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逃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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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而久之,他母亲不再提起犹太姑娘了,他父亲也不再带他在书房里睡午觉了。有段时间他必须在晚上睡觉的房间里睡午觉,再后来他干脆不用睡午觉了,他为此而感到高兴。他那时九岁,被逼着去睡午觉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任何一位同学或玩伴。

但是,见不到和蜥蜴在一起的女孩让他感到很难过。他常常悄悄地溜进父亲的书房,为的是看一眼那幅画,与那个女孩聊会儿天。那一年他长得飞快,他的眼睛已经和那幅画厚厚的金框一样高了,后来与画上的岩石一样高,再后来就和女孩的眼睛一样高了。

他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可谓人高马大。当个头飞长的时候,他笨手笨脚,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相反却令人生畏。他的同学都怕他,甚至在他们玩耍、打架斗殴而他去帮助他们的时候。他是个不合群的人,这个他自己也知道,但他不知道是他那人高马大、身强力壮的外表使然,他认为那是他的内心世界造成的。没有任何同学理解他的内心世界,当然他也没打算让任何人这样做。假如他是个性情温和的孩子,也许他会在其他性情温和的孩子中找到玩伴和知己,但恰恰是这些性情温和的孩子特别惧怕他。

他的内心世界不仅充满了他在书中所读到的、在画或影片中所了解到的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而且也充满了外部世界中的各种人物形象。他发现表面现象的背后还有未被表现出来的东西。他的钢琴女教师有所隐瞒,深受爱戴的家庭医生的友好不是发自内心,他偶尔与之玩耍的邻居家的小男孩偷偷摸摸,这些他都觉察到了,而且是在小男孩的偷窃行为、医生对小男孩产生爱慕之情和女教师的病变得显而易见之前很久。对于尚未曝光的事情,他当然也不比其他人觉察得更快更清楚,他也不愿去追踪这样的事情。他喜欢任想象驰骋,因为想象出来的东西更丰富多彩,比真情实况更激动人心。

在男孩眼里,家人与外人之间有一定距离,这个距离正好相当于他的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之间的距离。尽管他的父亲——本市法院的一位法官——是个脚踏实地的人,但男孩还是发现,父亲对其位置的重要和显赫感到欣慰,乐意去参加那些德高望重的人的定期聚会,乐意对本市的政治施加影响,乐意在教区被推选为长老。父母也参加本市的社交活动,去参加狂欢节和仲夏化装舞会,应邀赴宴,或宴请别人。当然也为孩子过生日,五岁生日请五位客人,六岁生日请六位客人,如此这般。应该做的一件也没落下,而且都是以五十年代应有的方式——拘泥和疏远——来做的。男孩感到,家人与外人之间的距离不是这种拘泥和疏远,而是其他东西。父母好像总是有所保留或有所隐瞒,他们处处留神。当人们讲笑话的时候,他们不会马上笑,而是等到其他人笑了之后才笑;在听音乐会和看演出的时候,也是在其他人鼓掌后他们才开始鼓掌;在与客人交谈时,他们先保留自己的观点,直到其他人把同样的观点说出来,他们才随之附和几句。有时父亲不得不阐明立场,发表观点,这时他会显得很疲倦。

或许父亲只是出于礼貌而不想硬打断别人的话?当男孩长大了一些,更加清醒地看到父母谨小慎微的言行时,他向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他也在想,父母为什么坚持要拥有自己的私人房间。父母不允许他进入他们的卧室,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不允许。虽然父母不把卧室的门锁上,但他们的禁令却是毫不含糊的,他们的权威是无可争议的,至少直到男孩十三岁时一直如此。那年,有一天他趁父母不在家,打开房门,看到了两张分开摆放着的床、两个床头柜、两把椅子、一个木柜和一个铁柜。难道父母想隐瞒他们不同床共寝的事实吗?他们想以此使他明白隐私及尊重隐私的意义吗?至少他们从未不敲门就进入他的房间,而且总是等听到“请进”之后才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