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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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心如诉故人知

——齐白石的交友与知己

齐白石是个不爱交往,也不善于交往的人,和张大千、刘海粟这样的艺术家相比,他比较孤僻,喜欢独处,如他的老师王湘绮所形容的“有高世之志,而恂恂如不能言”,是一个“非知交不妄应”的人。他的家中,平时很少有客人,更少有高朋满座的热闹景象。他也很少参加文人雅集、朋友聚会,也极少外出访友,过着近于乡居式的清静生活。但这并不意味齐白石没有要好的朋友,只是不轻率交友,不善也不愿表面应酬、虚与周旋而已。在他一生的各个阶段,都有一些十分要好的朋友。对这些朋友,他都以诚、义相待,不巴结也不恃傲,对帮助过他的人,总是抱着一颗感激之心,永不忘怀——如他的印文、对联所表述的“肝胆照人”“患难见交情”“一别故人生百忧”“一饱难忘友,平生独负亲”。

齐白石的朋友可分为两部分,一是青年、中年时期的,一是晚年即居京后的。青年时代的朋友,以龙山诗社的社友及诗友为主,如黎松安、黎雨民、王仲言、胡立三、罗真吾、罗醒吾、陈茯根、张登寿、胡仙谱,以及在湘潭认识的夏午诒、郭人漳及杨度、杨重子兄弟等。彼此出身虽不同,却相处得很好。白石说:“他们大部分是财主人家的子弟,至不济的也是小康之家,比我的家景,总要强上十倍,他们并不嫌我出身寒微,一点没有看不起我的意思,后来都成了我的好朋友。”(97)王仲言、张登寿还成了他的儿女亲家;(98)罗醒吾参加了同盟会,在1908年曾邀齐白石游居广州一年,并多次请他以卖画的名义为革命党传递文件。(99)黎松安长期在家乡办教育,其子黎锦熙幼即熟悉白石,后成为著名语言学家,又同居北京,他的夫人贺澹江从白石习画,他为白石编过年谱、画集、诗集,白石有些难以向外人启齿的事(如为孙儿找工作),可以径直找黎锦熙。不过,这些朋友中,与白石最为要好的,当属王仲言。

寡交因是非

患难见交情

行书题跋 1943年

王仲言,名训,号蜕园,胡沁园的外甥,小白石三四岁,熟读经史,长于诗文,但屡试不第,以做家馆教书为生。白石27岁拜胡沁园为师时,王训正在胡家从陈少蕃读书,二人一见如故。齐白石初学诗文,多得益于王仲言的帮助。齐白石回忆说:“一次诗社要印诗笺和信笺,由于我做过工匠,能刻板,仲言提议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并约法三章,工作室的门要锁上,所需的材料用具,以及午餐饮用供用等物,均须用书信从窗户传达,不许口头索取。”(100)为什么呢?原来齐白石初识大家时,还不擅作文,王仲言这么做,是妙巧逼他练习写书信作文,其良苦用心,让白石深为感动。后来,二人结为儿女亲家——白石的二子子仁娶仲言之大女儿为妻。子仁早丧,王仲言“坚持女儿守节,不另适人”,与看重两人的友谊颇有关。白石《往事示儿诗》自注云:“余少苦贫,廿七岁始得胡沁园、陈少蕃二师。王仲言社弟,友兼师也。”又在日记中写道:“仲言社弟,友兼师也,往后凡关于他的片言只字,是吾子孙,都要好好保存,视为珍宝。”(101)“友兼师”三字,道出了白石与仲言的真实关系,也道出了白石的感激之情。王仲言曾在黎松安家任塾师,黎锦熙就是他的学生之一。(102)齐白石的子孙多人,也都在他门下读过书。《白石诗草》(1933)是由王仲言删选修订的,白石诗曰:“廿年绝句三千首,却被樊王选在兹。”王即王训。1934年,湖南大旱,本来清贫的王仲言,面临断炊绝粒之危。白石闻知,立刻寄钱相助,并再三请求他到茹家冲教孙子佛来读书,以助其生计。王仲言深感老友厚意,有《白石闻余今岁旱饥,寄金相救。感赋二绝句》。其一曰:“一纸飞来慰我思,故人分惠自京师。雏孙喜报私相语,明日吾家可续炊。”(103)年底齐白石又寄羊裘给王仲言,仲言亦有诗记其事:“年荒时难两相侵,故友燕京独系心。昨日有书遥寄我,一裘远惠抵千金。”(104)王仲言《退园诗草》与齐白石唱酬、过从、送别之作就有60余首。(105)

老年流涕哭樊山

流涕哭樊嘉

王樊先去天留齐大作晨星

樊增祥(1846—1931),原名嘉,字嘉父,一字天琴,号云门,别号樊山,湖北恩施人,光绪三年进士,历任渭南知县、陕西布政使、护理两江总督等。是晚清民初著名诗人,诗风绮丽,亦能书。1902年,白石第一次远游至西安,经好友夏午诒介绍认识时任陕西布政使的樊增祥。白石赠以印章,樊报以50两润银,并为白石订了刻印润例。这是齐白石第一次得到名人为他写的润格,远游期间每到一地,就挂此例,招来不少顾主。在西安,白石常到樊府谈艺论诗,二人成为忘年交。樊樊山诗文得慈禧赏识,他想荐白石做内廷供奉,为慈禧代笔,白石婉言谢绝。此后15年间,白石或远游或居家,与樊山时有书信往还。辛亥革命后,樊山以遗老身份闲居北京。1916年湖南兵乱,樊山写信劝白石到北京以画谋生,于是白石有1917年的北京之行和一年后的定居北京之举。在1917年来京期间,他常去看樊樊山,樊樊山还介绍他认识了著名诗人易实甫(顺鼎),他们都喜欢一起去听戏(白石出京后,有“堂上歌声可断肠,燕京暗淡战烟昏”句记其事)。白石还把自己的两本诗稿交给樊山删定,樊很欣赏白石的诗,写了一序一诗,并劝他出版。其序文称白石“书画皆力追冬心,今读其诗,远在花之寺僧之上,真寿门嫡派也”。又说“凡此等诗,皆从刿心patch肝而出,意中有意,味外有味”,称赞有加。次年,齐白石在家乡,作《闭门听雨图》,画樊樊山在张勋复辟兵乱时“闭门听雨”(樊氏序白石诗集,有“今吾幸于昆明劫灰之余,闭门听雨”句),并赋长诗《题画寄樊樊山先生京师》,诗的最后云:“可怜身世寒蛩似,号向人前听者稀;何若老樊闭门居,春风不得入罗帏……我欲借公门下住,秋雨打门红叶飞。”表示了要北上的意愿,第二年(1919)春,他果然定居北京。到北京后,二人时有往来,在一起谈诗论画。1926年,白石父母逝世,他请樊樊山写墓碑与像赞,可见樊山老人在他心里的分量。1928年,白石编第二册《白石诗草》,仍请樊山选定,樊山将“其句有牢骚者,或未平正者,痛删之”。(106)1931年3月,樊樊山在北平逝世,齐白石亲往樊府吊唁。一次齐白石与宗子威谈樊山诗,是夜做梦,与樊山相见,醒后怅然,即作两首绝句,其中一首是:

似余孤僻独垂青,童仆都能辨足音。

怕读赠言三百字,教人一字一伤心。

他的印章“老年流涕哭樊山”“流涕哭樊嘉”“王樊先去天留齐大作晨星”等,都是纪念樊山的(“王樊”指王训及樊山)。

陈师曾(1876—1923)是人们熟悉的著名画家、诗人、篆刻家,论年龄他比白石小10多岁。但他出身名门,文化修养深厚,见识卓绝,在民初北京画坛的地位比齐白石高得多。1917年白石赴京期间,因在琉璃厂南纸店挂单卖印卖画,被陈师曾发现,到法源寺去访他,二人一见如故,遂成莫逆。齐白石拿出自己画的《借山图册》请师曾看,师曾极为称赞,后又借回家去观赏。不久,师曾为白石所画墨梅题诗,称“齐君印工而画拙,皆有妙处难区分”,并劝他走自己的路,画出自己的个性,不要管别人怎么说。师曾的欣赏与支持,使白石极为兴奋,于是两人开始了频繁地交往。那时,白石住在宣武门外的法源寺,师曾住宣武门内,距离不远。“他每天晚上,总是挟了他画的卷轴条幅之类,进宣武门,到陈师曾家去,很谦逊地请求指教。”(107)北京画家很多,陈师曾何以对齐白石特别青睐?这原因,一是齐白石强悍拙朴的画风与师曾的画风有所接近;二是他很喜欢齐白石画的那股清新的山野之气,这种气息在当时北京画坛流行的摹古画作中是没有的;三是师曾年轻时曾随任职于湖南的父亲在长沙生活,也曾得到过胡沁园的指教,彼此在感情上能够较快接近;四是师曾推崇文人画,齐白石虽有农民气质,却兼能诗书画印,与师曾的气质爱好相近。这年秋,白石南返,作《京师杂感》十首,其中之一是感念陈师曾的:

槐堂六月爽如秋,四壁嘉陵可卧游。

尘世几能逢此地,出京焉得不回头。

“槐堂”为陈师曾的斋号,齐白石出京的时候,最感留恋的是陈师曾。

从1919年白石定居北京到1923年间陈师曾逝世,两人的交往非常频繁,友谊也更加深厚。那时候,齐白石的写意画多模仿八大山人,北京人不喜欢,定价很低,也很少有人买。他的诗句“诗名未播画名低”“画到如今不值钱”“冷逸如雪个,游燕不值钱”,都是记述这种窘况的。在陈师曾的劝说下,他吸收了吴昌硕、赵之谦等人的粗笔画法,进行了长达10年的“衰年变法”,终于大获成功。在齐白石决定变法和选择变法方向的过程中,陈师曾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陈师曾本人的画,对白石也有影响。陈师曾对他的帮助,白石毕生都抱着感激心情。1922年,陈师曾与金城等到日本举办“第二回中日绘画联展”,携带了白石的杏花与山水等作。白石的作品在东京大受欢迎,全部以高价售出——花卉每幅卖100元银币,山水每二尺就卖250元银币(在北京,他的一幅扇面的润格仅2元银币)。“这样的价码,在国内连听也没有听到过,更不要说卖得上卖不上了。”(108)白石兴奋之余,作了一首诗:

曾点胭脂作杏花,百金尺纸众争夸。

平生羞杀传姓名,海国都知老画家。

日本卖画产生了连锁反应,齐白石的画名逐渐远播,外国人、画商和国内求画者逐渐登门。卖画状况改变了齐白石的生活和地位,也更坚定了他继续变法的信心,与陈师曾的友谊也更深厚了。1923年,陈师曾奔继母丧,急返南京,竟患疾而死,年仅47岁。白石痛失良友,悲悼不已。以后多年,每见师曾画作,都不免难过。从以下题画诗可知其大概:

哭君归去太匆忙,朋友寥寥心益伤。

安得故人今日在,尊前拔剑杀齐璜。

——《见师曾画,题句哭之》

人人夸誉妙徐黄,画出花枝满纸香。

造物有才天欲忌,翻教老泪哭槐堂(109)

——《松安席上见壁间陈师曾遗画》

槐堂风雨忆相逢,岂料怜公又哭公。

此后苦心谁识得,黄泥岭上数株松。

——《题陈师曾画》

君我两个人,结交重相畏。

胸中俱能事,不以皮毛贵。

牛鬼与蛇神,常从腕底会。

君无我不进,我无君则退。

我言君自知,九原毋相昧。

——《题陈师曾画》

知己有恩

惜君肠欲断

受恩慎勿忘

在与陈师曾交往的几年中,两个人在画风上确实相互影响。1999年北京故宫博物院举办“陈师曾画展”,不少作品让人想到齐白石20世纪20年代初的画。“君无我不进,我无君则退”之说,应非虚言。但比较而言,两人谁影响谁更多些呢?当然是陈师曾对齐白石的影响更大。但这种影响,只限于20年代前期,衰年变法后,齐白石戛戛独造,自成一体。除了部分花卉还有吴昌硕的影子外,再也看不出陈师曾以及诸多明清画家的痕迹了。

齐白石终生感激陈师曾的帮助,晚年曾对齐良迟说,他的成功与成名,“都是搭帮陈师曾喽”。——湖南话“搭帮”即“靠了”之意。这真实地表达了齐白石的心情。

徐悲鸿(1895—1953),是继陈师曾后齐白石的又一位知音。20世纪20至30年代,白石强悍的画风与北京国画界流行的画风相左,他常受到一些人的讥讽。林风眠1927年请他到艺专教书,曾受到艺专一些教员的抵制。(110)当年秋,林风眠离京南下;1928年,国立北平艺专改制为北平大学艺术学院,齐白石任教授。这年底,徐悲鸿任院长,曾三访齐白石,请他继任中国画教授(111),二人相谈投机,成忘年交。三个月后,徐悲鸿辞职南返。未久,齐白石作《杖藜扶梦访徐熙图》,寄赠悲鸿,并题诗两首。曰:

杖黎扶梦访徐熙图 约1931年

草庐三请不容辞,何况雕虫老画师。

深信人间神鬼力,白皮松外暗风吹。

(戊辰秋,徐君悲鸿为旧京艺术院长,欲聘余为教授,三过借山馆,余始应其请。徐君考试诸生,其画题曰“白皮松”。考试毕,商余以定甲乙,余所论取,徐君从之。)

一朝不见令人思,重聚陶然未有期。

海上风清明月满,杖藜扶梦访徐熙。

(徐君辞燕时,余问南归何处,答云:月缺在南京,月满在上海。作画寄赠徐君悲鸿,并题二绝句,犹有余兴,再作此幅。借山吟馆主者。)

徐悲鸿与齐白石保持着书信来往,并不断购买白石画。1932年,徐悲鸿编的《齐白石画集》由中华书局制玻璃板印行。所收作品,以北京画坛所鄙视的白石山水画为主。悲鸿作序称齐白石艺术“由正而变”,“至广大尽精微”。白石在样书封面题:“从来画山水者惟大涤子能变,吾亦变,时人不加称许,正与大涤同。独悲鸿心折,此册乃悲鸿为办印,故山水特多。安得悲鸿化身万亿,吾之山水画传矣。”他以画谢赠悲鸿,并作《答徐悲鸿并题画寄江南》诗:

少年为写山水照,自娱岂欲世人称。

我法何辞万口骂,江南倾胆独徐君。

谓我心手出异怪,鬼神使之非人能。

最怜一口反万众,使我衰颜满汗淋。

白石一向看重自己的山水画,但自陈师曾后,很少再有人肯定他的山水。徐悲鸿恰恰选编他的山水之作,真使他高兴,白石在诗中毫不隐讳对这种“倾胆”称誉的感激。1935年初,徐悲鸿到北京为傅增湘画像并办小型个展,白石抱病前往看望、参观,并题词:“余画友之最可钦佩者,惟我悲鸿……今日所展尤胜当年,故外人不惜数千金购求一幅老柏树合矣。”1936年,徐悲鸿在《中国今日之名画家》一文中,称“齐白石之长处在有色彩……写昆虫突过古人。其虾、蟹、雏鸡、芭蕉,以墨写者,俱体物精微,纯然独创”。后二人不断有书信与画作相往来。1945年,徐悲鸿与沈尹默发表“齐白石画展启事”,称“白石先生以嵌崎磊落之才,从事绘事,今年八十五矣。丹青岁寿,同其永年,北平陷敌八载,未尝作一画,治一印,力拒敌伪教授之聘,高风亮节,诚足为儒林生光”。(112)1946年徐悲鸿主持北平艺专,再次延请齐白石为教授,二人往来更勤,交情益深。齐白石的看护夏文珠离他而去后,徐悲鸿夫人廖静文到处为之打听,后又登报为之招聘看护……1953年,徐悲鸿不幸病逝,家人和朋友怕他过于伤心,就一直瞒着他,直到1956年他才获知消息,那是他逝世前一年的初秋,白石仍拖着衰老之躯到悲鸿故居,默默地站立了许久。(113)

徐悲鸿与齐白石的友谊,首先是他推崇齐白石的创新精神,这种创新精神与他对中国画的改革有某种相近之处。在他主持北平大学艺术学院的时候,受到了“保守画家”的“攻击”,而齐白石同在受“攻击”之列,他视白石为知音,把齐白石最受攻击的山水画编成画册,正与这一背景有关。就艺术而言,徐悲鸿真正喜欢的,是齐白石“体物精微”的花鸟画,尤其是昆虫、水族、雏鸡之类,而非白石老人大写意的山水人物。齐白石所看重徐悲鸿的,主要不是徐悲鸿的画及其革新中国画的主张,而是他的知遇和支持,如他在给悲鸿的信中说的“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君也”。

白石的好友,还应特别介绍的,前后有夏午诒、郭人漳、黎丹、黎松安、罗醒吾、罗真吾、杨度、杨钧(重子)兄弟、梅兰芳、张次溪、朱屺瞻、王森然、胡佩衡等。限于篇幅,只好删略。

后排左起:廖静文、徐悲鸿、齐白石、伍德萱。后排右立者:王森然。20世纪50年代初拍摄

齐白石与老舍、胡絜青夫妇

齐白石、梅兰芳

总的来说,齐白石喜静不喜动,不轻易交友,即便好友也并不经常来往。“诸君不若老夫家,寂静平生敢自夸。尽日柴门人不到,一株乌臼上啼鸦”(114)。“青门经岁不常开,小院无人长绿苔。蝼蚁不知欺寂寞,也拖花瓣过墙来”(115)。这是一种幽寂、甘于自守的日子。细察一下白石的友人便知,他们大多是同乡、同门,他的儿女结亲也多从同乡、同窗的后代中择选,如儿媳张紫环乃好友张仲飏之女(116),女婿易恕孜,是幼时好友易光远之孙。与白石相交甚厚的黎锦熙、张次溪等,他们的父辈都是白石的同乡或同门好友,这就是说,白石的交际,宗亲(包括师门同宗)和乡亲占重要位置。可以说,他的孝亲、慈爱、重友种种感情行为,并不出自以“普遍人性”观念为本的西方博爱精神,乃源于宗法制乡村中国和儒家观念的陶育。在中国的乡村社会里,每人都有一个以血缘亲属关系为经线的人情网;其次,乡村生活具有很强的地方性,地方圈内的人彼此熟悉亲近,在相当程度上,“地域上的靠近是血缘上亲疏的一种反映”(117)。从小长在都市(尤其近代商业都会)或长期生活在变动环境中的人,一般不会像齐白石这样看重宗亲性、地方性的人情联系。如徐悲鸿,他的结交名单与白石不大相同,他所重的,首先不是宗亲(甚至不是自己的亲属)、乡亲和“世交”,而是事业和情感的需要。他的游学日、法、德,访问东欧、南亚,他的职业与职务选择,包括几次爱情婚姻纠葛,都显示着与乡村人际关系的距离。徐悲鸿生在相对开放的江南,从小跟随父亲徐达章四处画像卖艺,不到20岁就离家外出教书,继而独自到上海谋生,这一切,加上西方文化的教育,造就他的人生观、亲疏观和交际原则。这些观念更贴近于现代社会,而非古老的乡村社会。齐白石和徐悲鸿的这种不同,典型地反映着20世纪中国复杂多样的人际关系原则,以及对文化生存方式的不同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