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言

19世纪下半叶到20世纪上半叶，是中国历史重大转折时期，也是中国学术思想重大转折时期。王国维正是在这解构与重建的特殊历史时期中涌现出来的中国文化巨人。他的思想和学术，既带有旧时代的厚实与悲怆，又显示出新时代的开拓与丰繁。20世纪以来，中国人文科学的发展，许多方面都带有王国维的痕迹。他是学术界绕不开的里程碑，是20世纪中国文化的名人、巨人。

王国维对中国文化的贡献是巨大的，学术界从各个专业角度作出过概括和评价，同时涉及了许多专业的发展与探讨。从宏观上审视，我以为，王国维在以下几个方面对中国近现代文化的推进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至今仍然值得人们注意、敬重、继承和研究，借以推动当代文化学术的发展。

王国维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重要的思想家之一。他回顾中国学术思想发展的历史，强调必须引入西方的人文主义精神和思辨的方法，开拓新的学术境界。他早年倾心研读康德、叔本华著作，强调以西方思辨的科学的方法、综合与分析的方法、抽象与分类的方法，来提高学术研究的自觉性，并且把这些近代科学的思维方式引入哲学、教育学、历史学和文学的研究之中。他主张的独立精神，使他的学术活动呈现了巨大的创新价值。

王国维是杰出的教育家。这不单是因为他当过中国最早的师范学校的老师，晚年又在清华大学任教，直到去世；也不单是因为他长期主持当时中国最早的教育刊物《教育世界》，刊发了许多推动清末教育改革的文字；更重要的是，他在20世纪初就提出了“以人为本”的教育思想，指出教育的宗旨是“在使人为完全之人物”，即“人之能力无不发达且调和”，因此，教育必须包括德育、智育、美育和体育。这种思想在现代中国教育史上是首次出现，影响可见一斑。为了培养“完全之人物”，王国维提出在大学课程中，开设哲学、中西哲学史、心理学、伦理学、历史哲学、社会学、比较语言学、比较神话学、美学、教育学等新的学科课程，使德、智、美、体四育在课程中得以落实，甚至小学的唱歌教材也进入王国维考察的视野。至于在全国施行小学、中学、大学一整套培养“完全之人物”的制度，王国维也提出过设想。他撰写多篇文章，申述他的教育思想，至今其仍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对当前转型时期的教育事业仍有借鉴意义。

王国维是杰出的文学家。他的诗词别具一格，在近代文学史上具有独特地位。更重要的是，他把西方文艺理论引入中国文学研究中，与中国传统的文学理论结合起来，开拓了一种全新的文学评论的思想和方法，使文学评论从传统走向现代。在词学研究上，他的“境界论”成为诗学研究成功的创新，影响直到今天。在小说史研究上，他的《红楼梦》评论独树一帜，从哲学和心理的角度分析典型人物，至今仍有参考价值。在戏剧史研究上，他撰写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戏剧史著作《宋元戏曲史》，对宋元戏剧作出科学的定位和论析，至今仍是戏剧史研究的经典。王国维的文学思想和文学理论著作，在20世纪以来有广泛的影响，受到越来越多学者的注意和研究。

王国维是中国现代历史学的开山鼻祖，可以说，他开拓的历史研究道路，至今仍是史学界迈步的大道。他对历史学的贡献也是多方面的。

首先，他重新审视了乾嘉学派以前的史学研究。在继承中国传统的考据学的基础上，把名物制度的考证引向历史的考察；对文字学、金石学、器物辨析的微观研究从历史上的政治、经济制度来作出论定。他从甲骨文、金文的断言片语，推考殷周王公世系的承传，以及殷周政治制度的变化；他从史书上简略的记载，结合出土的碑文画册，推定古代一些少数民族的产生、流变、迁徙等，这些史学研究成果提升了考据学的品位，使之成为史学研究的重要门类。

其次，他极其重视新发现的历史文献。他将20世纪初期中国史学的新发现概括为五类：殷墟甲骨文字、敦煌塞上及西域各地之简牍、敦煌千佛洞之六朝唐人所书卷轴、内阁大库之书籍档案和中国境内之古外族遗文。他是这些史学发现最早的研究者之一，而且取得巨大的研究成果。由他开拓的新学术门类，如甲骨学、敦煌学、简牍学、西北古民族学、西北地理历史学等，以后渐成为历史学中重要的分支学科，而他所作的开拓性贡献，至今仍起着经典作用。这些学科的发展，也成为现代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最后，他提出著名的“二重证据法”，即纸上的材料与地下出土的新材料结合以考证历史的方法，在中国史学研究上是全新的、具有长远意义的科学方法。实际上，“二重证据法”是将传统的文献资料与新发现的文献（包括实物）资料相结合，史学学科与考古学、人类学、社会学等多学科相结合，全面、多元地考察历史，把微观的辨析提升到对社会史的研究上。这样，历史学就摆脱了旧史学的樊篱，存真求是，“其因存于邃古，而其果及于方来”。时至今日，他倡导的“二重证据法”仍是史学界之圭臬。

此外，王国维在其他学科，如音韵学、民族学、美学、诗学、伦理学等，都有相当出色的贡献。

王国维是一位对现代中国学术有着巨大贡献的学者，又是在多学科的开创上发挥巨大作用的文化巨人。他的一些研究结论，随着新材料新思想的出现，可能存在一些不足与缺失，但他开辟的新学科，他的学术思想、方法与他坚持的学术研究独立的精神，仍然是20世纪中国学术界的丰碑，值得后人永远景仰。

综观王国维一生，政治观的保守并不能掩盖他学术成就的辉煌。他在多学科的巨大贡献、他在中国现代学术史上的深远影响，都使人们相信，王国维是中国20世纪的文化巨人。

历史不能重复，历史人物也不能苛求。我们要以辩证唯物主义的态度看待历史人物，不仅要了解历史人物的得失，更要重视他们的历史贡献，把它作为民族优秀的文化传统，融入我们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创造性劳动之中，让中华民族的文明发展史绽放更加丰美繁丽的花朵。那么，作为20世纪文化巨人的王国维，就是永恒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