈笑。

父亲也陪笑,回头看我,继续跟荀侍郎说话。

我当下会意,明了此人身份。当今担黄门侍郎[2]有两人,其中荀姓的,由前司徒荀勖之子荀藩担任。亲称他荀侍郎,便是此人无疑了。

恰时一群人赶上来,为首者清风郎月,目深浓眉,唇如施脂,虽一把年纪,仍俊秀不凡。父亲和荀藩点头见过,任他们一行人步行一致先行,仍慢步走着。

“玄之见此人如何?”荀藩目指那队行人,又藏了藏手。

父亲习惯性地拍着小圆肚,“不可测,不可测。”

我往前看了看,外围几个穿着粗衣的奴仆围着几个上等衣料,高矮不等,只能用后脑勺辨人,分不清谁是谁,不确定说的是哪个。

荀藩左右看了看,见已落后于人,干脆拉父亲到一边嘀咕。父亲且听且闻,听一阵,回味儿一阵,又看了一眼,继续听荀藩嘀咕。

我站在姜虎身侧,近不得前,十分好奇,“父亲平日跟荀大人也是这般?”

姜虎看了看不远处荀藩的仆从,点头应是。

我转头还欲问,瞥头看到后方一个熟悉的身影,揉了揉眼,确认无疑,赶忙转头与姜虎并肩而立看父亲。姜虎见我神色不对,欲转身去看,被我叫住。此时父亲与荀藩已说完话,笑呵呵转头示意我们跟上,不自觉看我一眼,让我明白刚才俩人说的话不简单。

“那可是成都王!”荀藩转头,同父亲一起向最后赶来的一波人看去,“旁边那二人是?”

父亲长长叹口气,“以后太平的日子可不多喽了。”

荀藩也跟着扼腕叹息,“不是武皇帝在的好时候了。”说着二人同向成都王一行人见礼。

“两位大人为何如此迟?”司马颖身量颇高,体态均匀,五官端正,面笑而露齿,旁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胡人护法,又引见,“这是汉光乡候家的两位公子,刘聪刘曜,知今日集会来者不凡,特来见识见识。”

父亲身量宠大,遮个人不在话下,我便躲在一侧,约莫扫了一眼。听他们可有可无的寒暄,尔后随众人前行。

今日来者除去随身杂役奴仆,粗略算了算,约有三十余人。此时正值盛秋,天气凉爽,有人在空地搭了架子,设主次席。我站在姜虎身边,立于父亲左右,随时候命填茶倒水,看主座五五对阵。

韩寿站起来,从签桶里抽一支纸签,扫了一眼,面向示众,“此题为品鉴人物,”顿了一下,接着读阅,“《史记》卷六十五《孙子吴起列传第五》,孙子曰:‘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既驰三辈毕,而田忌一不胜而再胜。”读到这儿,看向左右两排六人,“此举可合君仪?”

话毕,台上台下左右议论。

这个田忌赛马故事听张毓专门讲过,说此故事的精妙在于如何善用自己的长处去对付对手的短处,从而在竞技中获胜,是个成功的典故。不明白这么一个成功的典故,有何可辨?不仅我想不通,似乎连对阵双方也有些想不通。

“此题很是刁钻啊。”父亲拍着小圆肚,“摘除竞技,只论此举,何为君子?以强绫弱,以上欺下?背后使诈?”

荀藩点头,“从无题之中找论题,才显这清谈本事。”

果不出所料,主方说合。客方说正仁君子谁会以己之长欺彼之短,说此举是欺负老实人、不厚道,不符正人君子之风。

主方罗列九思四不,又讲到君子之德之乐之修养,足足讲了半盏茶,反驳此举与君子定义无关。最后话锋一转,说孙膑是给田忌出谋划策,赛马者是田忌,若此举不合君子风仪,也该是田忌,不是孙膑。

此话一出,遂将话题引向另一个歧点,是论马匹拥有者田忌是君子,还是出谋划策的孙膑?商定之后,又议君子风仪规范。

我抬头看天,未料铁板一块的事也能说出这一连串的花来,十分佩服出题人。席上主客双方个个腰身挺拔,不因不占上风脸红,不因占上风是势骄,当下暗自佩服。名流的清谈就是不一样,有功力有见解。

转个头,便看到那人正看向我这边。看来今日是躲不过去了,必须解决。跟父亲打了招呼,借出恭退出座席。

找了一棵树爬上去,随时观睦,果然不刻刘曜就跟着寻来,在树下原地来回走了两个来回,我将口袋里的蒜扔下去,他才抬头。

“月余不见,功夫见长。”刘曜打量我所在树的高度,面带笑意。

“我没找你算账,你自己倒找上来不依不饶的。”我跳下来,“我问过张毓了,她说跟你兄弟并无瓜葛,只是说过两句话的交情。”

刘曜双手抱于胸前,好似在看戏,“你怎知两句话的交情,不是男女之间你情我愿的情?”

“她说不是。”

刘聪来到洛阳,也未听到他有去拜访张府,可见此人对张毓并非十分上心。张毓不喜刘聪,且不会成为我与卫玠之间的障碍,我便再没理由卖她,毕竟她与我一样,是汉人。

“你们这些洛阳城的姑娘真是朝令夕改的妖精,一点不顾别人死活。”刘曜死活不认他有使诈,摇头叹息,一侧肩头靠在树杆上,“这身打扮,就为看这些人耍嘴皮子?”

我惊叹于他将汉家成语典故用的如此熟练,心中不悦,这些胡人,惯会诈人,“你和你的好兄弟不是?”

刘曜嘴角上扬,“自然,不全然是。这些集会,说是清言辨理,实则也是结交攀附。你看看座上座下之人,哪个不是穿金带银的士族子弟?哪个不是将门功勋之后?你且看,几年之后,手掌天下的不定是谁。”

“你别忘了我是谁,竟敢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不怕我报官府?”

刘曜嗤之以鼻,“你若是安守本分之人,会半夜攀墙去卫府?今日又这般打扮来此?”见我被噎住,似心情很好,“咱俩半斤八两,何必自相残杀。”

我内心呵呵,他是打定主意我不敢揭发他的不忠之心,才如此狂言,“谁跟你半斤八两,自信也要限度。今日我便当没见过你,你也当没见过我,井水不犯河水,你行你路,我过我桥。”

“若桥头连着路,届时你上是不上?”

怒从胸中来!还没完了。

“若是路连着桥,届时我让你一步。”我退一步。

“好大的口气。”

口气大不大,以后见真知,正欲回敬他一句,却被他一提,指挥我爬树躲避。刘曜随后跟上,中指放于嘴间作出噤声,指着不远处。我顺着他的指向看去,恰见一人匆匆往这边赶来,走到不远处停放的马车,找寻半天,似确定无误,左顾右盼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钻入马车下,半晌才出来。尔后又装作无事,回到人群里。

“这杂役胆子也太大了,光天化日竟偷藏东西?”我说。

刘曜呵呵笑,似司空见惯,见人走远,指挥我落地,“是藏是赠,看过便知。”

我点头,似发现了一件大事,手中有些痒。随刘曜找到那个马车,我放哨,看前后左右,他钻入马车底摸出那东西,是一方木盒,东西应该在里面。

“不打开看看?”刘曜问。

我接过打开,里面放了几颗包裹完好的蜜饯,白雪雪的一层,果肉鲜嫩。

“巨子果子铺。”刘曜念着外层淡化许多的印章。

查看过马车的徽标,心中暗暗记下,又将木盒的纹样式看了三遍,确认与那七瓣梅花一样,才收手,“就是贪嘴的耗子,还是放回去吧。”

刘曜接过手,又钻到马车底下,不刻钻出来,拍净手,“不说?”

我摇头,确信与此人无余地可谈,划清界限,“你们兄弟二来洛阳做什么,我不插手。我做什么,你也别插手。”

刘曜摇头,“这不公平。”我挑眉,他继续说:“你父亲是尚书郎,在朝综理事务,鼻子有多灵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兄弟二人来洛阳做什么,你会不知?可你在做什么,我并不知晓。此时你说各做各的,岂不是我们吃亏?”

“照你之意,我必须告诉你我在做什么,才显公平?”我反问,压制胸中怒火。

“大可不必如此,”刘曜笑呵呵,“我知你与张毓交好,改日若能再次巧遇,共饮一杯,也不辜负今日之行。”

说来说去,还是牵线搭桥,刘曜为自家兄弟那点小心思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啊。

“张毓又不是傻子,她怎会应我的约?你也太把我当个人物看了。”

“上次她去马市的信不是你送的?”

“是,怎么了?”我理直气壮。

“多亏了你的善心。上次我兄弟误认是张毓相邀,早早去马市等,等了大半日,连张家的马尾都未见着。晚上又潜入张府质问,反被张毓大骂一通,当场打烂两张几案,手上流了不少血。你既能半夜送信,不若约她出来一见,让二人把话挑明,有何不可?”

果断拒绝,转身就走。

“就不好奇这几日,卫小公子常去哪里?”

我顿住,紧了紧手。这人,真的很讨厌。

幕后

地点:成都王府

刘聪:成都王请我二人去集会,你有什么看法?

刘曜:洛阳衣冠如云,善谋高智者多如牛毛,大概是想我二人多结识些洛阳才子。

刘聪:大概他是不想我二人就这么走。

注释

[1]司马衷生母武元皇后杨艳的堂妹,司马炎第二皇后,死在金墉城。

[2]黄门侍郎,或称黄门郎,掌侍从皇帝,传达诏命。曹魏两晋应该吸取了汉朝宦官专权的教训,此类职务,甚至后宫一些职务,也鲜少启用太监管理,改用士族子弟。所以,这段历史上几乎没有太监作妖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