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洛陽伽藍記爲北魏時流傳至今的一部名著,雖然以記洛陽的佛寺爲題,可是實際上所着重記述的是當時的政治、人物、風俗、地理以及傳聞的故事等等。因此這部書不僅使我們瞭解到北魏洛陽都城的建制、佛寺的建築和歷史的古跡,同時使我們知道了許多的歷史事實。如所述宣武帝以後朝廷的變亂,諸王的廢立,權臣的專横,閹宦的恣肆,以及文人學者的事跡,四方人物的往來,佛教在民間的影響,外國沙門的活動等,其中有些可以與魏書、北史相證,有些可以補正史之闕略。尤其是卷五所載宋雲、惠生使西域一節,與晉法顯行傳及唐玄奘大唐西域記同爲研究古代中亞地理歷史及中外文化交流史的極寶貴的史料。所以這部書的價值很高。作者楊衒之不但熟悉當時的掌故,而且長於著述,叙事簡括,文筆雋秀,足與酈道元水經注媲美。既是地理書,又是一部史書,並且是一部極好的文學著作。
楊衒之,史書無傳,其事跡略見於唐釋道宣廣弘明集卷六王臣滯惑篇。道宣稱衒之爲北平人,元魏末爲秘書監,“見寺宇壯麗,損費金碧,王公相競侵漁百姓,乃撰洛陽伽藍記,言不恤衆庶也”。這幾句話已經把作者著書的要旨指出來了。例如書中譏刺胡太后立永寧寺之營建過度,諷刺王公窮奢極欲,貪歛無已;官吏曲理枉法,劫奪民財,以造僧寺;以及揭舉沙門之講經造像,欲得他人之財物等;都充分地表現出作者對當時統治者與僧徒之所爲深切不滿。北魏是佛法極盛行的時期,而僧尼佛寺之猥濫亦爲前所未有。魏書釋老志説:在正光以後,僧尼有二百萬之多,佛寺有三萬餘所。其蕪雜冗濫可知。單以洛陽城内外而論,就有寺一千三百六十七所,侵佔民居達三分之一以上,而營建之時所耗的人力物力更是難以計算了。北魏政治的腐敗已達到極點。到孝靜帝爲高歡所迫遷都於鄴以後,洛陽這些寺宇大半爲兵火所毁。衒之於武定五年(547)重經洛陽時,不禁有黍離、麥秀之感,因此藉記伽藍以陳述史實。其中除了一部分近似小説以寓其諷刺者外,大部分都是真實的記録。所以前代的歷史家(如司馬光、胡三省)對這部書都很重視。
這部書傳流至今已經有一千四百多年了,但始終缺乏一個善本。現在流行的幾種刻本都有錯字脱文,必須參校各本才能讀得下來。根據劉知幾史通所説,我們知道原書本有正文、子注之分,現在的刻本都連寫在一起,不貫通全書文例,很不容易分辨。前人在校勘和分析正文與子注方面已經做了不少的工作,可是除利用法苑珠林、太平御覽、太平廣記幾種資料以外,還有許多極重要的材料未能利用。如歷代三寶記、續高僧傳、大唐内典録、酉陽雜俎、紺珠集、類説、元河南志以及永樂大典等皆是。在分析正文子注一方面,前人又把正文分得過於簡略,與唐韋述兩京新記相似,恐怕也與原書體例不盡相合。因此寫成這一本校釋,除校勘和分析正文與子注的工作之外,又做了必要的注釋,這樣讀起來就方便得多了。
此書草創於1944年5月,最初只着重於校勘,後來因爲卷五宋雲行記的材料不易讀得懂,才着手作注。授課之暇,時作時輟,直到現在方寫成全書,前前後後,將近十二年了。十二年不爲不長,然成就之微薄如此,令人慚愧。在進行校勘注釋當中,還得到許多位先生的幫助,永樂大典的資料就是趙萬里先生告訴我的;稿中涉及梵文處又曾經得到季羨林先生和印度教授師覺月先生(Prof.P.C.Bagchi)的指教,有些一時找不到的參考書和難得的照片又蒙朋友們惠借,使作者於艱辛的歲月中所草創的一本書,得以最後寫成,這是作者所深深感謝的。這本書原稿已經增訂删改過三次,其中遺闕不備的地方還很多,希望得到讀者的指正。
周祖謨 1956年1月於北京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