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心如止水
青融醒时,阳光已将整个寝殿照得大亮,盖着薄毯的身体却还是冰凉得骇人,一阵一阵的疼痛虽比不过昨夜,却也足以使她无力起身。
昨夜的一切,仿佛一场噩梦,而梦里的主角,却是她从未想过能如此残忍的人。一想如此,便潸然泪下。
“文欣?”帷帐被掀开一角,一个红衣女子钻了进来。青融一看便认出来是文欣。
被情敌看见自己这副模样,真是再丢脸不过了。青融不堪地将头偏往一边,不再去看文欣。
“我来看你,顺便给你上药,没有恶意。”文欣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澈干净。掀开毯子望着床上的青融,文欣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那一身密密麻麻的红痕,真是青拂一口一口咬出来的?未免太残忍了!文欣倒吸了一口凉气,沾上药膏一点一点抹在青融身上。要不是青烟拜托,她才不敢做这份差事!
“这种药膏很有效果的,从前我每次练功受伤都擦它,顶多四个时辰就能好……只是有点疼。”
文欣每擦一次药,青融就狠狠咬牙,直到疼得没有力气,额头上的汗如雨水一般淌个不住。
“嘶……”青融紧紧抓着床单,浑身的皮肤都绷得很紧,却不肯发出一丁点声音。
“你疼就喊出来啊,这样憋着更难受!”文欣看青融这样,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好歹会点武功,不至于被折腾成这副样子。话说回来,她从前怎么看青拂都不像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果然还是人不可貌相。
“嘤嘤……”青融忽然咬着枕头哭起来,原就有伤痕的脸颊被泪水淹得发红,俏脸变得有些可怖。文欣见状不敢再继续涂药,立即停下来。
“还擦不擦?”文欣试探地问,可青融只是把脸捂着,发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青融哭了一会,猛地支着身子爬起,一把抓住文欣的手,泪眼婆娑望着文欣,带着哭腔说道:“文欣,我求求你,让我见见风梧最后一面,我再也不跟你抢青拂了,再也不会了!”
文欣抽回自己的手,不知如何是好。青拂喜欢谁她左右不了,可要带青融见一个关在天牢里的人,在明远城?谈何容易!除非……
“风梧为了救你和青烟,背叛了他师父,所以才会被关进天牢,才会被青拂杀死……我只想最后看他一眼,你会武功,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知道从前我跟你抢青拂是我不好,我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求求你好不好?”青融跪在床上,一个劲朝文欣磕头,那模样简直让文欣不忍直视。
文欣虽然会武功,却只是防身之用,从未亲手杀过人,也不知自己功力有几成。青拂身边的护卫个个是高手,最厉害的青烟她也只能挡过三十招,要是靠她一个人就想把青融带出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姐妹,不是我不帮你,他们人多势众,更何况个个都是高手,我……”
“只要你肯帮,我来想办法……”青融想起睡梦中听见青烟向青拂禀告风梧已死,尸体被运往沉府时,她便已经开始计划。风梧的身体里有沉玉想要的东西,沉玉必然会好好保存,只要他的尸体没被毁坏,她就还有机会!
不能救他,至少可以陪他一起死吧?兴许老天折磨她折磨得不够,又让她重生一回。
“你能想什么办法,你要想什么办法?”青拂冷淡的声音从帷帐之外传来,惊得青融文欣二人霎时呆住,“对不住了。”文欣收了药膏匆匆离开。
青拂掀开帷帐,见青融那副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惊讶和怜惜,紧接着又回复了素昔的淡然。
他抓起青融的右手,握在掌中摩挲了一会,期间眼光从未离开过青融红痕累累的脸。良久,青拂轻声道:“风梧已经死了,在沉府。死人,你也要见?”青拂忽然捏紧青融的手,眼中怒意弥漫,“还是,你情愿丢下我,要同他一起死?”
青融不说话,只是默默转过头去,不愿再被青拂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这样时而温和时而残忍的人,到底哪一点好?怎么她当初就糊涂地喜欢上了。
青拂伸手将青融的脸转了回来,继续盯住她的眼睛。这个女人,即使被这样残忍地对待,也还是不肯认错吗?果然是骄傲。“半个月前他就该死。我不知道他究竟哪里好,值得你这样背叛我?”
青融想再次转过脸,却被青拂摁住,只好继续被他用那寒冰一样的眼神囚禁着。她不想看见他,也不想跟他说话。那就是所谓的背叛吗?不过是他要放开她再捉回来,也叫做背叛吗?或许她是为了风梧流了泪,为风梧求情了,可风梧终究救过他一回!他竟就这么杀死了他。
“朕再原谅你一次,就一次。不准你为他死,更不准再同另外的男人有任何瓜葛。”青拂说着,一点点靠近,在青融唇上重重一吻。
“青拂,我从未爱过你,谈不上什么背叛。你早就不是,我想爱那个青拂了。”青融瞪大眼睛望着青拂说,语罢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青拂想说点什么,却只是动了动嘴唇,潜意识里早就该打上青融的脸,手臂却迟迟未举起,只是怔怔望着她眼角落下的泪。可是,明明是她有错在先,不是吗?
沉府地下,唯有一盏油灯发着微光的石室里,一方石床上躺着遍身污垢形容芜乱的风梧,先前被火莲药力烧成赤色的脸已然变成惨白,双眼一睁,青瞳已成紫眸。
“我竟还活着……融儿,我还活着……我还活着!”风梧扫视四周一圈,兀地从石床上爬起。想不到被火莲那般折腾,竟能活下来,不仅内伤都痊愈了还浑身是力,真是大难不死!青拂此番必定想不到吧?正好等着他去取他那条贱命。
青融本来为风梧之死闷闷不乐,不肯吃饭也不肯吃药,硬是被青拂手下那几个青衣女子摁着硬灌了下去。
“青拂,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活下去?我总会找到机会,去陪风梧。”青融恶狠狠瞪着青拂,却只是在心头暗想。青拂心思缜密,哪怕她随口说一句话都有可能被他看透,然后不知不觉地败在他手里。她可不愿再被他这样占有下去,也不愿再顶着花无秋这具充满罪恶的身体!
“就算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把戏我都知道。”青拂对青融那样的眼神并不做出反应,只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尽管说出来的话句句伤人。
青融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那一塘碧水,不言亦不语。青拂手下的人,将这昨夜的战场打扫得不错,昨夜还满池的鲜血,如今连一丝红也看不见了。倘若她今日死在这皇宫里,几个时辰之后也必定连灰都剩不下来——也好。只是可怜风梧受了那么多的罪,最终却是死在他背叛师门所救的人手里。
“还在对他念念不忘?”青拂的声音里破天荒的多了点不满的感情,青融才提起几般兴致回头看他。令她失望的是,他面无表情。
“用这种眼神看我,风梧就不用死了么?”青拂转身将手上的书卷甩出门外,见书卷被青雪接住才又回头望着青融道:“倘若他此刻未死,你用这种眼神看我,他还是一个死。”
“花无秋,你不过是想独霸天下,想夺我青玄国那万里江山。我只要你做我唯一的女人,你要的我都给你,你却还嫌不够……花无讳这样死心塌地地追杀你,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青融愣了愣,终于开口道:“我不是花无秋,我叫楼心月。”
楼心月,这才是她最初的名字。那时她背负前世记忆,莫名而来,犹如一棵被嫁接的残枝,沿着这具躯体宿主终结的生命一路走来,沾惹着本不属于她的尘埃。
青拂望着她的眼睛,眼波微澜,良久,尤其决绝地道:“你是谁,我说了算。”
“你不就是看我用着花无秋的躯壳?待我死了,就什么都不是。”
“你没那个本事。”青拂捏起精巧的玉杯,轻贴着唇浅浅尝那方才浸透的香茶,氤氲茶烟两端,各自迷惑。
此时窗外,片片纸屑如雪纷纷而下,悄然落在那一塘碧水之上,荷花之上,荷叶之上。犹如七月飞雪。
话说到几日之前,青拂等人初登口岸那日,袭击青融即楼心月的蒙面人,那之后过得尤其倒霉。先是在逃跑路上未及用轻功便被一个遭人轰撵的小贼撞了个满怀,小贼手中那二尺长的刀生生将他的腰腹刺了个洞;再是在找大夫治伤时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大夫魂不守舍,止血药抓成了胡椒;又说伤口还未愈合再次追杀,却被提前潜伏在屋外的风梧吓得从四楼摔下,旧伤复发;最后一次是极其苦逼地扮成外邦女子混在红尘客栈,每次下楼皆被店小二各种骚扰……
得知花无秋已经进宫,追杀计划又得从长计议,郁闷地背着伤药徒步去了郊外一间破茅棚里静养。孰料半夜大雨哗啦啦淋得他比落汤鸡还不如。
“花无秋,我非杀了你不可!”正咬牙切齿,一道闪电劈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