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山穷水尽
寒生和云初赶到卫生院的时候,南枝的手术正在进行中。
碎瓷片同时割断了浅静脉和桡动脉,需要紧急缝合。寒生的表哥刚好在急诊上值班,于是就上了手术。
因为要躲开南家人,所以表哥事先安排了小护士将寒生和云初带到值班室里等消息。云初紧张地到处乱走,寒生安慰她说应该没事的。
表哥虽然今年还不到四十,但已经是卫生院的骨干力量了。专长就是外科手术。别看他们这个镇子不大,但是这种急诊上的外科手术不少见,表哥的技术是很过硬的,南枝一定会没事。
话音刚落下,值班室的门“咚”一下开了,小护士煞白着脸跑了进来。
伤者失血过多,需要输血。谁是AB型的?
因为之前山体滑坡,阻挡了道路,导致南枝在运送过程中耽搁了。虽然眼下完成了缝合,可是因为缺血,她的血压开始不稳。再这么下去要危险。但是卫生院没有血浆储备,虽然第一时间就向县城调取了,可是现在看,还是来不及。
抽我的。我和她是一个血型。
还没等寒生反应,云初便撸起了袖子。
不行,近亲不能直接输血。
小护士一看云初的脸就连忙摇头。近亲输血容易引起排斥反应。
我们俩是表亲,不是直系。
说这话的时候,其实云初心底多少有一丝没底。但是如今的情况她也顾不上太多。
可是小护士看着云初的脸,还是犹豫着不敢答应。最终,还是寒生表哥拍了板——
找不到其它的供血者,只能冒险一试了。
于是,云初换上了一套护士制服,挽起头发,戴上帽子和口罩。扮成了志愿献血的卫生院护士,进了急诊室。慌乱中守在门口的南乔一点没看出来,还一个劲儿给云初鞠躬,口里千恩万谢的。
隔着一道帘子,云初在病床上躺下来。手臂放平,护士给她绑上血压计袖带。
接下来,她看着针管扎入肘部的静脉。血顺着针管被抽出来,然后又被护士传递到帘子的另一端去。
看不清帘子那边的情况,南枝似乎仍在昏迷中,一点声音都没有。她皱紧了眉头,护士还以为她的精神紧张,连忙示意她放松。她摇摇头表示没事,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带着体温的血液,随着针管一点点抽离身体,流入了另一个人的体内。这种感觉有些奇妙,仿佛她们俩原本就亲密的关系,因为这种血脉交融,而变得更加亲密无间了。
感觉过了很久很久的样子,忽然听到那边的护士喘了一口大气,说血压升上来了。
她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她执意抽了六百毫升。这已经远超过了正常献血量,护士怕她出事,赶紧给她挂上了一袋葡萄糖盐水,嘱咐她躺着,不要动。
而南枝也被转入了病房。
她只来得及看了一眼——那个瘦瘦的身躯陷在被子里面,只露着一张因为失血而异常苍白的脸。
过了一会儿,寒生过来了,大半夜的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牛奶和鸡蛋,让她赶紧吃点补充一下。她问南枝的情况如何。寒生摇头,南乔在病房里,他进不去。
云初看了看点滴,说等一会儿输完了液,她想法子溜进去看一眼。
不过……
寒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表哥说的告诉云初。
你要有点心理准备。他抿着嘴角,眉头紧蹙。
下了手术之后表哥告诉寒生,南枝除了手腕的伤口之外,全身有多处骨裂。两条胳膊,肋骨上都裂了,还有大面积的软组织挫伤。应该都是棍棒打击造成的。
不过好在拍了片子看,骨头没有错位,内脏也没事儿。表哥已经都给处理过了。
畜生!
云初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她恨不能马上冲出去撕了那两个畜生。不,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们连畜生都不如。
寒生眼见云初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连忙劝她不要激动,刚抽完血要小心身体。
我们报警吧。
云初咬紧了牙。
没用的。我问过了。寒生一脸颓然地摇头。
刚听表哥说完的时候,寒生跟云初的反应几乎一样,也是执意要打电话报警。然而表哥接下来的话,却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表哥跟他解释,这些骨裂也好,挫伤也好,看着虽然严重。但如果做伤情鉴定的话,顶天了也只能算上“轻微伤”。
知道什么叫轻微伤吗?就是连量刑都构不成的那种,只能民事赔偿。有什么用?
见寒生不信,表哥挠着自己“英年早秃”的脑袋说,自己在这方面算得上半个专家了。
光是镇卫生所,一年到头,起码就要处理一两百起伤害事件。要不然,他这一手外科急诊的绝活儿是怎么练出来的。要不然,他们卫生院的外科,骨科为啥这么多间病房。
每年两百起,听着不多。可是要知道,镇上连带周边几个村,加一起,常住人口还不到两万。
这其中除了少数一些是打架斗殴之外,绝大多数都是南枝这种情况。而那些被打进了医院的女人们,不管是谁的老婆,谁的女儿,又或者是谁的妈,也不管是断了胳膊,还是折了腿,最终的结果都是不了了之。
寒生听得义愤填膺,表哥又补了一句。
你觉得过分?告诉你,实际上的情况肯定比这更糟。因为不是所有挨了打的女人,都能被送进医院。
云初沉默了。
凌晨的时候,南乔溜了。
他镇上的家,跟卫生院也就五分钟的距离。大概是看着南枝情况稳定下来了,而且人还没有苏醒,所以决定偷个懒。临走的时候,他跟护士说有事就打电话。
云初终于等到机会,溜进了南枝的病房。
果然和表哥说的一样,南枝的两只胳膊都被夹板固定了。输着液,人也没醒。
云初轻轻走上前去,小心地摸了摸她的脸颊。还好,体温降下来了。
她看着这张脸。
真是好奇怪,当初刚遇见时,明明也就是七分像,如今却有些分不出彼此的感觉。虽然早已熟悉了,可是云初还是有种在凝视着自己的错觉。
这种看着“自己”受难的错觉,也让一切的悲伤和愤怒都成倍地增加了。
不,不只是这些,还有无处不在的压迫和窒息感。
自从她踏上这个地方,就仿佛有一双巨大而无形的手,一步步收拢上来。让她逃无可逃。如今,已经被逼到了墙角,连转身回旋的余地都没了。
要么引颈就戮。要么,就得反抗。
一个念头恶狠狠地从心底钻出来,逐渐如野草蔓延。
云初定定地看了南枝一眼,转身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