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贾琬,表字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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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堂下客,座上师

“干什么!妈的!快放开老子!”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贾珉一个措手不及,眼见事情败露,他非但不束手就擒,反而试图负隅顽抗,手脚并用的四处招呼,还不停的吐口水,两个年轻捕快也不惯着他,牢牢的将他按在了地上,一颗凸起的尖锐石块将他的脸割破,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地面,疼的他“哇哇”直叫。

见贾琬面无表情的走过来,贾珉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他设的局,引自己自投罗网,好来个人赃并获,不由得气急败坏,怒喝道:“贾琬!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牲,竟然伙同外人残害族人,你难道忘了我娘以前对你的恩德了吗!”

贾琬懒得再和此等厚颜无耻之徒废一句话,朝中年捕快拱手道:“捕头,在下会将此事与孙县尉说明,烦请三位将此人押到县牢关押,三年后的今天再放他出来,在下听闻下个月县衙会组织县牢中的犯人去挖运河,他一身的力气,关着也是暴殄天物,不如去干点活,以后有类似的活,都让他去做,就当是赎罪了。”

“好说,相公放心,小人会按照您的吩咐去办,来啊,将贼人押回去!”

中年捕快大手一挥,两个年轻捕快将哭天抢地,求饶不止的贾珉一左一右的架了起来,就在这时,一个“夂”字辈族人看不下去了,他上前劝道:“琬哥儿,都是一家人,何必赶尽杀绝,白白让外人看了笑话,珉哥儿只是一时糊涂,又不是故意的,你心里要是有气,大可让范哥儿教训他一顿,他从小娇生惯养的,别说是在县牢里关三年了,三个月后他都得脱一层皮,你大人有大量,再原谅他一回。”

古代的监狱不像后世那般人性化,里面的犯人普遍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吃的都是泡在泔水里的残羹剩饭,就这样还得抢,慢半拍就得饿肚子,十几二十个人长年累月的挤在一间肮脏昏暗的牢房里,也没有放风时间,那滋味可想而知。

除此之外,他们还要忍受狱卒们无缘无故的朝打暮骂,就算是被打死了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还常常要和百姓们一起服徭役,干的也是最脏最累的活,生了病也没人管,任由其自生自灭,很多犯人熬不到刑满释放的那一天就因为各种原因横死在牢房里了。

再者,此人口中的“范哥儿”名叫贾范,是贾家应天十房族人中唯一一个现在还承袭着爵位的子弟,因此大家都以他为首,凡事自然也听从他的指示,甚至还有人光明正大的叫他“族长”,大有和在京城八房族人分道扬镳,分庭抗礼的意思。

他的祖上亦曾追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过,最高官至义军的千总,虽然官衔低,但立下的功劳不小,按理说封个伯还是绰绰有余的,可最后论功行赏时只捞到了一个无兵权、有俸禄、能世袭的正三品昭武将军,为何?只因他屡次纵容麾下兵士奸淫掳掠,私藏战利品,将义军赖以生存的名声都搞臭了,杀良冒功、延误军机、强抢民女、克扣军饷、偷卖军械的恶事也没少干,要不是看在贾演贾源兄弟俩的面子上,太祖皇帝早就把他给一刀砍了。

贾琬“呵”了一声,示意捕快将贾珉押走,别留下来碍眼了,众人见他态度坚决,便做鸟兽散了,回到卧房,贾琬将香菱扶坐在床边,蹲下身脱掉她的新做绣花鞋,又褪去白色袜子,露出一双精致的金莲,白白嫩嫩,小小巧巧的,特别可爱。

“对不起,我昨天夜里上头了,让你遭了大罪,可还疼么?”贾琬伸手将香菱鬓角的几缕青丝温柔地拨到耳后,俯身在她光洁细腻的额头上吻了吻。

“不疼了呢,爷,您还想要吗,香菱没事的。”香菱伸手就要去解衣襟。

贾琬怀疑这个初尝禁果的小丫头是上瘾了,连忙制止了她,食指弯曲在她的小鼻子上轻轻刮了刮,笑道:“傻孩子,等你养好身子再说吧,你这只专门吸人骨髓的小狐狸精,我早晚得被你吃干抹净。”

香菱抿了抿樱唇,不好意思的笑了,看着她扭扭捏捏,不胜娇羞的小模样,贾琬不禁心头一热,一股暖流划过小腹,罢了罢了,便依了她又如何,横竖是累一点,只要她快乐就行,正待宽衣解带,更进一步时,敲门声却不合时宜的响起,贾琬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来到院门口,隔着上了门闩的院门询问道:“哪位?”

外面那人道:“在下是周尚书家里的门客,请小贾相公开门一叙。”

贾琬又问:“恕在下孤陋寡闻,敢问是哪位周尚书?”

“自然是应天府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周敦儒周尚书。”

应天是一个府,通常情况下一府的最高级别行政长官知府为正四品(顺天府知府则为正三品,全天下独此一份),那么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正二品的户部尚书?还到此上任?不必奇怪,因为大晋一百多年以来实行的都是“两京制。”

它保留了一套较为完整的中央机构,包括六部、都察院、通政司、五军都督府、国子监、翰林院等,官吏的级别与称呼也和京官们相同,不过还是有区别的,比如六部都没有设立左侍郎和员外郎,都察院也没有设立左都御史,其中最有实权的三个人依次是应天参赞机务兵部尚书、应天守备太监、提督应天军务勋臣,分别对应文臣、宦官、武勋这三个群体,彼此之间相互制衡,继而避免某一方坐大。

尽管应天府的中央机构和顺天府的中央机构从名份上来说没有什么不同,但实际意义却是大相径庭,应天府没有皇帝坐镇,它的实权就远远比不上顺天府,相对于顺天府可以统御全国而言,应天府的主要权力范围基本上都局限在南直隶。

认真来说,应天的中央机构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再换个说法,它相当于大晋朝廷在江南地区的备份,毕竟皇帝在顺天府君临天下,所以真正的决策皆出自顺天府的中央机构,而应天没有皇帝这个主心骨,中央机构也就变得名不副实了。

正是因为如此,应天各衙门中存在很多可有可无的虚职,工作很是清闲,任职的官员被戏称为“吏隐”,朝廷按月发钱发粮,但他们基本上没什么正经事可做,慢慢的也就成了养老机构,党争失败的官员多会被平调到应天,实则是贬谪到应天。

太祖当年迁都时选择保留应天的中央机构(尤其是户、吏、兵、刑四部)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考虑,一是它有助于朝廷更好的经略富庶的江南之地,无论是征收南直隶六省的税粮、还是负责漕运和盐引勘合、抑或管辖驻扎在南直隶境内的五十三个卫(每卫五千六百名兵士,各下辖一定数量的千户所、百户所,隶属于五军都督府),都非常的便捷且高效。

二是它历来都是储君们的实习地,成祖和太上皇就都曾在应天府锻炼过。

第三,顺天府(长安城)距离关外不足千里,一旦蒙古人大规模的举兵南犯,形势急转直下,不容乐观时朝廷便可以暂时放弃顺天,退守至应天,直接启用应天的中央机构,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能正常运转,即便后续不能收复北方失地,但凭借长江万里的天堑,守住南方半壁江山还是没问题的,不至于到改朝换代的那一步。

闲话少叙,言归正传。

贾琬有些莫名其妙,搞不懂这样一位久经官场的大人物找自己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小透明做甚,但他还是打开了院门,想看看对方究竟意欲何为,反正总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在下贾琬,不知尊上此番前来所为何事?”贾琬微微弯腰行了一礼,能到尚书家里做门客的人,定不是等闲之辈,肯定比詹光之流强,该有的礼仪还是要有的。

门客解释道:“东翁很喜欢阁下所写的那首《浣溪沙》,明日是他老人家的生辰,他老人家会在尚书府里设宴待客,特命在下来给阁下送一封请帖。”

说着,门客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红请帖,贾琬双手接过,这才想起这位周尚书是何方神圣,此人不仅是尚书,还是一位著作等身的文学家,因擅长写美人词而闻名于世,早年曾以一首《醉花阴》在曲江宴上技压群雄,受到出席宴会的太上皇的欣赏,是士林中榜上有名的大儒之一。

察觉到贾琬眼神中隐藏的不安,门客又道:“小贾相公不必多想,除了您,东翁还邀请了许多应天府的青年俊彦,说是宴会,其实就是诗会,届时少不了要现场吟诗作词,他老人家对您的第二首诗词很是期待,您要有个准备才好。”

“明白了,请尊上回去转告尚书大人,学生深感荣幸,并且会全力以赴的。”

“善,明日上午会有轿子来接您去赴宴,小贾相公,在下告辞了。”

“恕不远送,慢走。”

......

傍晚,暮色苍茫。

“山雨欲来风满楼呐!”

点亮一盏烛火,贾琬负手站在窗边远眺那团在天边沸腾的白色闪电,凉爽的大风从不大却整洁小院子里呼啸而过,没多久,大雨从天而降,黄豆大小的雨滴前赴后继的落在长满苔藓的青灰色屋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大声响,院角那只用来贮水的大水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灌满,溢出来的雨水则顺着院门下的空隙流进巷子中间的下水道里,几经周折再流进护城河,汇入扬子江,最后奔腾入海。

身上只穿着肚兜和亵裤的香菱从后面抱住了他,将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来回的磨蹭,“嗯嗯唧唧”的撒着娇,就像一只发情的小母猫,看来撒娇确实是女孩子的天性,贾琬深吸一口气,将她拦腰抱起来放在柔软舒适的床上,三下五除二的脱掉衣服,欺身而上,没办法,自己买的贴身丫鬟,含着泪也要去履行做爷的职责。

大雨,就这样下了一整夜。

......

翌日,上午。

大雨终于停歇,大街小巷与亭台楼阁焕然一新,空气中都是泥土花草的芳香,煞是好闻,贾琬刚洗漱完,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尚书府的轿子就到院外了,他将昏昏欲睡的香菱托付给对面裁缝铺的孙大娘照顾,并约定晚上之前会来接她。

永宁坊,户部尚书府。

大门口人山人海,停满了五颜六色的轿子,应天数得上名号的文人士子差不多都来了,在一众门客的引领下,众人说笑着来到了宽敞明亮的会客厅,刚一落座,年轻貌美,衣着清凉的侍女们就端上来了茶水和糕点,她们跪坐在矮桌旁边,看样子是要在旁边全程为宾客们斟酒倒茶。

贾琬随便挑了一个不起眼的座位,盘腿坐好,前后左右的人向他致来礼貌的点头,他用微笑一一回应,就在暗自盘算要不要再祭出一首后世更为出名的大杀器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领着一位温文尔雅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众人立刻停止交谈,纷纷站起身,像是商量好一般,齐齐拱着手,异口同声道:“学生(晚辈)见过敦儒公!”

周敦儒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坐下,指着中年人介绍道:“这位是扬州巡盐御史林海林大人。”

贾琬睁大了眼,诧异的看着满面微笑的林如海,这都能遇到?众人再次起身,齐声称“学生见过林大人。”

林如海摆了摆手,道:“诸位贤达不必多礼,此乃敦儒公的私人宴会,不用拘泥于朝堂上的礼节,都请坐吧!”

周敦儒问道:“哪位是写‘佳人相见一千年’的贾琬贾重光?请出席一见。”

迎着在场众人不尽相同的目光,贾琬整理好衣袍,面色自然的信步走至大厅中央,躬身一礼,朗声道:“学生正是贾琬,见过敦儒公,见过林大人。”

“如海,你觉得此子如何?”

林如海上下打量了贾琬一番,点头道:“沉稳不失静气,豪迈不失风度,今知其为贾家子弟,又不足为罕矣。”

“林大人过誉了,学生何以克当。”

林如海笑道:“既然是贾家人,那便叫我一声‘姑父’吧,如此方能彰显亲近之意,重光且先归席,待散席后姑父再找你说话,姑父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贾琬道谢后回到座位,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便来到大家喜闻乐见的重要环节了,若是能用一首好诗或者好词在敦儒公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那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美事,故而前来赴宴的文人士子们在得到“题材不限”的规定后便开始苦思冥想,绞尽脑汁的想要一鸣惊人。

旁边的侍女红着脸小声道:“相公还没有想好么?别人都落笔了呢。”

“我不是没有想好,而是我脑子里的好诗好词实在是太多了,我在纠结用哪一首才能镇的住场子。”敲定新的受害者后,贾琬接过侍女奉上的毛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丑奴儿”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一柱香后,众人陆续的交了卷,周敦儒一张一张的翻阅,时不时的点头或者叫好,引得众人喜笑颜开,可这种宾主尽欢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待捧起一张词稿时,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就凝结了,然后大家就亲眼目睹他落下了两行混浊的泪水。

只见他捧着词稿,颤抖着嘴唇,喃喃道:“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好词,好词啊,重光,你真是给了老夫一个大惊喜呐!”

大家齐刷刷的看向面不改色的贾琬,林如海接过词稿,将这首词的上半阙念了出来:“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写的极佳,可为此词牌名的代表作,看来假以时日,我大晋又要出现一位和敦儒公一样的词宗了。”

周敦儒用袖子擦了擦眼眶,脸上的愤懑之情溢于言表,党争失败的直观体现就是从此远离了权利的中心,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对手将几代人用无数心血好不容易打造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这直比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还要痛苦一百倍。

“老夫何德何能,当不起这个词宗之称,如海啊,老夫乏了,你代老夫好好招待他们吧,老夫去也!”周敦儒说完后就在两个门客的搀扶下先一步离席了。

走到大门口,他又回过头,看着贾琬,凝视着他那双熠熠生辉的星眸,一字一句的说道:“重光,老夫在京城有一位至交好友,今年六十有二,官拜都察院左都御史,兼文渊阁大学士,他品行高尚,满腹经纶,是真正的道德大儒,一生却未曾收过一名弟子,只要你能通过殿试,老夫便给他写一封举荐信,让你拜在他的门下研习学问,老夫官海浮沉数十载,见过不知凡几的英才,自恃有几分识人之明,老夫看得出来,你是一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大鹏鸟,他年必将扶摇直上,但只靠你一个人在荆棘遍地,险象环生的仕途上是走不远的,你需要一位将你视如己出,悉心教导你的师父,而老夫的那位挚友最为合适,你们二人可以互相成就。”

都察院左都御史在国朝是正二品,地位尊崇,权利极大,文渊阁大学士虽然只是正五品,但它是皇帝的高级幕僚,有票拟之权,号称辅臣,贾琬深知能拜这种大佬为师将意味着什么,他二话不说,翻身就拜,沉声道:“学生多谢敦儒公的厚爱,请您放心,学生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众人羡慕嫉妒到快要失去理智了,这小子出门前是拜了哪尊真神,竟然平白无故的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就凭一首好词?一张好看的脸?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周敦儒心有戚戚的离席后,众人也就各自散了,林如海拍了拍贾琬的肩膀,先是勉励了几句,方才说出了一个请求。

“贤侄,姑父的女儿现客居在都中的荣国府,也就是她外祖母家,姑父前段时间外出巡查盐场时偶然遇见了一位悬壶济世的世外高人,在得知小女所患的胎病后,他为姑父调配了一盒丸药,只因太过贵重,姑父实在不放心让下人送上京,万一在路上出了意外就追悔莫及了,正好你不日就要进京赶考,如果方便,姑父想请你将这盒来之不易的丸药当面捎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