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历史与真相
历史的价值
历史的目标是什么?我会相当简要地回答:就是“真相”。这个词汇和观念已经不再时髦了。但是藐视抵达历史真相的可能性,其后果比执着不放这种可能性还要糟糕。
这一目标也许可以更谨慎地表达为:找出曾经发生了什么,同时试图揭示它们为什么会发生。换句话说,即寻找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
作为引导路标,历史有其局限性,尽管它能够向我们指明正确的方向,但却无法提供详细的路况信息。不过,作为警告性标志,它的消极价值更为确切一些。即便历史不能教导我们应该做些什么,但通过展示人类容易一犯再犯的最常见的错误,历史可以指示给我们应该避免什么。
历史的第二个目标是它的实用价值。俾斯麦(Bismarck)曾说:“愚人们说他们从经验中学习,而我宁愿从他人的经验中受益。”就这一点而言,研究历史可以为我们提供尽可能广泛的机会。历史是普遍的经验,它无疑比任何个体的经验都更长久、更广泛、更多样化。
人们常常基于自己的年龄和经验而自诩智慧超群。中国人尤其敬老,而且认为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必定比其他人要更加聪明。但是对于研究历史的人来说,八十年并不算什么。只要不是文盲,任何历史研究者的头脑中都累积了三千年以上的经验。
波里比阿对第二个目标曾有过高论:“人类的变革之路有两条:一条是通过他们自身的不幸遭遇,另外一条则是通过他人的不幸遭遇;前者最为明确无误,后者痛苦则比较少……对实际生活而言,从真实的历史中习得的知识就是最好的教育。”
在我自己特殊的研究领域内,这一忠告的实用价值曾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通过研究近半个世纪以来的历次战争,我就可以推演出那些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让各国总参谋部始料不及的事态发展的主要动向。为什么它们不曾被推演出来呢?部分原因是因为各国参谋总部研究的范围太过狭窄,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被自己的专业兴趣和情感所蒙蔽。但是某些可以超然思考的非官方战争研究者却准确地推演出了那些“始料不及”的事态发展,例如波兰银行家布洛赫[5],以及法国军事作家马耶尔(Captain Mayer)。
俾斯麦
愚人们说他们从经验中学习,而我宁愿从他人的经验中受益。
因此,在研究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几十年间的军事问题时,我总是试图从历史出发,经由当下进入未来,并做出预测。我知道,我对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决定性发展所做出的预测,要更多地归功于这一历史方法的运用,而非我自己的灵感。
布洛赫
布洛赫在自己的书中精准预测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进程和结果,被业界视为20世纪早期的克劳塞维茨。
历史记载着人类的进步和跌倒。历史记录向我们表明,进步是缓慢和微小的,而跌倒则快速且繁多。它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机会,可以从前人的失足和跌倒中受益。意识到自身的缺点,我们就不会轻易地谴责过去那些犯了错误的人,而如果我们未能认清错误,则受谴责的就应该是我们自己。
当前一个普遍的倾向是将历史视为专业化的学科,这就大错特错了。因为,恰恰相反,历史是对所有专业化的根本性矫正。可以说,历史是内容最广泛的研究,它包含了生活中的各个方面。它通过指出人类是如何重复犯错以及那些错误是什么,来奠定教育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