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荤
开的是什么“荤”？

今天口语中的“开荤”一词，多用来形容第一次吃到新奇的食物，看到或者经历新奇的事情，“开洋荤”则程度更甚，本义与“吃素”相对，当然指食素之后开始食肉。但是“荤”这个字其实跟肉类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说文解字》是这样解释“荤”这个字的：“荤，臭菜也。”这里的“臭”读xiù。“臭”是所有气味的总称，不论香臭一概称“臭”，比如《易经》中有“其臭如兰”的句子，形容的就是如同菊科植物泽兰的香气。许慎所说的“臭菜”不是有臭味的菜，而是指味道浓重、辛辣的菜，所以荤、辛并举，比如五荤也叫五辛，是五种有辛辣味的菜。

关于五荤，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总结得非常清楚：“五荤即五辛，谓其辛臭昏神伐性也。炼形家以小蒜、大蒜、韭、芸薹、胡荽为五荤，道家以韭、薤、蒜、芸薹、胡荽为五荤，佛家以大蒜、小蒜、兴渠、慈葱、茖葱为五荤。兴渠，即阿魏也。虽各不同，然皆辛熏之物，生食增恚，熟食发淫，有损性灵，故绝之也。”

炼形家指修炼形体以求超脱生死从而成仙的方士。炼形家以小蒜、大蒜、韭、芸薹、胡荽为五荤。小蒜是中国原生的一种蒜；大蒜又称胡蒜，产自西域；韭是韭菜；芸薹即油菜；胡荽即芫荽，俗称香菜。

道家则以韭、薤、蒜、芸薹、胡荽为五荤。“薤（xiè）”在今天虽然是一个极其生僻的汉字，但指的却是古人的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蔬菜。不过这种植物今天已经非常稀有，仅在南方还少量种植，称作藠（jiào）子或藠头。薤的叶子长得像韭菜，因此下面有个“韭”字。

《李卓吾先生批评西游记》插图『收八戒』，明代吴承恩著，明代刻本，日本内阁文库藏。

本书是托名明代文学家李贽的《西游记》批评本，实际批评者可能是明代小说、戏曲评点家叶昼。全书共一百卷，书前附版画二百幅（每回两幅），为徽派著名刻工刘君裕、郭卓然所刻。

叶昼，字文通，自称锦翁、叶五叶、叶不夜、梁无知等，无锡人，生卒年不详。博涉群籍，才思敏捷，擅评论。万历年间，托名李贽评点小说、戏曲多种。

这两幅插图分属《西游记》第十八、十九回，描绘了唐僧师徒路过高老庄、计收猪八戒的故事。猪八戒本是天蓬元帅，被逐下界，错投猪胎，俗名唤作猪刚鬣，受观世音菩萨指点，在云栈洞等候取经人。他被孙悟空擒回拜师时道：“我受了菩萨戒行，断了五荤三厌，在我丈人家持斋把素，更不曾动荤。今日见了师父，我开了斋罢。”三藏道：“不可！不可！你既是不吃五荤三厌，我再与你起个别名，唤为八戒。”“三厌”指忌食的雁、狗、乌鱼。不过孙悟空和猪八戒虽戒荤持斋，却不曾断酒，取经路上每每可以小酌几杯“素酒”。

佛家则以大蒜、小蒜、兴渠、慈葱、茖葱为五荤。兴渠又叫阿魏，是一种有臭气的植物，原产于中亚国家和伊朗；慈葱即冬葱，茎叶慈柔而香，可以经冬，故称“慈葱”；茖（gé）葱即野葱。

炼形家、道家和佛家认为五荤“生食增恚”，指生吃增长怨恨之心，“熟食发淫”，指熟食诱发奸邪之心，都有损性灵，因此加以禁绝。

清代诗人赵翼曾经吟咏素食：“古人斋食但忌荤，所谓荤者乃五辛。后人误以指腥血，葱薤羊豕遂不分。”赵翼的感叹是对的，古时之“荤”从未指肉类，相应地，“荤腥”指有辛辣味的菜和鱼、肉，“荤膻”指有辛辣味的菜和羊肉，“荤臊”指有辛辣味的菜和肉类。而“素”一开始并不是指瓜果蔬菜之类，而是如《礼记·礼运》所云“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实”，指的是草木的果实，这才叫素食，后来才引申指僧人的斋饭。

“开荤”还有两种别称，即“解菜”和“解素”，意思是解除吃菜之戒，解除吃素之戒。南宋诗人王楙（máo）所著《野客丛书》中记载了这个风俗：“今人久茹素，而其亲若邻，设酒肴之具，以相暖热，名曰‘开荤’，于理合曰‘开素’，此风已见六朝。”意思是说，南宋时期假如有人吃素时间长了，那么他的亲戚和邻居就会准备美酒佳肴，以相暖热，互相之间传递人情的温暖。这就叫“开荤”，不过按照道理应该叫“开素”，即解开素食之戒。

王楙说“此风已见六朝”，六朝时已经有了这个风俗。“观东昏侯丧潘妃之女，阉竖共营肴羞，云为‘天解菜’，正其义也。”王楙说的东昏侯指南齐废帝萧宝卷，他为生女儿而死的潘妃斋戒，斋戒一段时间之后，宦官们为了讨好他，置办酒肴珍馐，称作“天解菜”，为天子解除吃菜之戒。

综上所述，“开荤”的说法其实是错误的，而应该叫作“开素”“解素”或者“解菜”。不过约定俗成之后，正像赵翼所感叹的那样，“荤”已经失去了本义，“开荤”也就泛指吃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