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一 生活的文学表达
向笔群(土家族)
黄德权是一位极具生活观察力的人,他的散文总是充满着生活情趣。他往往把生活中那些平常的物事写出了自己的特色,在武陵山区的作家群中具有自己的创作个性。写作来源于生活,这就是见证。当下是一个十分浮躁的时代,大多数人比较注重个体表达,对社会生活往往会忽视。而读黄德权的散文总有这样的感觉:朴素的语言中有一种诙谐的生活味道。我想,这也许是因为他对待生活的态度不同。他的作品,在我看来,一般分为三类,乡村生活的书写,生活现场的目击,对山水的感悟。
我一直认为,乡村一般是一个作家写作的起点。黄德权就是从自己生活的乡村出发,把自己熟悉的物事写得很有情趣:如《表妹堆堆》,以一种视觉书写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女子的生存状态:岁月在流淌着,表姐表妹们也在成长着。她们先是不穿衩衩裤、背带裤了,不戴银光闪闪的尾巴帽了,不当着我的面屙尿尿了,甚至她们也不随便来脱我的裤儿了。将乡村生活浓缩,让人产生一种会心的微笑。生活中有一些不经意的物事,确实让人感慨。是的,我们不能回到童年,就像我们不能回到历史中一样。其中也饱含了一种浓浓的乡愁:因为老秋湾这偌大的寨子,就是在这出嫁与迎亲的岁月里一天天、一年年在竹林里长着,在炊烟里浮着。成堆的表妹渐渐地走了,又有新的表妹在渐渐地长大。其中的《激情楠木庄》勾勒一幅优美的乡村水墨画:“村前小溪四季悠悠,古石桥下,流水争鸣。几只黑狗黄狗在桥边懒睡,全然不怀疑我们这群山外人的身份。这村庄安静祥和,有若干四合院古吊脚楼。院中坝石沧桑,院墙残断,门楹尚存,木雕依稀。这些景象无不在述说楠木庄的悠长岁月。”作者把一个司空见惯的村寨写得如此的美,可见作者的观察表达能力非同一般。他不仅仅进行外在的描写,而是深入到了村寨的内部,将这里的风俗写得让人流连忘返。“表演薅草锣鼓是楠木庄人的拿手好戏。我搞不清楚音乐的套路,但她们演唱的姿势、韵律完全让我忘情其中。”实际上作者是在打望一个土家族山寨的文化。或者说,是在向人们展示一种楠木庄的文化。文化是一个乡村的生活内核,当一个乡村的文化消失之后,它的文明也就消失了!其中《浪坪歌声》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一排排穿红衣的大姐整齐地唱着自编的山歌:‘这里山高路又远,远方的亲人难得来。来了听我唱一唱,浪坪的人民乐开怀……’”且看他把一种乡村生活状态写得出神入化:“六七棵古树在一个村岭之上,青翠欲滴,枝们相笑在蓝天之下,根们紧握在黑土之中,很像一个群居的原始部落,族人们彼此相依,千百年共同撑起这一片蓝天,共同佑护着这里的村民,共同迎接着远远近近来拜望他们的后生。我在树下敬默无语。”书写的背后有一种难以言表的乡村情怀。不可否认,作者对乡村生活的描绘有一种独到的功力。
书写酉阳地域乡村与风景的篇什,很有个性与特色,作者把自己的思考融入了地域风景之中,跳出了单纯的对乡村与风景的书写,这是黄德权散文创作的一大亮色。如《八百田》《老龚滩》《花田之恋》《红石林》等作品。《红石林》是对一个景点的书写,外在的描写中带着一种地域的文化指向:“更有深巷厚土生出藤蔓数枝,带叶挂花,皆有大碗粗细,蔓缠于巨石之间,轻依于小树之上,自成一景,给整个石林平添出几分生气。”在当下,由于读图时代的来临,不少写景的作品,以一种走马观花的方式书写,很少有作者的思想,但真正优秀的作品却是情景交融的。在这一点上,作者的散文却有一种自己的书写方式。我一直认为,在物欲横流的时代,人们已经缺乏了精神栖息地,故乡成为人们最牵挂的一抹怀想:如《故乡的眼睛》,尽管离开了故乡,但是故乡始终有一双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牛、狗、母亲等意象构成了故乡的多种文化底色,让作者有一种精神的回望:“在远离故乡的日子,故乡那一双双眼睛注视着我,让我感觉须臾不曾远离。”显然,作者笔下的故乡是一种由多重因素构成的故乡文化原色,因为他对故乡一往情深,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情感。《打望一眼葫芦湾》也属于这样一种类型的作品:“吊脚楼的川排上,挂满了薅锄、挖锄,还有背水的木桶,背娃的背篼。那就是土家人生活的全部展示。女孩从屋檐下走过,晃动着岁月。”在他的作品中,总有一些乡村女子的影像,其中的韵味只有细心的读者才能体味。真正的散文创作在于真实、真情与真性。不具备这三真的作者,是写不出打动人的作品的。应该说,“三真”在黄德权的散文中凸显得淋漓尽致。
对生活现场的描写也是作者的一大创作优势,黄德权的行走类散文也很有特色。在浏览一些具有特色的景点之后,发出自己的感悟:如《后坪印象》,他不是单纯追求一种外在的描写,而是在外在的描写中寻找一种地域的文化精神:初升的太阳斜洒着金色的光芒,照在小镇上,充满无限生机。还有关于桃花源、花田的游记,都有自己的特色,因为他对这片土地充满着感情。写作表述的模式多样,既有情感写作、生活写作,也有技术层面的写作。在作者的大量作品中,都有对生活与情感的真实写作,克服了人云亦云的无病呻吟。《花田之恋》包含着自己的感情,对乡村生活的无比留恋:“丰收的秋给了我一个美丽的舞台,我就得在这舞台上尽情地舞蹈,否则真是辜负了秋的厚望。”无论哪一种文字,都有一种情趣,《你是谁的女儿》对远去生活的心灵追问:“我终于找到了答案,原来你是大山的女孩,你的淳朴让大山感动不已。你是老人的女儿,你的善良令他们疼爱不已。”表面上是对生活的追问,实际上是对故土生活的一种精神回望。有人说,每个人的心里永远装着两个字:故乡。事实上也是这样,像我们这些漂泊在外的游子,故乡何尝不是一种精神寄托呢?在这个方面,我和德权兄弟有一种共同的体验。之所以他的写作属于生活写作,是因为他善于从日常生活中抽取一些具有意义的话题进行情感表达。如《草海》《哈尼田园》《赶场那些事》等作品,让人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他在告诉读者他的所见所闻,其中还有自己的思想。
《最后一棵桐子树》有一种对文化的守望:“而今我去村庄寻找,碾子没有了,榨房没有了,就像我的童年一样没有了。儿伴时,和村庄的表姐表妹互相追逐的山坡,当年是开满了桐子花的山坡。而今,山坡在,桐子花不在,表姐表妹也不在,我也离开了温馨的村庄,在风雨中漂泊着岁月。”“最后一棵桐子树”就象征着某种记忆的湮灭。更多的时候,人们在生活面前显得十分的无奈。《浪坪图画》具有一种时代的色彩,在探寻建设美丽乡村的模式,我想对传统文化的有效利用与保护或许是作者的一种迫切愿望。留住乡愁、留住乡村的文化是作者的愿望。在他漫不经心的叙述中让读者看到他的写作意图。
黄德权是一个善于从生活中发现并表达的作者,往往将那些遥远的往事拉到自己的现实生活中考量,从而把过去的生活状态写得非常动人,如《我在光线的这头》:“在山顶上等待日出的日子,我就像母亲等待出世的婴孩般,既痛苦又幸福着,这也许才是真正的人生。”在往事中喟叹人生,在现实中回望往事,揭示着生活哲理。有人说,写作的最高境界就是哲学的书写。如《花田之恋》《苗家布鞋》等属于乡下孩子过去生活物件,让作者一阵阵怀想,把本来比较艰辛的日子写出了真正挥之不去的生活味道。
还有书写乡村教师的《周老师》与《民办老师吴出富》等作品,作者以“成人的儿童视角”进行理性与感性的打量,让人产生欲罢不能的情绪,是作者对普通的乡村教师品格的心灵礼赞。
应该说,黄德权的散文集《表妹堆堆》,是一部来自生活感受的作品,承载了他对社会生活、自然风景与人生态度的独特精神表达,写出了他对地域、时代、人生的仰望,是一部具有现实意义的优秀作品。作为他的朋友,我祝贺他的大作问世,同时也期待他新的作品产生。
是为序。
2021年8月于铜仁锦江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