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破釜沉舟
南枝从昏迷中醒过来,已经是夜里了。
雨还在下着,但是小了许多,敲打着屋檐,发出“啪啪”的声音。
她用手撑地想爬起来,可是刚一用力,手臂立刻传来一阵疼痛。同时肋骨也传来一阵剧痛,疼得她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她缓了两口气,这才忍着疼,努力抬起上半身,一步一挨地朝床上爬去。等到把身体挪到床上,后背已经被虚汗湿透了。
闭上眼,眼前全是棍子砸下来的情景。
可是比起自己,她现在更担心母亲的状况。在挨打之前,她听见母亲上前阻拦,然后是父亲的怒吼,棍棒的声音,以及南丫的惊呼。
唯独没有母亲的声音。
母亲一声都没喊,是怕自己听见了担心吗?还是……
南枝把牙咬得紧紧的,无声地流泪。
好容易熬到了天亮。
因为疼痛她一夜没睡,此刻感觉头晕目眩,混身的力气像是都被抽走了一般,就连坐起来的劲儿都没有了。她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听着外面的声音。
父亲和大哥相继起床,然后是钥匙开锁的声音——他们把南丫从卧室里放出来,让她去做早饭。
南枝松了口气,知道妹妹应该没事。
当然,没挨打的原因也显而易见——家里不能没有人干活。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等着。终于,等到所有人都吃完了饭,爹这才仿佛“记起了”小厢房里还有一个人。
于是吩咐南丫送点吃的进去,还威胁不准跟南枝说话,不准闹出什么幺蛾子。南乔一听,连忙说他跟着去看着。
看到南枝的样子,南丫没忍住,当即哭了出来。南乔也不由得眼角一阵抽搐。
昨晚,爹就像疯了一样,
他一开始也不敢拦着,生怕怒火烧到自己身上。可是看见爹真的往死里下手,南枝挨了几棍子,直接昏死过去。他这才壮着胆子劝:
咱都收了彩礼,真打坏了,不好交代。
此言一出,爹的棍子这才没有再落下去。
唉,你这又是何必呢?
南乔看着妹妹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的听话不好吗。这下,自己吃苦头不算,还连累了妈跟着一起遭罪。
妈怎么样了?南枝急着问道。
南丫抹着眼泪告诉姐姐,妈伤到了腰,现在在床上躺着下不了地。不过其它的地方倒是不严重。
南枝这才点了点头,嘱咐妹妹弄点药油,给妈妈按揉一下。
我昨晚上已经拿过去了。南乔低声道。
南丫把碗放下,伸手过去小心地碰了碰姐姐额头上的伤口。谁知,一碰之下,手上传来的是一片滚烫。
南枝发高烧了。
也难怪,淋了大雨,又被打成这样,就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怎么办?
南丫无助地看着大哥。南乔连忙说他去找药。
南乔一走,南枝忽然忍着剧痛一把抓住了妹妹的手,让她附耳过来——
不行不行,太危险了。
南丫听了姐姐的话,吓得连连摇头。但是南枝主意已定,让妹妹只管配合。
这边,南奎还在气头上,听说南枝病了,也不许人管她。就让她躺在小厢房里“好好反省”。
南乔也只能把找到的消炎药放在桌上,离开了。
南枝挣扎着起身,喝了粥,又吞了药片。闭上眼,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整个白天,雨时下时停,她听着屋檐上的敲打声,时而昏睡,时而短暂的清醒。她做了许多梦,在一个个梦境中来回穿梭着。
恍惚中,她回到了镇中学的校园里。
模拟考试的排名榜就贴在一进校门的地方,一个月更新一次。她的名字总是出现在榜单的前几位。老师们走过时都拍着她的肩膀,鼓励她好好努力,一定要考个好大学,成为山村里飞出去的“金凤凰”。
一转眼,她又到了绿城。
在人力市场,她穿着脏兮兮的工服,剔着短发,跟一群男人抢一个日结工的岗位。在一片拥挤推搡和咒骂中,她没能抢到。看着他们挤进招工的车里,她露出羡慕嫉妒的眼神。身边头发花白的大叔却告诉她,小伙子,别在这里待久了,人会废的。
再转眼,她骑上了三轮摩托,走街串巷地送货。烈日将她脖子后面的皮晒得爆裂。快递制服上,是一层叠一层白花花的盐渍。当然,与之对应的,还有工资条上不断上涨的数字。
一晃,又来到云初发下项目奖金的那天。
云初拉着她去商场,两人各买了一身漂亮衣服。然后她们去了大酒店吃海鲜自助餐。不想,她的“中原肠胃”受不了“生猛海鲜”,吃到一半就拉肚子了。但云初说没事,多吃几回就好了。
不,这不是梦境。
这是她真实的人生经历。她吃过苦,受过罪,也体验过“好日子”。她喜欢能够用自己的力量掌控的人生。只要努力,生活就能一点点变得更好。
所以,她绝不认命。
母亲说得对,她的路不在这儿,她一定要离开。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没关系,她豁得出去。
她看了看窗外,天已经黑透了,雨也停了。院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来屋里的人应该都睡了。
不知道是睡眠和药物起了作用,还是意志力战胜了病痛,身体好像没有那么难受了,也有了一点力气。
她爬起来,忍着痛下了地。晃晃荡荡走到了桌子旁。
桌上放着一碗水,是南丫留给她的。她的胳膊使不上劲,哆嗦着端起碗来,两口喝干了水,然后把碗扔在了地上。
瓷器的碎裂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但她已经顾不上了。
借着月光,她用手扒拉着地上的碎瓷片,从里面挑了一片比较锋利的,拿起来,对准了自己手腕。深吸一口气,然后,咬牙,用力划了下去……
她曾经在网上看过科普:
人的手腕上,靠近表皮的血管是静脉血管,静脉受伤也会流不少血,但是在危及生命之前就能自动止住。而动脉血管在更深的地方,不容易被划断。要不划断动脉,就不会危及生命。
这叫兵行险招。
她清楚爹的算盘——把她打成这样,固然是有惩罚的成分。但主要目的是让她跑不了。把她关在小屋里慢慢养伤,等伤好得差不多了,也就到办喜事的时候了。
于是她索性豁出去,直接“自杀”,不信他们不把她送医院。此刻,云初和寒生一定在镇上,只要到了镇上,她就能跑。
可是,她错误地估计了一点:
人在极度亢奋和紧张的状态下,是无法准确控制力量的。再加上她胳膊受伤,更加控制不好力度,而且,那块碎瓷片也过于锋利了——
她甚至都没感觉到疼,血,就一下子涌了出来。
皮肤的张力让手腕瞬间裂开一个大口子,被切断的皮肤翻了起来,露出里面的肌肉和筋膜组织,在黑暗中呈现出可怕的深红色。
血很快流了一地。
她吓坏了。连忙紧紧攥住伤口,试图将伤口合拢。然而血又再次从指缝里冒出来。
脑袋顿时混乱一片,被死亡的恐惧占据。不知道是失血,还是惊慌的缘故,她开始感到胸闷,眩晕。
不行,不能这样。
她连忙一把拉开了灯,然后灭掉,再拉开,又灭掉,如此往复三次。这是她跟妹妹约定的暗号。
然而,几分钟过去,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只好又重复了一遍暗号。
还是没有动静。
坏了,这丫头大概是忍不住困,睡着了。
眩晕感越来越重,乏力和困倦也涌了上来,南枝感觉意识变得模糊起来。她咬紧了牙关,强迫自己集中起精神,又重复了一遍。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再次坠入梦境的时候,耳朵里传来了一阵“稀里哗啦”的嘈杂,夹杂着南丫惊天动地的哭喊。
这小丫头,终于还是看到暗号了。
南枝缓缓闭上了眼,她觉得太累了。
寒生刚睡着,就被一通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了。他睁眼看清来电是表哥,不知为何,心忽然“咚咚”地跳起来。按下接通键,下一刻,表哥急切地声音响起:
快来医院,南枝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