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的梦想

大哥哥复读了一年，差两分就够到分数线了。他决定不再复读了。他说家里太穷，不好意思读了，因为他是有良心的人。他又滔滔不绝地讲了以后的打算。要像族人范仲淹、范文澜那样，做一个青史留名的大文学家。要像家附近鹿门山上的乡贤孟浩然一样边耕作、边写作。

他一再强调他的良心，总说起他一个住在跑马冈的王姓同学，家里房子后墙都塌了，还要复读考大学。大哥要做有良心的人。因为大哥扑通扑通的良心，我们家日子过得更苦了。记得他高中时我们家吃红薯，喝稀饭，吃青菜，青菜里有点滴油星。自从大哥要当文学家后，家里就都不吃油了。大哥买回来很多很多的文学杂志，中外当代、现代文学著作，中外古典名著。爱看小说的我们在家里没有话语权，但也不计较菜里没有油。看到家里有这么多的精神食粮，就很高兴了。

青年的大哥能吃苦，有豪情。他一夜一夜地不睡觉，写小说。他经常在白天指着我们家三间破烂的砖瓦房说：“你知道吗，几十年后，这房子就和鲁迅故居一样，要叫作范云故居了。”他的豪情一直激励着慢慢长大的我。

我偷偷看过大哥哥写的小说，小说名字叫《二狗子当上队长了》。我看了以后感觉写得很不好。我那时看过很多小说，已对自己很自信，认为只要是文史哲的书，我都能分辨出真伪优劣。大哥哥写的小说真是太差了，但我不敢说大哥哥。不过大哥哥还是属于机故人（机灵人）(1)，他很快发现自己当不了文学家。

他决定要当个发明家。主要原因还是他看了一本叫《当代》的杂志，上了文学的当。记得是1983年的一期，那本杂志大哥哥看过后，我也悄悄看了一遍。里面有一篇叫《云鹤》的报告文学，内容是一个农民自己买了飞机的零件，造了架飞机。按时间算，那个农民造飞机的时间应该在1981或1982年。看完后，当时九岁的我第一反应是惊叹！这个农民怎么这么富，竟然有钱买飞机零件。可我万万没想到，这个人成了大哥哥的偶像。大哥哥也决定造飞机，也决定买飞机零件。他做事只和母亲商量，我们家里别的人在大哥哥眼里都是空气、浮尘。我的母亲对家里的每个孩子都好得像安徒生童话《老头子做事总是对的》里面的老太婆。我们每个人做什么，母亲都说好，好，好！

买飞机零件要有钱，还要有关系。我父亲的小妹妹在湖北省委大院上班。我的小姑爹据说还是省委某个部门的处长。所以大哥哥觉得我们是有关系的人家。但家里没有钱，穷得菜里都没有油。可大哥哥还要让我们从牙缝里省钱，不吃菜了，不吃米和面了。主食吃红薯，生红薯啃着吃，熟红薯煮着吃。我们的母亲是大哥哥永远的、永久的支持者。我们满心憧憬着大哥哥造个大飞机，带我们飞到天上去，也不计较每天吃猪食过日子。

大哥哥给省城的小姑爹写了一封信，让小姑爹帮忙买飞机零件。没过几天，小姑爹就捎话给母亲，主要意思是大哥哥是不是有精神上的毛病了，让母亲领大哥哥检查一下。还有就是让大哥哥在村里做个裁缝，在当时的农村那是个很赚钱的手艺。母亲听了捎信人的话，很生气。她像每个护犊子的妈一样，觉得儿子是最棒的。为了不伤害大哥哥，母亲只告诉大哥哥，小姑爹买不到零件。我和姐姐想坐飞机上天的愿望像肥皂泡一样破了。已没有任何希望能坐上大哥哥的飞机了。

可大哥哥是个永远的梦想家，永不气馁，屡败屡战。他决定做个专业户。那个时候专业户、万元户是很时髦的词。万元户就相当于现在的土豪了。大哥哥决定做养殖专业户。他不养猪、不养牛，养簸箕虫，又叫土元，可以做中药材。养了几个月，不知为什么不养了。改养蘑菇，又改养蜜蜂了。养什么都养不长。最后我记得，大哥哥什么都不养了，说以后踏踏实实做农民。

2015年4月

(1)本书括号内词句均为方言注释，下同。——编者注

本书插图均为李文丽手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