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物是人非
再见到青拂，是在明远城金碧辉煌的皇宫里。
青拂坐在窗前的矮几旁，静静望着布满棋子的棋盘，而他身后是满天繁星，荷塘里吹来一阵清风，带着香。仍旧是一袭青衫，不过多余眉间一点青莲，又或许这皇宫之内的旖旎太过耀眼，青融觉得，青拂，却不像是青拂了。
“公主殿下，请。”青拂头也不抬，淡淡说道。
青融走至青拂对面坐下，便迫不及待开口问道：“怎么你也……”青拂突然抬头，定定望着青融，这使青融一下子迟顿了。“怎么，皇上也，也叫我公主？”
“疼不疼？”青拂的眼光一下下打量着青融受伤的手臂和脸颊，看得青融感觉极不自然。
“不，不疼了。”青融低头，避开青拂的眼光，不懂装懂地看着面前的棋局。
“黑还是白，选一个。”
听青拂这么问，青融的神经忍不住绷紧，揪着衣角抬头望青拂：“我不会。”
“不会分辨黑白，还是不会选，还是，不会下棋？”青拂的眼睛里多了几丝调笑的颜色。
“不会，不会下棋啊……”青融抓紧衣角，暗暗咬牙。“明知故问，故意逗我玩，真讨厌，讨厌的家伙，以前怎么没这么讨厌！”青融不假思索地拈起一颗白子，举在面前叫青拂看见：“我选白的。”
青拂望望那枚棋子，又望望青融，好久才说话：“先吃哪里？”青融不解，青拂又道：“落子，随你落哪里。”
青融低头望着那密密麻麻的棋子，只找到四个空格。青拂为什么要让她来下这枚棋子，究竟有什么用意？搞不懂！人家现在是皇帝，万一下错地方岂不是要掉脑袋！正纠结着，却觉得手上有些温暖，未及抬头已然看见青拂拉着她的手将棋子摁在其中一个空格里。
“先吃风辰国，孤替你决定了。”青拂望着青融嘴角微扬。
“风辰国？那不是风梧的……”
青融正想着，忽然听见窗外“噗通”一声，似乎有人落了水，水花从窗外溅到青融的脸上，吓得她一下扑在棋盘上，“欻”地一声棋子乱了一地。
“这有什么好怕。”青拂扶起青融，扯着袖子擦去她脸上的水，指引青融看向窗外。青融看见临近窗口的一朵荷花上满是鲜红的血液，荷塘中间一个窟窿，灯光照着一个黑色的东西在其中浮沉，又一阵风来，带着血腥味道。
青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没有害怕，毕竟，比这更可怕的她也见过。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顷刻间变成一滩肉泥，呵呵，那感觉真是……青融不由得觉得浑身刺痛，心尤其痛。
“可不可以不要杀他？”青融顺势抱着青拂的手臂，急切地问。
青拂不回答，却望着青融，深邃的眼神仿佛要将青融看透。这个女人，在为他的情敌求情？这世上什么人都有，像花无秋这般的，他还从未见过。
“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青融在心头默默祈祷。风梧已经为她受了那样多的伤害，他怎么可以再为她死？
“居然为风梧流泪？”青拂摸着青融的脸颊，好奇地望着她的眼睛，答非所问地说：“花无秋流泪的样子，我还是头一回看到。”
“不要杀他，好不好？”青融又一次乞求。
“凭什么？凭你舍不得？拐带公主，可是不小的罪。”青拂捏着青融的下巴，满眼的不明意味，像是愤怒，又像是嫉妒，又像是不屑。“不过，怎么把苻烨害成那个样子你就舍得？”
什么舍得舍不得，什么苻烨，这跟不杀风梧有什么关系？青融眨眨眼睛将眼泪憋了回去。从前她那么喜欢，那么温柔的青拂，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风梧救过我，也救过你，你欠他的火莲还没还，欠他的一条命，也还没还。堂堂的一国之君，不会这点知恩图报的道理都不懂吧？”
青拂仍旧一句话不说，只是望着青融，脸上的表情渐渐从生气变成面无表情，眼神更加凌厉起来。“说起火莲，孤倒真没忘，说过要还，必然会还。正好，带上公主你，为孤作证。”青拂说着，紧紧抓住青融的手，捏得青融一咬牙。
“来人，带上火莲，随孤前去拜谢风梧公子。”青拂说罢，拖着青融往外走去。
在暗无天日的牢里绕了许久，青拂终于在一间牢房前停下，里头一张草席，躺着奄奄一息的风梧。借着火光，青融看见风梧嘴角和衣裤上的血迹，眼中的血丝衬得他的青瞳更加显眼，苍白的脸更苍白。
“开门。”青烟指使狱卒打开牢门，便同狱卒一道离开，只剩下一个青衣女子在旁边。
“风梧公子的火莲，孤带来了，还请，好好享用。”青拂说着，示意青衣女子行动。“喂给他吃。”
“这么虚弱还让他吃火莲，不是要他死吗！”青融一听，惊得心脏狂跳，跑上去抢青衣女子手中的盒子，不料那女子却一跃进了牢房，又将门狠狠摔起，而青拂则紧紧拉着青融不让她进入。
女子用丝巾遮住口鼻，又以一双金筷子撬开玉质的盒子夹起那朵还在燃烧的火莲，一点一点撵碎，夹起一瓣，随后将盒子放下，掰开风梧的嘴巴便要往里喂。风梧的身子本就虚弱，根本无力反抗，眼睁睁望着那火莲被一瓣一瓣放进他嘴里。
“不要，不要这样！青拂我求求你不要杀风梧……”青融拼命挣脱青拂的手，奈何他的力量太大，根本就没有作用，眼泪急出许多，声音也嘶哑了。青拂一句话不说，只是望着风梧。
“呃啊……啊！”风梧忽然开始浑身抽搐，在地上翻来覆去，那模样痛苦的不得了。“青拂，你有种就杀了我，杀了我！”
青衣女子道：“皇上，要不要青雪杀了他！”
青拂摇头，淡淡道：“让他折磨而死。”望了哭得伤心欲绝的青融一眼，青拂又道：“没看见公主看得多开心吗？不过，有些吓人了。还是早些回寝。”
“我不走，我不要走，你放开我！你这个疯子！放开我，放开我……”青融用力甩掉青拂的手，却怎么也甩不开，火光之下俏脸已是一片水泽，让人不敢不怜惜。
“我不……”青雪的双指往青融胸口一击，青融便觉得浑身麻木，再也说不出话来，也不能动了，只得给青拂抱着离开。而风梧还在地上一个劲打滚，生不如死。
为什么要杀风梧，他做错了什么？风梧他救过她，也救过青拂青烟和文欣啊。为什么青拂非杀风梧不可？青拂，他变得好可怕。
青融想着，那一日在碧方城，在树下，那一身青衫，那一双青瞳，还有那匹白狼。那些天的一切一切，风梧带给她的全是快乐和希望。可是，他却在今夜死了。
他死在她曾最爱的男人手里，死在她眼前，而她却未能像他救自己那样救他。
风梧，如果一切能够重来，我情愿从未见过你。
“如果他活着能让你为他哭，那他不如死了。”青拂将青融放在床上，揩着她的眼泪，脸上却没有一丁点的不安。
“以你的个性，只有让他死了，你才会全心全意地跟我，也不得不全心全意地跟我。不管你逃到风辰国，青辰国，天翎国还是无忧国……”青拂贴着她的耳朵，又狠狠咬下，直到流血才肯松开：“不管你逃到什么地方，我都会抓住你。因为这全天下，都会是我青拂，一个人的。”
青拂，是青拂，怎么却做出来两个人的样子？一个温文尔雅，谦逊有礼，心地善良，一个却恩将仇报，心狠手辣，喜怒无常……
是他救了她，给她吃穿用度，珍爱她如宝物，也是他口出恶语，百般欺凌，更杀死了她所喜欢的人。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青拂舐去她耳朵上的血液，又吻她脸颊上的泪水，一寸一寸都不肯放过，仿佛要在她的全身留下属于他的印迹，以防此后她再被人夺取。他与她十指紧扣，手指夹得她生疼，他吻她，却用力留下伤痕。他要让这个女人知道，背弃他的下场。
他用力撕开她的衣衫，凶残的吻雨点一般落在那如雪肌肤之上，所到之处即是累累伤痕……他想要她，全部！她的泪，她的血，她的笑，她的愁，一切一切，他都想要！
谁叫她，是那个让他低到尘埃里的女人，是那个让他在山巅谷底来回徘徊的女人，是那个，伤他入骨爱他如迷的女人。
花无秋，或是青融，这张脸带着的罪孽，生生世世都还不起！
青融想起那夜，那如水的温柔，心仿佛被撕裂。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她？难道死一次还是不够吗？再死一次，又够不够呢？
“青拂，你为什么不连我也一起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