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偕美结良缘
告别锁儿罕失剌家后,除了饮马、喂草暂歇外,铁木真昼夜兼程疾驰,终于逃脱了泰赤乌人的控制范围。在十多天后,铁木真回到了斡难河畔的乞颜部老营地,只见四野茫茫、风声呼呼,而他们一家驻扎了五六年的营地也不见一人一物。于是,铁木真放下心来,知道母亲诃额仑夫人已率全家人移营走了。
铁木真仔细搜索着营地,发现两道车辙印记通向东北方的怯绿连河方向,于是跟着两道车辙打马前行,靠痕迹辨识道路——这在草原上叫“码踪”,是牧人必须掌握的技能。
铁木真追踪了二十来里地,车辙消失了,然后他仔细寻找,只见三个骨拐摆成一个箭头正指东北方向,他知道这是二弟合撒儿在给他引路。
骨拐是牛羊小腿和脚蹄连接处的一块骨头,而草原上不管杀多少牛羊,骨拐都是要留下来的。骨拐是草原上大人小孩的游戏工具,又叫髀石。当年,铁木真和札木合结安答时,互赠的就是髀石。草原人家,骨拐多的能至数百数千,而这也是草原人家贫富的表现之一,并有民谚“拐多人家牛羊多”。
铁木真下马拾起三块骨拐,这还是父亲也速该留下来的。当然,收起骨拐也能断掉泰赤乌人追杀的路标。
就这样,铁木真顺着断断续续出现的车辙印、牛羊马的粪便、倒伏的青草和家人布下的骨拐路标,一连追踪了十多天,终于在豁儿出恢孤山找到了家人。
诃额仑夫人、速赤夫人抱着铁木真失声痛哭,她们都以为铁木真已经死了,家里再次倒了梁柱,而没想到的是铁木真竟能活着回来。这时,屡经磨炼的铁木真虽已心硬如铁,但面对两位母亲和老仆妇豁阿黑臣的痛哭,仍不禁红了眼睛。
当铁木真讲起这几个月的遭难经过时,弟弟妹妹们不时惊叹出声。当铁木真讲完后,大家深知他们一家处境危险——塔里忽台和泰赤乌人随时可能寻来斩草除根,于是一致决定再次移营。
于是,铁木真率大家拆下帐幕,装上勒勒车,赶起牛羊,骑着马移营。几经辗转后,铁木真一家终于在怯绿连河的一条支流——桑沽儿河边的黑锥山下安顿下来。
当时,桑沽儿河畔人迹罕至,地处偏僻,不仅远离蒙古人的传统牧场,而且飞禽走兽众多,河中鱼儿成群。就这样,铁木真一家人渐渐地从惊慌中安下心来,过上了宁静的游牧渔猎生活。
铁木真每天像以前一样带着弟弟妹妹们放羊牧马、狩猎钓鱼,为家里准备一天的食物,也为过冬做储存。同时,铁木真还要带着大家不停地鞣制皮革,因为弟弟妹妹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仅饭量大增,而且衣物几个月就小了一圈。于是,铁木真和弟弟妹妹每天都忙个不停,这样才能满足一家人的衣食所需。
稍有闲暇,铁木真便用动物骨头和石头磨制箭头,因为父亲也速该留下来的铁箭头除了留下几支应急使用外,其他早已用完。在草原上,铁箭头本来就是很珍贵的东西,一般用骨头和石头磨制,而牧民逼急了的时候也用木头磨制箭头。
铁木真已经长成了真正的一家之主,也是全家人真正的主心骨,这时他才十六岁。
桑沽儿河边的岁月,宁静而安详。铁木真一家人本以为这种日子可以一直过下去,但没想到半年后变故便发生了。
这天,诃额仑夫人起早为大家准备早炊,走出帐幕后忽然觉得不大对劲,平常伴着一天劳作开始的总是出门时马儿的咴咴声,但今天马儿们却一片沉寂。
诃额仑夫人走过去一看,马栏里的八匹马都不见了!
铁木真家里一共有九匹马,泰赤乌人捉住铁木真时抢走了一匹,锁儿罕失剌又送给铁木真一匹草黄马逃命,这样一出一进还是九匹马。前一天,别勒古台骑走一匹马狩猎未回,家中还剩下八匹马,但这八匹马竟然全给人偷走了。
这时,一家人急得团团乱转。对草原上的牧民来说,马就像渔船对渔民一样重要:出行要马,狩猎要马,战斗要马,迁移要马,拖车要马,饮奶要马,而且马鬃、马尾可做线制绳,马肉、马血可供餐食,马皮可制革制衣。一句话,草原上没有马,一天都过不下去。
这时,铁木真沉着冷静地说:“大家不要着急,等一会儿别勒古台骑的马回来了,我就沿着马迹去把马追回来。一定能追回来的,大家放心!”
铁木真备好了弓箭,挎上了腰刀,竖起了父亲也速该的大战矛,而速赤夫人已经装好了一大块肉干、乳酪和一大皮壶马奶,然后只等着别勒古台把马骑回来。
中午时分,别勒古台骑着草黄马带着两头肥壮的狐狸回来了,而当他听说马被盗了便立即就要去追。
铁木真说:“兄弟,你累了一晚,我去。”
这时,二弟合撒儿急了:“大哥,让我去!”
铁木真拍拍合撒儿的肩头:“家里需要你的弓箭保护,别跟大哥争了。”
合撒儿红着眼睛把一筒箭都倒进了大哥铁木真的箭筒,然后单独拿出一支箭说道:“这是额客给我保命的箭,上的是额赤格的铁箭头,大哥拿去吧。”
铁木真点点头,接过这支箭插在腰间,然后提起大战矛跨上马,准备催马前行。诃额仑夫人握住铁木真的手,叮嘱道:“虽然草原上盗马贼人人得而诛之,但你一定不要轻易杀人,杀人必定结下血仇,那就杀来杀去没个了结的时候了。我们家力量弱小,就这么九个人,更不要结仇,把马讨回来就行了。”
铁木真说道:“嗯,额客,我记住了。”然后沿着马迹追去。
这一追就是三天。
铁木真家的八匹马也算是个小马群了,再加上几个盗马贼的马,马群在草原上踏过的痕迹非常明显——牧草倒伏,再加上十几匹马的粪便。铁木真码踪不久,就辨认出一共有五个盗马贼。
追到月明星稀时,铁木真只好停下来休息,一来晚上看不见马群的踪迹,二来自己的马也受不了。
铁木真在心焦急躁中终于熬到了天亮,牵过吃了一晚夜草的草黄马继续追去。追了没多久,铁木真见到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英武少年在放牧,只见那位少年在飞驰的骏马上一探身子,手上长长的套马杆就仿佛长了眼睛一样,套圈一下就框在马群的头马脖子上,然后用套马杆轻轻一别这匹烈马的前腿,刚刚还桀骜不驯的头马就乖乖地停下了,而整个马群也都停止了躁动,开始低头安静地吃草。这时,那位英武少年跳下马,提过一个奶桶开始给一匹母马挤奶。那位少年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潇洒至极,看得铁木真赞叹不已。
铁木真跳下马,牵马走上前去。那位少年停止挤奶,站起身来警觉地看着铁木真。
“朋友,这是哪里?”铁木真问道。
“这里离怯绿连河不远。你是谁?”那位少年仍很警惕。
“我是蒙古乞颜部人,名叫孛儿只斤·铁木真。”铁木真答道。
少年一下惊喜道:“你就是手握苏鲁锭血块出生、五岁出征,以及塔里忽台一整个部落都抓不住你的铁木真?现在,草原上到处都在流传你的故事!”
铁木真一笑,说道:“朋友,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博尔术,我父亲叫纳忽伯颜。”那位少年答道。
铁木真顿时惊喜叫道:“是阿鲁剌惕氏的纳忽伯颜?我们可是同宗的亲人啊!我额赤格也速该活着时,常提起你额赤格纳忽伯颜。”
原来,铁木真的六世祖——第一次统一蒙古的海都汗生有三子,长子传承了铁木真所在的孛儿只斤氏,次子是泰赤乌人的祖先,三子就是阿鲁剌惕氏即博尔术的祖先。
博尔术的父亲纳忽伯颜,虽然不是贵族,但也不是奴隶,而是一位自由民,且极善经营,是闻名草原的一代豪富。当年,纳忽伯颜曾多次慷慨资助过铁木真的父亲也速该。
博尔术问道:“你是不是找马?”
铁木真说道:“你怎么知道?”
博尔术说道:“我见你一直往马群里看且风尘仆仆、满面尘霜,刚好早晨有五个主儿乞人赶着八匹马从此路过,故猜你是在找马。”
主儿乞氏与铁木真也是血亲,而且这一支来历很独特。铁木真四世祖合不勒汗的长子斡勤巴儿合黑,以长子地位挑选百姓中最勇敢善战者单建主儿乞氏族,一直势力强盛,其后人形成主儿乞氏,而现在的首领就是撒察别乞和泰出。换句话说,撒察别乞和泰出是铁木真的叔伯兄弟。
听博尔术一说,铁木真提着矛就要上马。
博尔术说:“你等等,我陪你一起去找马!”
铁木真深为感动:“朋友,很危险的!盗马贼个个是草原上的亡命之徒,被抓到就是个死,所以他们都不要命。我去索马,就是去拼命。我不能牵累你。”
博尔术决然道:“人生在世,男子汉的困难都是一样的。你一个人去太危险,我给你做个伴,非帮你把马夺回来不可。”
铁木真紧紧地盯着博尔术道:“好,我们同生共死,一起去。”
博尔术牵来两匹壮实的好马——一匹红色,一匹黑色,然后他将铁木真骑来的草黄马放入马群,并备足了奶酪、肉干和马奶。于是,铁木真换上了红马,博尔术骑上了黑马,二人继续向前追去。
兄弟二人翻山越岭,蹚水过河,又追了三天,一直追到桑沽儿河下游靠近怯绿连河的地方。也速该死后,主儿乞部一直在此游牧。
第三天傍晚时,铁木真、博尔术两人开始闻到淡淡的烟火味,然后看到几十顶帐幕围成一个不大的古列延,一些牛羊马匹散在四周啃草。
铁木真突然低声喝道:“看,就是那八匹马!”
只见一个帐幕前,八匹银合马——就是白马——正甩着尾巴在那里吃草,而帐幕里有嘈杂的人声传出。
铁木真和博尔术跳下马,轻手轻脚地摸了过去,将八匹马牵了就走。
这时,帐幕里的盗马贼发现外面动静不对,抢着跑了出来。铁木真想起母亲诃额仑夫人“不结血仇”的叮嘱,只用战矛横扫,将打头的盗马贼一矛打倒在地,然后和博尔术跳上坐骑赶着八匹银合马飞驰而去。
这时,几个盗马贼也跳上马狂追而来。眼看着越追越近,铁木真摘下背着的父亲也速该传下来的柘木硬弓,从腰带里拔出二弟合撒儿送给他的装了铁箭头的保命长箭,回身开弓就是一箭,只见这一箭疾若流星般直插进了追在最前头的一匹花马胸口。那匹花马当即扑倒在地,将背上的那个盗马贼摔得四脚朝天。
铁木真和博尔术一起勒马回首,博尔术“锵”地拔刀出鞘和铁木真并马而立。
铁木真横矛大喝道:“歇住脚!不要逼我杀人!”二人状若天神般威严。
几个盗马贼眼见铁木真、博尔术二人这等威势,吓得寒毛倒竖,不敢再追。就这样,铁木真和博尔术赶马从容退走。
回头又奔驰了三天三夜,铁木真、博尔术二人才回到博尔术家的营地,他们刚驰上博尔术家边上的小丘,就见一个胖胖的中年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然后,博尔术赶紧跳下马迎过去,叫道:“额赤格,你跑慢些!”原来,这中年人就是博尔术的父亲纳忽伯颜。
铁木真也赶紧跳下马来跟过去。
纳忽伯颜狠狠地将博尔术打了两下,说道:“儿子,你跑哪里去了?你也不说一声,额赤格吓死了!”
博尔术指着铁木真道:“额赤格,这位朋友的马被盗马贼偷走了,因见他势单力薄,好生艰难,我帮他讨马去了。事情紧急,我来不及跟额赤格讲。不过,我们也不知道盗马贼竟然跑得那么远,追了三天三夜才追到。”
纳忽伯颜望向铁木真,铁木真也看到他的眼睛非常清亮,充满了智慧的样子。于是,铁木真上前说道:“我是铁木真。”
纳忽伯颜大吃一惊:“你是也速该巴特尔的儿子铁木真?”
铁木真说道:“是我。我额赤格活着时常提到您。”
纳忽伯颜喜道:“这下可好!当年,我一直想追随你额赤格,可惜也速该巴特尔英年早逝了。塔里忽台竟然那样害你们,都以为你们孤儿寡母活不成了,没想到你长这么大了。也速该巴特尔有后了,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啊!塔里忽台那些泰赤乌人,他们一点儿也不讲骨肉之情,一定会有恶报的!”
纳忽伯颜谈起了铁木真家族长辈的故事,又谈起了草原上的一些奇闻,以及草原各大势力的现状。
铁木真听得眼界大开。
纳忽伯颜还告诉铁木真一个重大消息,那就是他的安答札木合带着札达兰部百姓从篾儿乞人那里逃出来了。
原来,当年篾儿乞人趁也速该横死,蒙古各部四分五裂之机,突袭了札达兰部,导致札木合父亲被杀,札木合本人则被捉去做了奴隶。在那些年里,札木合装得百依百顺,取得了篾儿乞人首领脱黑脱阿的信任,封他做了最亲近的那可儿。结果,札木合借机率百名札达兰旧部突袭了脱黑脱阿大帐并一举擒获了脱黑脱阿,然后将刀架在脱黑脱阿的脖子上逼他放走札达兰部百姓。现在。札木合已经重建了札达兰部,成了札达兰部的新首领。
铁木真为安答札木合高兴不已。
这时,博尔术已宰了一只三岁的肥羊并煮好了。纳忽伯颜和铁木真、博尔术一起坐上了桌子,而铁木真按照蒙古礼仪将博尔术敬上的两只羊肩胛骨献给了纳忽伯颜。待纳忽伯颜吃完收好羊肩胛骨后,纳忽伯颜、铁木真和博尔术三人才一起吃起来。对此,纳忽伯颜在心里暗赞铁木真的识礼。
喝过几碗马奶酒后,纳忽伯颜道:“你们二人是患难之交,一生都要彼此帮扶,互相友爱。你们一定要记住,天狗成群才有力量,绳子要拧在一起才负得起重。你们永远都不要忘记阿兰豁阿老祖的训子故事,即‘一支箭易折,五支箭难断’的故事。恶害血亲的泰赤乌人塔里忽台,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吃完饭,纳忽伯颜和博尔术请铁木真住几天,但铁木真说家人焦急,于是博尔术备好一路所需的饮食送铁木真离开。铁木真指着八匹马说:“兄弟,这八匹马是你帮着抢回来的,你想要几匹就自己去挑吧。”
闻听此言,博尔术涨红了脸:“我看你是男子汉,一人孤身追马艰难才帮你的,可不是为了得几匹马。我额赤格富甲草原,他的财产够我吃几辈子,我怎么会要你的马呢?”
铁木真极为感动,握住博尔术的手道:“我们永远做好朋友、好兄弟!”
从此,铁木真对博尔术信任终身。
两人依依惜别之时,博尔术说道:“你欲重整家业干一番事业,需要我时就马上来找我。我立刻就来。”铁木真点点头。
后来,博尔术果然成为铁木真第一个那可儿并终身辅佐铁木真,位列“蒙古十大开国功臣”和“蒙古四杰”之首,成为铁木真的右翼万户长。
铁木真赶着八骏回到了桑沽儿河边的营地,家人自是欣喜若狂。
追回失马是铁木真生命中的一个转折点,那一年他十六岁,正是从少年成长到青年的过渡期。铁木真在独自追回失马这件事上知道了伙伴的重要性,也找到了青年的自信。
于是,铁木真的体内开始燃起青春的火焰,爱恨情仇都在心中澎湃:
害死先祖,毒杀父亲的塔塔儿人。
掠走财产,抢夺百姓,差点杀掉自己的同族泰赤乌人。
仇恨在心中燃起焚骨蚀魂的力量。
美丽的未婚妻孛儿帖,
一袭红腰带卷缠着的白衣。
小羊一样温驯可爱的合答安,
销魂缱绻的三夜缠绵。
铁木真一想到孛儿帖和合答安,便跨上白马在草原上彻夜奔驰,用星空下的夜风冷却自己沸腾的青春血液。
此时,家里的温饱已经不愁了。铁木真带领弟弟们每天放牧、捕猎、网鱼,忙得不可开交,而铁木仑小妹妹每天跟着诃额仑夫人、速赤夫人和老仆妇豁阿黑臣给兄弟们缝缝补补、洗衣做饭。
这时,铁木真家里的牛已经繁殖到十多头,羊也有近两百只。当来自南边很远的一个叫山西的地方、专做口外买卖的一群行商路过时,诃额仑夫人用多年积存的土拨鼠毛皮同带队商人田镇海(简称“镇海”)换了一头雄壮的公马和四头母马,为家里建立起了一个小小的马匹繁育种群。
这位名叫镇海的带队商人年三十余岁,虽起汉名,却高额深目,虬髯满面,是一个畏兀儿人。镇海行商天下,北边用食盐、铁器与西伯利亚的林中百姓换黄金、毛皮,南边用黄金、毛皮与南宋换丝绸、瓷器、茶叶,东边用药材、茶叶与金国换海盐、珠宝,西边用丝绸瓷器与伊朗换宝刀、锁子甲和玻璃器皿,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而且识见极广、家资巨万,乃是富甲天下的大富豪。
诃额仑夫人看着已经高过自己一个头的铁木真,以及他脸上疯长且每天用利刀猛刮都刮不尽的胡子,知道该给儿子娶媳妇了。于是,诃额仑夫人用八张银狐的整皮和镇海换了南宋出产的一匹白绸和一匹红绸,又用堆成小山的羊毛和几张鹿皮、几架鹿角换了一个新的蒙古包,准备为铁木真分立毡房。
可是,镇海看到铁木真时立时震惊了,阅人无数的他早就在草原听到过铁木真的传说,便对手下说:“这年轻人真是龙凤之姿,我等当好好结交。”于是,镇海分文不取,赠送给铁木真家十大羊皮袋山东出产的海盐——草原上海盐价同黄金,又用五辆崭新的勒勒车换下了铁木真家破旧不堪的五辆老车——这真是解决了铁木真家的大问题,而这五辆老车还是父亲也速该留下的,早已破旧不堪,每次迁移都让全家人头疼不已。
当晚,镇海和铁木真同宿一帐通宵畅谈,并讲起了天南海北的地理人文、奇闻逸事、风物土产。铁木真听了神往不已,缓缓道:“有一天,我也要骑着我的战马,像你一样看天下!”镇海听了,忽然打了个哆嗦。
启明星出,镇海带着商队准备出发。与铁木真辞别时,镇海忽然解下腰间宝刀,双手捧给铁木真道:“这是用来自叙利亚的天上陨铁打造的大马士革花纹宝刀,价值万两白银,伴我行走天下护身多年。我只用这把宝刀换你一个承诺:你以后骑马看天下时,不要忘记带上我田镇海。”
铁木真盯着镇海的眼睛,缓缓道:“长生天做证,诺!”
于是,两人依依惜别。
镇海后来成为铁木真过命的兄弟,为铁木真立下了汗马功劳,并出任蒙古右丞相。
诃额仑夫人已经置办好了一切,她对铁木真说:“儿子,你去弘吉剌部岳父德薛禅家,去把你额赤格给你定的娃娃亲孛儿帖娶回来吧。这一下快十年了,孛儿帖还比你大一岁,可不能再耽误人家姑娘了。不过,人家要是悔婚或已经嫁了就算了,毕竟咱家不是你额赤格活着时的辰光。听长生天的意旨吧。”
铁木真红着脸,“嗯嗯”地应答了两声。
诃额仑夫人叹口气,又说:“还有你说的小姑娘合答安,她和你结的是咱蒙古人最珍贵的‘遇客婚’。人家小姑娘把身子都给了你,还救了你的命,你可不能忘了合答安。不过,她家在泰赤乌部中心,咱们不可能去找她,只好等着了。话说‘山不转路转’,额客瞧你们缘分不浅,总还有相逢的时候,到时候可不能亏待了人家小姑娘。听长生天的安排吧。”
铁木真连脖子都红了,又“嗯嗯”地应答了两声。
于是,全家决定让勇猛绝伦的三弟别勒古台陪着铁木真去弘吉剌部娶亲,而百发百中的神箭手二弟合撒儿和四弟合赤温及幼弟铁木格留下来看家。
出发那天,全家欢欢喜喜地为铁木真换上了一领崭新的深蓝色长袍、一条大红腰带、一顶新帽和一双新鞋,马匹上的鞍鞯也擦洗得锃亮。小妹铁木仑拉着铁木真的手,说:“大哥,一定要带个漂亮的大嫂回来啊!”
大家尤其叮嘱铁木真兄弟二人穿过塔塔儿部游牧区时,千万不要吃喝塔塔儿人的东西。
“别再像你额赤格那样被塔塔儿人药杀了!”速赤夫人阴着脸叮嘱儿子别勒古台。
然后,铁木真兄弟二人带着五匹马出发了,两匹骑乘马,两匹备马,另外一匹驮聘礼。
铁木真兄弟二人一路跋山涉水,偶尔遇到零星的塔塔儿牧民也不理会只管打马前行,如此骑行了近一个月,终于在怯绿连河下游的扯克彻儿山、赤忽儿古山一带找到了半游牧半定居的德薛禅一家。
看到铁木真到来,德薛禅欣喜若狂,连忙大叫妻子搠坛道:“快出来看看谁来了,铁木真来了!”
搠坛夫人跑出来,只见一个满脸英雄之气的英俊青年立在眼前,他脸上的胡茬如钢刺一般,眼神刚毅沉稳如燃烧的火苗一般,而且他的身高足足有有一米九以上。不过,搠坛夫人从脸型和眼神认出眼前这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汉,就是十年前在自己家住过近一个月的小女婿铁木真。
“天啦!”搠坛夫人叫道,“真的是铁木真。看这眼睛,长生天啦!真的是我儿铁木真!”
德薛禅拉着铁木真的手道:“孩子,那年你被匆匆忙忙接回去,我们也猜到多半是你家里出了事。当你父亲也速该的噩耗传来,我们也哀伤不已;再往后,断断续续传来了你们家被泰赤乌人欺负的消息,但山阻水隔,我们只能干着急;再后来,你逃出泰赤乌人牢狱的事情传遍了草原,我们高兴极了。现在,孛儿帖也大了,大家都急着等你来娶她呢。”
铁木真也非常激动,直截了当地说:“你们也知道,我额赤格也速该被塔塔儿人害死后,我家不比从前了,孛儿帖嫁我可是要受苦的。”
搠坛夫人抢着说:“孩子,‘蚂蚁被踩也有翻身的时候’,人不会永远倒霉的。我们不是嫌贫爱富的人,我看好你这孩子一定能翻身重振家业,只有一起经风历雨才叫夫妻,不要担心!孩子,一切有长生天照料。”
德薛禅眼透智光地说道:“孩子,我活到这年纪,见过多少草原上的兴衰成败、破灭复兴,一时的成败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人心。人心在,遇到挫折也一定能重新振作起来。我亲家也速该是草原上公认的一代英雄、蒙古第一巴特尔,一生都为蒙古战斗,结果却被小人毒害惨死,家业也被无耻奸人抢夺。草原上的百姓,谁不为他鸣冤叫屈和惋惜,更为自己失去一个好大王哀叹。你五岁就随你额赤格也速该出征,草原谁人不知?然而,泰赤乌人那样坑害你们家,还要杀你。泰赤乌人毒害同宗血亲,百姓背后谁不痛骂?你们家能活下来,你能逃出来,百姓谁不欢喜?这就叫人心!只要这份人心在,你就一定能重振你额赤格、我亲家也速该的家业!”
看着德薛禅和搠坛夫人纯朴善良的眼睛,一颗颗泪珠静静地滑出了铁木真的眼眶。
盛大的婚礼开始了!
司仪萨满在草地中间摇起了手中的神铃,敲起了身上的神鼓,唱起了祝福的歌谣:
永恒的长生天做证,
伟大的地母女神保佑,
弘吉剌孛思忽儿氏德薛禅,
将女儿孛儿帖,
嫁给了乞颜部孛儿只斤·铁木真。
长生天和地母女神,
保佑铁木真和孛儿帖,
甘苦与共,
永不分离!
在萨满悠长辽远的歌声中,八位弘吉剌部最美丽的少女身着盛装簇拥着孛儿帖出现了。
铁木真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新娘孛儿帖,只见孛儿帖身材颀长,在众少女中亭亭玉立,比自己矮小半个头,头戴洁白的姑姑冠,上插一簇染成红色的天鹅初羽,身着一袭南边南家思(南宋)织造的湖蓝色丝绸长裙,外套一件西边波斯地方出产的绣金织银的红色天鹅绒坎肩,容颜如冰雪圣洁,仪态似圣母般高贵。
看着美丽的孛儿帖,众人被惊艳得目瞪口呆,而本来嘈杂喧闹的婚礼现场顿时鸦雀无声了。
在一片静寂中,铁木真起身走向自己的新娘孛儿帖。此时,铁木真头戴一顶宽阔的鹰帽,身穿一件天蓝色的棉布袍,腰间横系一条两掌宽的大红布带,脚踩一双翘头曲尾小牛皮鞋,身材高大魁梧,胸阔肩宽如城墙,脸庞英俊刚毅,一双眼睛火焰灼灼闪动着夺人的光芒,脸颊一片刮成铁青色的胡茬,更增添了男子汉的威猛。
铁木真牵起脸庞羞得通红的孛儿帖的手并排站立,真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一对佳人啊!
沉静的婚礼现场,顿时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马头琴、大鼓、铜锣、铃铛,一起响起来!
人们叫起来,笑起来,跳起来……
时间已到深夜,快乐的人们仍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啃着大块大块的羊肉,喝着大桶大桶的马奶酒,而新毡房里早已是春意融融……
被铁木真搂在怀里的孛儿帖喃喃地说:“我还以为你这个小坏蛋再也不会回来了,没想到还真能等到你。”
铁木真将脸埋进孛儿帖的秀发,闻着那少女销魂的体香,低沉地说:“孛儿帖,我一直念着你。我从未忘记你,一长大我就来娶你了。”
呢喃的情话掀起了滔天的情潮,从爱恋的峰顶又沉坠到缠绵的谷底,然后又一波接一波地反反复复,仿佛比创世还要长……
当毡房终于平静下来时,孛儿帖幸福地偎依在铁木真怀抱里,两人身上都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铁木真抚弄着孛儿帖的脸庞:“我会永远待你这么好的,我会把世界给你。”
孛儿帖说:“我不要世界,我只要你。”
铁木真低低地说道:“男子汉,岂能放一辈子马、养一生的羊!我们家曾是蒙古第一家族,长生天保佑,我要重振家业。我要让我们家的百姓多过地上的蚂蚁,要让我们家的马群一直连到天边,然后把这一切都献给你!”
孛儿帖感受到了铁木真的钢铁意志,但她不禁轻轻一颤,也不知是喜是忧……
婚后,铁木真在岳父德薛禅家里度过了极其幸福的十天,然后准备带孛儿帖启程回家。
善良的岳父德薛禅知道铁木真家里困难,特意为孛儿帖准备了一份丰厚的陪嫁:十匹马,二十头牛,一大群羊,还有各种其他过日子用的物件,足足装满了十辆勒勒车……
最后,德薛禅还请了二百位身强力壮的弘吉剌族人,让他们全副武装地护送新婚的铁木真夫妇一行穿过塔塔儿人的游牧区。
当然,铁木真的岳母搠坛夫人也一定要同行去看看女婿家,孛儿帖的弟弟按陈也跟着一起去了。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经过了塔塔儿游牧区。当时,在蒙古草原,牧民散则为民,聚则为军,平时都在广阔的草原上分散着放牧牛羊而不聚集在一起的。因此,这二百人的送亲队伍已经是很庞大的队伍了,何况弘吉剌人的送亲队伍驰名草原,别的部落一看这么大的阵仗就知道是弘吉剌人在送亲,于是一路上遇到的零散的塔塔儿人也是在祝福一声之后又去干自己的活儿去了。
就这样,一行人安全顺利地到达了铁木真设在桑沽儿河边的营地。
看到铁木真、别勒古台兄弟俩带着新娘孛儿帖和这么多人回家了,提心吊胆的一家人无不喜出望外,而再看到盛装的新娘后更是被她的美丽惊呆了。诃额仑夫人、速赤夫人和搠坛夫人三位亲家母一见如故,总有拉不完的家常,又是好一阵欢乐热闹……在欢庆了几天后,铁木真一家人恋恋不舍地送走了弘吉剌部送亲的队伍。
之后,铁木真一生中少有的一段平静安宁的家居生活开始了。
初为人妇的孛儿帖,完美地履行着儿媳、妻子、嫂子三个角色的职责。每天,孛儿帖在太阳还未东升时即起来为全家人准备早餐,一直忙到深夜群星当空,然后再查看一遍马厩、牛栏、羊圈后才睡。就这样,勤劳贤惠的孛儿帖深得婆婆诃额仑夫人、速赤夫人的喜爱和弟弟妹妹们的尊敬,铁木真更是将其视若珍宝。
铁木真虽然沐浴在新婚的幸福里,但他心中的鸿鹄之志片刻也不曾消减,重振家业的想法仿佛一大堆初起的篝火越烧越旺……终于有一天,铁木真叫来弟弟别勒古台道:“你去土贵乌拉走一趟,去把博尔术请来。”
顿时,别勒古台眼里燃起惊喜的光芒,原来大哥铁木真要准备招兵买马干一番事业了。
“我怎么同博尔术说?”
“你就说铁木真请他来做伴。”
“好嘞,大哥!”
在别勒古台走后,孛儿帖知悉了事情原委,对铁木真说道:“这样的生死兄弟,你应该自己去请才对。”
铁木真望着远方,说道:“不用,他是博尔术。”
不几天后,远处扬起了一阵烟尘……
铁木真笑道:“别勒古台和博尔术回来了!”
果然,博尔术背弓挎刀,提着长矛,肩上歇着一只猛鹰,马后驮着床毛毯,风尘仆仆地和别勒古台乘马飞驰过来……
博尔术见到铁木真后跳下马来,和铁木真一起执手大笑。
别勒古台说道:“博尔术一听大哥有请,收拾一下上马就走,都没跟他额赤格纳忽伯颜打招呼呢!”
诃额仑夫人又惊又喜道:“你这孩子,怎么不跟你额赤格打声招呼呢?”
博尔术说道:“没事的,我在毡房上做了个记号、画了幅图,我额赤格能知晓我来这儿了。”
就这样,博尔术成了铁木真的第一个伙伴、那可儿。史载,铁木真、博尔术两人谈起军国大事常常通宵达旦,每当这时孛儿帖就笑着抱起被褥去婆婆诃额仑夫人毡房里睡,而铁木真、博尔术两人的友情也终生不渝。
这天晚上,铁木真、博尔术两人又在铁木真毡房的羊皮铺上谈起了草原的形势。博尔术说:“草原上这么多年最流行的歌谣,还是‘有星的天旋转着,众百姓反了,不进自己的卧室,互相抢掠财物。有草皮的地翻转着,全部百姓反了,不卧自己被儿里,互相攻打’。”
铁木真叹口气道:“这歌唱得真实,草原无主,天下大乱。”
博尔术说:“想让天下太平,就得成为草原之主。”
铁木真默默点头道:“成为草原之主最重要的是什么?”
博尔术说:“人!要成为草原之主,最重要的是得人!要能用各种各样的人才,帮忙共成大业:要得智慧之士用其谋,要得勇武之士用其力,要得善射之士用其箭,要得善刀之士用其锐……仅靠单枪匹马是不起任何作用的,只有联合更多的人、招揽更多的人,才能成就大业。当你招揽的部众和兵马最多的时候,当你联合的盟友力量最大的时候,你就是草原的主人!”
“说得好!”铁木真拊掌赞叹道。
在铁木真、博尔术两人夜谈的第二天,一位用马驮着风箱的老人,带着一位脸色黝黑、身材极为粗壮的青年找上门来,要求见诃额仑夫人。诃额仑夫人一见老人,大吃一惊道:“这不是札儿赤兀歹老人吗?”
札儿赤兀歹老人顿时热泪纵横:“夫人还记得我!”
一旁的铁木真说道:“我也记得您的。我额赤格活着时,您是我们乞颜部手艺最高明的铁匠!”
这下,札儿赤兀歹老人哭出了声:“看你如此高大的身材、英俊的面容,你一定就是也速该巴特尔的儿子铁木真了。”
札儿赤兀歹老人牵过站在一旁的青年,说道:“我是也速该巴特尔的忠实仆人。当年,在斡难河畔,你满月的时候,也速该巴特尔还把你抱给我们百姓看。那个时候,我将一件黑貂皮襁褓送给你,还把我儿子者勒蔑送给你当仆人。不过,你们两个当时都太小,所以也速该巴特尔说等你们长大了再让他给你做伴。”
然后,札儿赤兀歹老人按照蒙古的习俗唱道:
当你出门时,
为你备马鞍。
当你进门时,
为你掀门帘。
就这样,者勒蔑从此便成了铁木真最忠诚的兄弟之一,跟随其南征北战,功勋赫赫,是蒙古“四狗”(又称“四獒”)之首。
当夜,铁木真杀了一只三岁的羊,盛情招待札儿赤兀歹老人和者勒蔑。
吃饭的时候,大家闲聊了起来。铁木真问札儿赤兀歹老人道:“老额赤格,我们乞颜部的百姓现在都在哪里啊?”
札儿赤兀歹老人叹口气道:“起先他们都跟泰赤乌部走了,后来看到塔里忽台沉湎酒色荒淫得很,实在不是成大器的料,加上内部争斗又激烈,于是一大半百姓觉得没指望了,就迁出了泰赤乌部。出来后,一部分人觉得你的安答——札达兰部的札木合年轻有前途,就投奔了札木合。现在,也速该巴特尔的百姓,一半在泰赤乌部和札达兰部,一半在三河源头散居着自己野着。”
铁木真问道:“这些野着的百姓为什么不自己找个主人呢?”
札儿赤兀歹老人叹口气道:“哪匹马愿意被戴上笼头、装上鞍鞯呢?”
铁木真又问道:“我叔叔答里台呢?”
札儿赤兀歹老人说道:“你叔叔答里台,还有阿勒坛,各有一小圈子百姓,以及偷你马的主儿乞人,他们都在三河源头放牧。”
这时,合撒儿插话道:“老额赤格,给我们打点兵器吧!大家都没有称手的家伙,连箭头都只有骨头的,射猎稍远一点都穿不透活物的毛皮!”
铁木真说:“老额赤格,给我打柄铁矛吧!我额赤格的长矛舍不得再用了,还得再给我打把好刀。”
札儿赤兀歹老人笑道:“容易,容易,我打了一辈子这些东西了。”
话题一开,气氛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
别勒古台问道:“老额赤格,到哪里去找铁呢?”
札儿赤兀歹老人又笑了:“守着黑锥山,还愁没有铁吗?这黑锥山,还有不儿罕山,不就是铁山吗?山上的黑石,就是铁石啊!我们明天就进山拖石,还要砍柴。草原上用的牛粪火、羊粪火火温不高,化不了铁石,只有用木材才能烧起猛火,化开铁石。”
听了札儿赤兀歹老人的话,大家兴奋极了。
第二天,札儿赤兀歹老人带着者勒蔑、别勒古台、合赤温、铁木格赶了四套勒勒车,进山捡石伐木。到了第五天,他们就赶着装得满满的铁石和木柴的勒勒车回来了。
接着,札儿赤兀歹老人在营地架起炉灶,扯起鼓风箱,叮叮当当地开始炼铁、打铁。
札儿赤兀歹老人先把铁矿石炼成生铁,再把生铁锻打成镔铁,然后打造成各种兵器。
在给兵器开刃口时,札儿赤兀歹老人用调配好的湿润泥土覆盖刀身不需要高硬度的位置,然后将刀剑加热烧红再淬火。
札儿赤兀歹老人告诉铁木真:“这是很久以前南边的汉人传过来的法子,叫覆土烧刃。当红热的刀身进入水中后,没有泥土的刃口会迅速冷却变硬,而有泥土覆盖的刀身部位的温度变化不会非常明显,导致刀身硬度与刃口部位不同,从而达到刚柔相济的效果。这样,在刀刃硬度高的情况下,依旧能保持刀身的良好韧性,使得刀身坚韧、刀刃坚硬。如此,就能打出好刀。”
一个月后,铁木真、博尔术、者勒蔑、合撒儿、别勒古台等兄弟几个的铁矛、钢刀都打了出来,还有一大堆铁制的各种不同功能的箭头——有扁平放血的,有三棱穿甲的,还有发令出声的哨箭,以至兄弟几个欣喜得晚上都恨不得抱着这些铁家伙睡觉了。
从此,札儿赤兀歹老人留在了铁木真家。后来,札儿赤兀歹老人成了蒙古军作坊营的大统管,专为蒙古军打造各类兵器和营具。
晚上,铁木真找到母亲诃额仑夫人,说道:“额客,天气渐热,我想移营。”
其实,诃额仑夫人明显感觉到儿子铁木真自从与孛儿帖成婚以后有了变化,变得比以前更沉稳、更有责任感了。
于是,诃额仑夫人问铁木真道:“你想往哪里移呢?”
铁木真说道:“我想移到三河之源。”
诃额仑夫人点头同意了,并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那里是乞颜部老祖宗传下来的老牧场,已经养了十几代人了,而且现在你额赤格的一半百姓也在那里。”
第二天,铁木真一家拆卸毡房装上勒勒车,离开了庇护了他们好几年的桑沽儿河边的营地。
对于铁木真一家来说,现在移营已经方便多了,毕竟家里有好几个大小伙子了,他们一眨眼就拆了毡房装了车。诃额仑夫人看着这些生龙活虎的孩子,他们从一帮不懂事的小毛头长成了浑身充满力气和闯劲的青年,然后又看到丈夫也速该死后破败到差点毁灭的家业如今又有了初兴的迹象,不禁感慨万千,泪湿眼眶。
一家人骑着马、牵着牛、赶着马、放着羊、拖着勒勒车奔波了二十余天,终于回到了三河之源的老牧场。看着风吹草低、一望无际的大草场,铁木真兴奋极了,说道:“这里能扎上千上万个大营盘!”
诃额仑夫人沉默了片刻,说:“当年,你额赤格一个大古列延里有几千户百姓毡房呢,一个号令下去顷刻间就能聚起两三万人马。”
铁木真斩钉截铁地说道:“额客,您放心,我一定能重聚额赤格的百姓,重振家业。”
扎下几个毡房后,铁木真就把几个弟弟派出去到远近的草原上重招父亲也速该的旧部。这时,铁木真在草原上已有相当的名气,加之铁木真的血统是蒙古诸部中最高贵的,以及父亲也速该的旧情,不久铁木真就召集到上百户父亲的旧部。铁木真不管来的百姓是贫是富,是奴隶还是贵族,对所有来的人都热情相迎、以诚相待,让百姓深为感动。这时,铁木真已经开始初显领导力和凝聚力了。
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兴旺,营盘里已经有一百多个毡房,俨然是一个小小的古列延了。
孛儿帖开始分摊婆婆诃额仑夫人的事儿,如分派百姓的工作,调解百姓的纠纷,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渐渐地,近处的牧场不够用了。于是,铁木真分遣营地,一半的百姓安排到稍远处游牧。
不过,奇怪的是,铁木真和众兄弟召集到一百多户百姓后就再也不来人了,他们怎么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这时,诃额仑夫人指点道:“小羊要躲在老羊肚子下才能长大,小树要靠老树遮风挡雨才能成长,小马要靠老马保护才能长成千里马。你们现在招来的一百多户百姓,他们都是重情重义的,是你额赤格的旧人。但是,绝大多数百姓现在还在观望,因为你们的力量实在太小,他们还不敢把身家性命都托付在你们身上。”
铁木真问道:“那怎么办呢?”
诃额仑夫人说道:“你们现在必须找个靠山来保护自己,让百姓知道你们不是势单力薄的,而是头上有大伞可以遮风挡雨,背后有大树可以遇事有依靠。那样,百姓自然就会聚拢来了。”
合撒儿问道:“那我们找谁做靠山呢?”
铁木真说道:“塔塔儿人是我们西边的仇敌,篾儿乞人是北边的‘野人’。我们蒙古内部四分五裂,也找不到可靠的大树,要找靠山就只能找克烈部的脱里汗了。”
诃额仑夫人点头道:“脱里汗如今兵强马壮,是草原上的大势力之一,找他靠得住。”
铁木真说道:“他和我额赤格是安答?”
“是的。那年,他刚登上汗位不久,坐得不稳,于是连杀了好些弟弟、叔叔立威,激起一个叫菊儿汗的叔叔起兵造反,夺了他的百姓。他逃出来找你额赤格求救,你额赤格帮他赶走了菊儿汗重新夺回汗位,还帮他聚拢了百姓。他感激之余和你额赤格结了安答,还认你做了义子,所以他还是你义父呢。”
铁木真说道:“那时我太小,这些事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人来人往很热闹。”
这时,诃额仑夫人回过身在一个羊皮袋子里摸出了一个黄金十字架,说道:“你看,这就是他认你为义子时从脖子上取下来送给你的。你额赤格交给我保存至今。这是他们祖宗传下来的圣物,他发过誓说你有什么危难一定全力相帮。”
“那带点什么礼物给脱里汗呢?”铁木真有些犯难,家里只有马牛羊,但这些脱里汗不会稀罕,可除了这个没有别的可送了。
诃额仑夫人沉吟半晌,突然说道:“这样,你把孛儿帖陪嫁送给我的那件紫貂大氅送给脱里汗。那件紫貂大氅是用二十八条成年紫貂的整皮层层拼接而成,可真是件稀罕物啊!当年你额赤格活着时,草原上的好东西见过很多,但像这样好的宝物还真没见过。不过,这件东西送不送,你得去问孛儿帖。”
铁木真找到孛儿帖,嗫嚅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毕竟是拿妻子的陪嫁当礼物送人,而这也是件很有损男子汉尊严的事。
没想到的是,孛儿帖听完后反而责备铁木真道:“我们夫妻难道不是一体吗?难道我们不是像公羊和母羊一样吃着同样的草吗?我的东西难道不就是你的吗?你拿一件自己的衣物送给脱里汗就能得到重振家业的机会,这是多么大的喜事啊!这样的喜事,为什么要来问我呢?难道我不是你同甘共苦的妻子吗?”
听孛儿帖这么一说,铁木真感激得把孛儿帖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初夏的草原一片葱茏,五颜六色的野花开遍了原野。铁木真将家里交给博尔术和者勒蔑守护,自己带着二弟合撒儿和三弟别勒古台,从怯绿连河上游沿着不儿罕山山脉一路向西,向着土兀剌河上游的黑林疾驰。
再往北走,就能看到雄伟的博格多兀拉山脉了。远远望去,博格多兀拉山脉的山腰和山麓黝黑如墨一般,那是无数郁郁葱葱的千年苍松劲柏组成的黑森林,而黑林之称即由此而来。
克烈部首领脱里汗的王庭,就设在黑林之中。
终于,铁木真兄弟三人来到进入黑林的山口。十余骑驰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其中领头的骑士身形高大魁梧,神情极是彪悍,问道:“你们是谁?来干什么?”
铁木真说道:“我是脱里汗的安答、蒙古巴特尔也速该的长子,也是脱里汗的义子孛儿只斤·铁木真,这两人是我兄弟合撒儿和别勒古台,前来求见脱里汗。请将这个交给脱里汗。”铁木真将当年脱里汗赠给他的黄金十字架递给骑士。
那骑士问道:“听说有个王子从泰赤乌人的牢狱逃走了?”
铁木真说道:“是我。”
那骑士一伸大拇指:“好样的!”就这样,两人顿生惺惺相惜之感。
然后,那骑士说道:“我叫合答黑。这就去禀报大汗,你先在这里等一等!”说完打马带了四五骑掉头驰向黑林。
合答黑驰去不久,黑林中间便响起了“呜呜”的牛角号声,中央的牛角号声响起一会儿之后,四周便都有牛角号声齐鸣,然后到处都响起了马蹄声。
接着,合答黑便带着一队人马驰回,高声道:“脱里汗有请铁木真王子兄弟前往王帐。”
顿时,铁木真心里一热。
铁木真兄弟三人跟着合答黑向黑林驰去,沿途看见一个极其巨大的草场,草场上成千上万的毡房,围成了一个极其巨大的古列延。
在这个古列延中间,挤满了正在比赛骑马、射箭、摔跤的克烈人,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和青草鲜花。
他们继续前行到了黑林前缘的一个小圈子,这里寂静肃穆,一排排骑兵整齐列队。骑兵的中间是三顶大帐篷,正中是脱里汗发号施令、点兵聚将的大王帐。左边的帐篷顶上飘着一面红色的绣有六只乌鸦的乌鸦旗——这是克烈部的神旗,而乌鸦是克烈部的神鸟——“克烈”的意思就是乌鸦——六只乌鸦代表克烈部的六个部落组成的联盟。就是说,这顶大帐是克烈部供奉祖宗神灵的地方。
右边的帐篷顶上竖着一个金色的十字架——克烈部全员信仰基督教,这顶帐篷就是克烈部最神圣的一个教堂。
看到铁木真一行策骑前来,立马在骑兵最前头的是一个极其威严的五十余岁老者,他圆脸、眯细眼,眼角略往上吊,蓄着黄胡子。老者策马前行迎上前来,身后数十骑也催马跟上。
铁木真兄弟三人一起下马走上前去,别勒古台手里还捧着叠好的貂皮大氅的包裹,而他们已经知道这圆脸黄须的老者便是脱里汗了。
铁木真兄弟三人来到脱里汗面前,跪伏在地。
铁木真说道:“伟大的大汗,尊贵的大汗,草原上人人听到名字都敬畏不已的大汗,您的安答也速该之子、您的义子铁木真刚长大到能出门,就带着两个兄弟合撒儿和别勒古台来拜见您了。”
脱里汗跳下马来,扶起了铁木真。
铁木真看到,脱里汗此时已是老泪纵横。
脱里汗端详着铁木真的脸,狠狠地点头道:“不愧是也速该安答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当年,收你为义子时,你才五岁。我也速该安答不幸去世时,我正在西边跟乃蛮人交战。等打完仗回来后,我就失去了你们家的消息,只知道你们乞颜部已经支离破碎。后来,我听到你们一家被泰赤乌人欺负的消息,但也没办法赶过去,因为我要过去了就得跟泰赤乌部打仗。再后来,听到你们一家活了下来,你也逃出了泰赤乌人的牢狱,真为你们高兴啊!今天,你们兄弟来看我,这是多大的喜事啊!”
看到脱里汗发自肺腑地激动不已,铁木真也不禁热泪盈眶、感动不已,说道:“我额赤格和您是过命的交情,现在我额赤格死了,您就是我的亲额赤格。我额客早就想让我来拜见您,可是我们还小,泰赤乌人又一直毒害我们,所以我们只能东躲西藏。现在,我们一能出门,就来看您老人家了。”
脱里汗听到这话后非常高兴,说道:“好,好。帐里坐,帐里坐。”
这时,合撒儿和别勒古台才站起身跟着两人走向大帐。
来到帐前,铁木真兄弟三人按照蒙古族古老的“刀弓不许入帐”的规矩解下弓刀,用右手轻抚一下门楣,然后才跟着脱里汗进入帐内。
进了大帐,脱里汗令铁木真坐下,而合撒儿和别勒古台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铁木真身后。
脱里汗的身边坐着妻子乃马勒真,那是一个很漂亮并戴着很大十字架的女人。
铁木真向脱里汗详细地讲述了这么多年来一家人颠沛流离的生活,脱里汗听得很认真。讲到最后,铁木真说:“父汗,儿子刚新婚不久,儿媳孛儿帖给您捎来一件貂皮大氅,就当作拜见义父的见面礼。这件大氅是用二十八张整貂皮做的,也还算是个贵重稀罕物件,请父汗收下。”
于是,别勒古台向脱里汗献上貂皮大氅。
脱里汗打开包袱,拿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貂皮大氅轻轻一抖,这件紫色的大氅便如水银泻地般轻柔无声地展开了,一片紫光闪烁不已。于是,克烈部众人不禁发出了惊叹声,而脱里汗的妻子乃马勒真还叫出了声:“哦,我的上帝!”
脱里汗静静地看着铁木真,胸脯起伏着道:“你说,孩子,你想要义父为你做什么?”
铁木真站起身,走到脱里汗面前跪下道:“父汗,当年我额赤格突然去世,我等兄弟年幼力弱,两位额客只是妇人,所以乞颜部百姓离散。现在,我们兄弟长大了,特来请求父汗的庇护,请父汗像套马杆一样把我额赤格的百姓重新圈回来,像迁移后又搭起毡房一样重振我乞颜部的家园。”
大帐里寂静无声,人人都看着脱里汗,铁木真三兄弟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安静了一会儿,脱里汗轻轻地对铁木真说:“你说的,也是我当年对你额赤格、我安答也速该说的话。”
然后,脱里汗吟唱起了歌谣,这是草原上古老的发誓方法,一旦使用这种方法便意味着誓言永远不可改变。
脱里汗唱道:
为了回报你额赤格,
我安答也速该的恩情。
为了回报你,
貂皮大氅的真心,
我必为你收拢失散的百姓。
我必为你,
重振支离破碎的家园。
我必将我的誓言,
牢牢记在心底,
死死系在腰间。
听脱里汗唱完,泪珠同时从脱里汗和铁木真脸上滑了下来……
歌舞盛宴开始了。
大块大块的羊肉,大桶大桶的马奶酒,成群结队的美女载歌载舞,她们尽情展示着细细的腰肢、高高的胸脯、长长的美腿……这些对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合撒儿和别勒古台来说似乎有了极度的挑逗意味,他们不禁看得面红耳赤,直喘粗气……
铁木真狠狠地瞪了两个兄弟一眼,他们赶忙低下头去。其时,铁木真注意到,义父脱里汗看着这些舞动着的轻衫美女时眼里露出了贪婪的目光,嘴角咧动着淫邪的笑容,其好色之相一览无余,完全失去了一个大汗的气势和威严。
此时,大家正吃着、喝着、谈笑着……
脱里汗看到铁木真兄弟三人如同一体,心有所触,说道:“桑昆呢?去把桑昆叫来,让他也来见见铁木真大哥。”桑昆是脱里汗的独子,克烈部明确继承脱里汗之位的唯一王子。
脱里汗唯一剩下的兄弟札合敢不答道:“桑昆王子正在黑林纳凉。”
脱里汗面露不悦道:“叫他马上过来!”
“是!”札合敢不应声而出。
一会儿,大帐外响起了由远而近的马蹄声,接着一个青年掀开狼皮门帘走进帐内,只见这人矮矮胖胖、四肢粗短、面色青黄、满脸肥肉,眼睛挤得眯成了一条缝,脸上全是酒刺疙瘩,手臂上架着一只乌鸦,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一见此人,脱里汗顿时满脸慈爱道:“儿子,过来见见你铁木真大哥。”原来,这男子就是克烈部的王子——桑昆。
桑昆走到铁木真面前,铁木真赶紧站起来道:“桑昆兄弟好。”
桑昆乜斜着眼睛看了一下铁木真,见铁木真高过自己一个头,眼光似电,面色如火,英俊魁梧,顿时心生嫉妒、满胸酸气,只点点头道:“铁木真兄弟,我还有事,你们慢慢吃。”这样就算是打了个招呼。
铁木真忙道:“桑昆兄弟,等你有空,我们兄弟再聚。”
然后,桑昆对脱里汗说道:“父汗,我这就出去了。”
脱里汗含笑道:“你去吧,儿子。以后,与铁木真大哥相聚的日子还长,慢慢再聊。”
桑昆径自出门,扬长而去。
铁木真知道桑昆看不起自己,心里有一丝不悦,却丝毫不露声色。
桑昆走后,大家继续欢宴。铁木真三兄弟不停地向脱里汗敬酒,而脱里汗喝一杯他们喝三杯且杯杯见底。要知道,马奶酒入口绵柔不刺喉,后劲却大且易上头。很快,铁木真兄弟三人就喝得有点儿晕晕乎乎了。
蒙蒙眬眬中,铁木真听到脱里汗问道:“铁木真,你信上帝吗?”
铁木真迷迷糊糊地说:“我信长生天。”
脱里汗说:“我知道蒙古人都信长生天,其实我们克烈人原来也信长生天,是后来才改信上帝的。”
铁木真清醒了一点儿,问道:“为什么改信上帝了呢?”
脱里汗叹口气道:“在我老额赤格时,有几个牧师拿着十字架从西边来我们克烈部传教,要我们信上帝,很快影响越来越大,并引起我们族中萨满的不满。萨满说他们是妖孽,让他们改信萨满教,但他们不干。于是,萨满把他们绑在木头十字架上,脚下架起几堆柴,不改信长生天就一个个烧死他们,结果这几个牧师没有一个人改变信仰,而且新的牧师又跑来举着十字架接着劝我们信上帝。我们克烈人服的是英雄,很快大家都信了上帝并统统成了聂斯托里派基督徒,甚至连我们的萨满也成了牧师,他身上戴的神铃、神鼓都换成了脖子上的十字架,唱的萨满歌谣也变成了念叨‘上帝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
忽然,脱里汗哈哈笑了起来。
铁木真知道脱里汗醉了,再也支撑不住了,于是他眼睛一闭倒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夜深了,铁木真三兄弟被抬到一间毡房里,熟睡正酣。
脱里汗的中央大帐却灯火通明。
脱里汗、札合敢不、桑昆和克烈部第一猛将合答黑等克烈部军政首领齐聚一堂,正议论铁木真、合撒儿和别勒古台三兄弟来访一事。
合答黑首先说:“蒙古人这样喝酒,是把我们当成了自己人,显见铁木真同我们是一条心的。”
桑昆抢白道:“我看不出这三个穷小子对我们有什么用,他们家户不满百、马不满千,实力不及我们克烈部最小的一个穷部落,而且和我们隔得又远、仇人又多。我们帮他们干吗?”
脱里汗罕见地瞪了儿子桑昆一眼:“住嘴!当年,你叔叔菊儿汗造反夜袭我的大帐,我只带了百余骑逃了出去亡命草原,是我也速该安答收留我,给我吃羔羊肉充饥,让我喝马奶酒止渴,倾蒙古之力帮我复国,还帮我收拢百姓重做大汗。我也速该安答对我有救命之恩,对克烈部有再造之德。
“没有我也速该安答,就没有我们父子的今天。今天,我安答的儿子、我的义子铁木真向我求助,我焉能不帮?当年,我手握黄金十字架向上帝发誓,一生将待铁木真如亲子,义子有难必全力相帮。这是我对上帝发的誓!”
脱里汗神态缓和下来,微微一笑,说道:“我义子铁木真前来求助,也带来我克烈部扩展的一个大好机会。我克烈部和蒙古部是草原最强大的五大兀鲁思之二,如果联合起来,可以横行草原,无人可敌。当年,我也速该安答活着时,我们兄弟二人联手纵横草原,草原各部谁敢轻视!可是,我也速该安答不幸暴死辞世,我克烈部顿失强援,而西边的乃蛮部、南边的汪古部、东边的塔塔儿部、北边的篾儿乞部、东北的泰赤乌部皆是强敌,从四面把我们围得死死的。多年来,我们便只能困守黑林不得向外发展,而敌虽无奈于我,但我亦无奈于敌。今天,我义子铁木真前来求助,这才又带给我们克烈部一次发展的大好机会。”
脱里汗凝视着帐中牛油巨烛的火光,轻轻地说道:“如果我们能扶助我义子铁木真施恩于他,帮他找回百姓,重新建立乞颜部,那他必感恩戴德,成为我们北方的强援。这样,我们克烈部即可重现当年我和也速该安答联手称霸草原的盛况。那时,我克烈部即可摆脱困守黑林的僵局,而有了铁木真的乞颜部做后方强援,位于草原中央位置的克烈部即可向东南西北四面自由出击,便可成为草原五大兀鲁思中最强大的中央克烈兀鲁思,并主宰草原的命运!”
桑昆不服气地说:“铁木真那穷小子行吗?”
脱里汗看着桑昆,良久后叹了口气道:“儿子,你出生时,额赤格已经在我安答也速该的帮助下重登汗位,而你从小锦衣玉食没有吃过苦,自然也就没有识人的能力。你义兄铁木真,他有蒙古最高贵的血统,虽然幼时也和你一样身为部落王子,享尽了世间荣华富贵,但他九岁时额赤格横死、部落叛离,受尽了人间苦难才在千难万苦中求得一生。在那样艰危的环境下,他能带着一家人生存下来,而且已有了复兴家业、壮大门庭之势,真是不容易啊!我观此子,初次见我竟丝毫不惧我王者之威,谈话对答如流、进退有据,求助而不显卑微,力单而不示柔弱,刚强而不自大,贵胄而无傲慢。可见,我这义子在苦难中磨炼出了惊人的毅力、心劲和韧性。况且我这义子生下来就有惊人异相,草原皆知他手握苏鲁锭凝血出世,而且他十岁杀弟,十五岁被泰赤乌人囚禁,于虎狼之地竟能只身逃出。我这义子不是凡人啦,将来肯定有一番大作为。”
不过,脱里汗越说铁木真的好话,桑昆就越是生气,一气之下便径自掀开大帐的狼皮门帘扬长而去。
脱里汗看着犹在晃动的狼皮门帘,满脸无奈——他知道这个儿子不成器,但他只有这么一个亲儿子;最坏的是,他儿子也知道。
脱里汗深深地叹口气道:“铁木真,我们肯定是要帮的,但是我们帮他重建乞颜部、替他收拢百姓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若无故贸然出手,我们就将和泰赤乌部甚至蒙古诸部交战,因为此举将打破我安答也速该死后蒙古诸部已经形成的新的平衡。因此,只有我义子铁木真替我们找到一个出兵的理由,我们才能发兵兴师。”
合答黑问道:“那要一个什么理由呢?”
脱里汗静静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说道:“听万能的上帝安排吧。”
接下来的三天,脱里汗安排合答黑陪同铁木真兄弟三人尽情转遍了黑林。
其实,脱里汗本想安排桑昆陪同铁木真兄弟三人,但他拿儿子无可奈何,只好作罢。
合答黑带着铁木真兄弟策骑草原、横渡溪涧、穿越树林、攀爬高山,白天在美景中徜徉,晚上在草香中入梦……铁木真兄弟三人多年来难得此刻闲暇,玩得尽兴之至,同时与合答黑结下了深厚友情。
三天后,铁木真兄弟向脱里汗告别。脱里汗送他们出帐,将当年送给铁木真的黄金十字架又戴上了铁木真的脖颈,说道:“我脱里汗向万能的上帝发誓,我对义子铁木真说的话一定会兑现。”
铁木真兄弟三人闻言,跪拜在地。
脱里汗又说道:“昨夜有报,塔塔儿人又越过了牧场边界,你弟弟桑昆连夜领兵到东边巡视塔塔儿边界去了,不能来送你。”
铁木真知道此言为虚,但仍有些感动:“桑昆弟弟军务繁忙,请父汗替我问他好。下次再见。”
于是,铁木真兄弟和脱里汗依依惜别。
铁木真兄弟带着脱里汗赠送的九匹骏马一路奔驰,出了黑林。
合撒儿在马上问铁木真:“大哥,你觉得怎样?”
铁木真很高兴地说道:“此行很好,收获很大,脱里汗对我们有真心。”
这样,铁木真兄弟三人知道已经找到了个好依靠。
忽然,铁木真叹了口气,他想起了脱里汗面对舞女时眼里的色光和嘴角的淫笑,以及看着儿子桑昆的无奈和叹息……
然后,铁木真摇摇头道:“脱里汗老了。”
别勒古台问道:“大哥,此话怎讲?”
铁木真沉吟一会儿,说:“等我老时,宁可战死在沙场上,绝不病死在卧榻上,更不要死在女人的手臂上,特别是,我儿子如果敢不听我的话,我一定亲手揍死他!”
于是,铁木真兄弟三人顿时大笑起来,使劲扬鞭朝着东边的营地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