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回忆
付聆宣从关押自己的地方逃出来后,孤身一人在林子里走了大约二十分钟。
能看得出来,花落选的这个地方有够偏僻。
付聆宣隐在一棵粗壮的树干背后,掏出微型电脑,打开上面的定位仪——定位仪显示她现在在西山的半山腰处。
刚把定位仪关上,她忽然直觉背后一冷。
她缓缓将脑袋向后转去,只见从树干后,伸出一双纤细的手。
忽然,那人的左手掐住付聆宣的脖子,一个转身把她按在粗糙的树干上。她方才发觉,对方右手上,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她。
“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啊。”付聆宣冷静地一笑。
鹿嘉茵听后把举着枪的手放下,轻蔑地说道:“哟,这次没被我吓到?”
“我什么时候被你吓到过?你这家伙,像鬼一样走路没声音,习以为常了。”付聆宣道。
鹿嘉茵“啧”了一声,然后说:“我猜猜,浅羽放你走的?”
付聆宣心知不便让组织的人知道实情,无论对方是谁,便答道:“我自己逃出来的。”
即使如此,付聆宣想,她大概也不会轻易相信吧。
不等鹿嘉茵接下话,付聆宣揪住她的衣领问道:“你们在天空龙城做什么了?王宇婕呢?”
“没做什么,就擒到这一个,应该是被花落拿去审了。不过呢,”鹿嘉茵仍是轻蔑的语气,“天空龙城的军事实力,真是大不如前了啊。——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回去?”
付聆宣心中虽有不知所措,但还是表现出一副高傲的样子:“要你管。”
鹿嘉茵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还是不依不饶地说道:“我车在那边,走啊,我送你。”
付聆宣双眼逃避开鹿嘉茵的一脸坏笑,目光扫向别处,但双腿还是不由自主地跟着鹿嘉茵挪动开来。
鹿嘉茵背朝着付聆宣,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似是嘲讽又似是轻蔑,确也不得而知。
走了不远便上了一条林间小路,路旁停着一辆黑色的敞篷跑车。
鹿嘉茵拉开车门,帅气地坐上驾驶座。付聆宣跟着坐在一旁的副驾驶上。
“看样子,你的方向感略显欠缺啊。”鹿嘉茵讥讽地说。
付聆宣不服气地将头转向旁边。
车子发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树林里被扩大了数倍。
行驶了不久,终于上了大路。尽管鹿嘉茵把车上的音乐播放器开到最低声,但这声音仍是随风传得很远。不过,据鹿嘉茵说,这一带没有怪兽,也正因此花落才把据点选在这里。
付聆宣凝视着夜空中的星光点点,许久不语的她忽然开口道:“喂。”
“怎么了?”鹿嘉茵斜着目光一瞥道。
“你……为什么加入组织?”
一刹间,空气忽然变得安静了,周边只剩跑车微微减速的刹车声。
鹿嘉茵沉默了数秒,转过头来凝视着付聆宣,问道:“你想听我的故事?”
付聆宣目光也不回避,点了点头。
“唉。”鹿嘉茵轻轻叹了口气,缓慢地说道,“我没记错的话,组织成立前期,花落主要是靠话术把看中的人骗进来的。后期组织逐渐壮大,便直接对人表明自己的计划和理念,因此而更多地笼络了一批真正与她‘志同道合’的人。他们大多因为自身的不堪经历而仇恨世界……”
“我属于前者。”付聆宣说。
“其实,和你一样的那些人,基本上都已经被杀了——他们像你一样察觉不妙之后试图离开组织。但花落对于一切想要脱离组织的人,都是一个不留的。所以呢,现在你见到的,比如说浅羽他们,都是后来者之一。——不得不说,你还真是幸运啊。”
“同为不幸者罢了,没比你好到哪里去。”
车子继续减速。
鹿嘉茵缓缓道:“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啊,父母离异,母亲没过一年就早逝了。不久后,父亲再娶。继母比父亲年轻个大概三五岁。无论是曾经的家,还是后来的家,都只有我一个孩子。”
付聆宣一言不发,默默地听着,双眼屏息凝神地望着鹿嘉茵。
“自从母亲走后,父亲就变得越来越颓废。夜里我常从门缝看到他独自一人安静地坐在桌前喝酒。后来,一到天黑就自己一个人出门去了,直到凌晨,甚至是第二天早晨才回家。
“其实我很早就能看出来,继母内心并不是很喜欢我。但因为平时父亲在家,所以表现得一直还算平和。然而,从父亲夜不归宿的第一天开始,发生的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她殴打我,用尽一切办法折磨我。她甚至用刀划我。周围没有人,没有人能知道。等到父亲第二天回来,又装出是一副很平常的样子。父亲本就醉醺醺的,也不加关注便回屋去。到了晚上又是同样的结果。”
鹿嘉茵猛踩一脚刹车。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噪声。车子一个飘移,稳稳地停在了路边。
鹿嘉茵挽起黑色皮夹克的袖子,露出胳膊上一道道长条形的伤痕。付聆宣一眼望去,辨出那像是烧灼形成的。
鹿嘉茵侧过身子,猛地靠近付聆宣。二人四目对视,付聆宣的眼神直直地望向鹿嘉茵的眼睛,那水灵灵的双眼中,隐约闪烁着晶莹的亮光。
有那么一瞬间,空气安静了一会儿。安静得很彻底、很深刻。
“你不是我,你绝不会明白别人所经受的痛苦。”鹿嘉茵嘴角微微颤抖起来,咬着牙继续说道,“我也不是小孩子,我想要逃脱,想要报复,让折磨我的人都去死!我承受了整整两年,终于,有一次在她去拿烙铁的时候,我找机会抄起厨房里一把刀,从背后刺了过去。”
付聆宣听得双目呆滞,内心像被这一石激起了千层浪,翻涌着,尽力压制着,却无法平复下来。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杀人。当时的我,是闭着双眼的。然而,当我睁开眼睛,内心却并不感到有什么波澜——我在除恶,我在拯救我自己,为什么感到愧疚呢?”
有那么一瞬间,付聆宣仿佛在鹿嘉茵身上看到了一点花落的影子。
“我拿了保险箱里的一笔钱,然后趁没人回来逃出了那里。加入组织后,有一次我抽空让组织里的人帮我做了个伤情鉴定,”说着,她长舒了一口气,“全身总计六十多处刀伤,深浅不一,还伴随各种深及骨头的打击伤。……果真,用数据说话才是最有力的。”
鹿嘉茵的眼中,滴下几滴晶莹的泪珠。
她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伸出胳膊,左手猛烈地拍打着方向盘,一阵阵鸣笛声响彻夜空。“每个人都本是无邪的生命,为什么偏偏我要遭遇这些事?!为什么有些恶人就可以肆意妄为?!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的?!我从来不杀好人!他们不应该感谢我,感谢花落,感谢逐暗吗?被蒙在鼓里的人太多了,他们根本看不清真相……”
她激动得满脸通红,额头上的青筋凸起,全身因为大口喘气而起伏着。
她突然又转而冷静下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重新坐回驾驶座上。“抱歉,让你见笑了。”
付聆宣这才终于找到供自己说话的空当,伸出手搭在鹿嘉茵的肩膀上,说道:“冷静一下好吗?我理解你。虽然我没有亲身经历过,也不敢判断你杀人的做法是否正确。但我能肯定,你本身没有错。”
不到半分钟,鹿嘉茵此时的心情已完全平复下来,又露出一丝以往那样高傲又带一丝恶趣味的笑:“你他妈不知道有种东西叫作正当防卫吗?搞技术的,还是老老实实在你自己的领域发展吧。你跟我们这样冷血无情的人,走的本不该是同一个路子。”
付聆宣心想,这个家伙转变得怎么这么快?于是说道:“你这家伙,是谁刚刚倾诉得差点涕泪横流的?”
“闭嘴。”鹿嘉茵立即说,与此同时,猛踩一脚油门,付聆宣便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在座椅上,吓得心跳猛一加速。“安全带系好了。”
“切。”付聆宣小声嘟囔着。
此后,二人一直保持沉默着。中途,付聆宣时不时微微转头,眼睛看一眼鹿嘉茵。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
忽地,鹿嘉茵又猛踩一脚刹车,同时转着方向盘。跑车一个华丽的飘移,横在了大路上。
“前面就是你们的别墅了。”鹿嘉茵用慵懒的语气,缓缓地说道,“我就不开得太近了,免得被你那群朋友看到了,再作解释。我懒得多费口舌。”
看着付聆宣还有点不放心的表情,鹿嘉茵笑了笑,又补充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组织里那帮人应该不知道你们的位置。”
“那你怎么知道的?”付聆宣问。
“我啊?”鹿嘉茵又露出那种神秘的微笑,右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只要是我想知道的事情,我都会想尽办法去弄清楚哦。”说完,从一旁的包里掏出一把枪,“拿着,散弹的。”
付聆宣接过枪,终于轻松地付之一笑:“谢了啊,鹿鹿。”随后打开车门,下了车。
鹿嘉茵迟疑了一下,毕竟这是她平生里为数不多地被人如此亲切地叫外号。
或许,这个家伙算是她的第一个朋友——
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望着十多米外的付聆宣的背影,鹿嘉茵忽然高声喊道:“喂,猎鹰!”
付聆宣回过头:“怎么了?”
“要是以后,我们和你们双方发生交手,互相给对方留条生路!”
付聆宣点点头道:“会的。不过相比之下,我更希望这种情况不要发生。”
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行走着,付聆宣感到对鹿嘉茵仿佛有了不一样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