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根川河畔
明治二十年(1887年)初秋,在我13岁那年搬到下总的布川。搬到布川后的两年间,每一天对我来说都弥足珍贵。这倒不仅是因为离开父母,远走他乡,而是新婚后的长兄在布川开设诊所,我作为书生每天面对着兄长、代诊医生以及药剂师三人,跟当地居民的方言也不通。在此状态下,我经历了很多新鲜的体验。
我自己可能不太记得了,其实在布川的两年间,跟老家的父母通信非常频繁。两年后父母终于也搬来与我们同住时,他们还抱怨信中的内容过于夸张。或许当时为了让父母有兴致阅读,我的信中用了夸张等具有文学色彩的表现形式。例如后面要说的两只狐狸以及邻居遭受刺伤的事情,因为本来就觉得比较灵异,所以在信件中详细向父母汇报了原委。
那两年我过得非常有趣。虽说孤单,没人特别关照我,但总能发现新鲜的事物。例如,我一直认为石榴是酸的,不料真正品尝之后才知道还有甜石榴。其实这种对小孩子认知以及价值利害判断产生影响的新发现非常多。我当时没有上学,理由是身体不好,所以贪玩的我光着身子跑跳也丝毫不会激怒长兄,有时候还光着身体耍短棍,是一个十足的调皮少年。一旦兄长回来之后,我便认真坐在屋里看书,干着“两面三刀”的事情。
当时尾崎红叶在东京与砚友社的同好发行了名为《我乐多文库》的同人杂志。四六判大小的纸张一直出版到第16期。当时江见水荫尚未加盟,是石桥思案等四五个闲散人士在编辑这份杂志,印象中出到第16期是明治二十一年(1888年)的事情。狐狸的灵异事件的主角之一,手腕被割伤的邻居小川家一位小叔,恰好有这一套杂志,所以当时还是孩子的我有机会阅读它。据说是东京一位名曰石合的学者送的,至于他跟小川家的关系,我不得而知,总之他会把最新的杂志寄过来。
因为喜欢阅读杂志的缘故,我常拜访小川家,而且还会读给养伤赋闲在家而觉得无聊的这位小叔听。或许是我有浓厚的关西腔,我读起来兴致勃勃,小叔听着亦饶有趣味。当时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砚友社的《我乐多文库》。如今这些被视为珍本的杂志,当初一问世我即可埋头阅读。现在看来,并不是所有的内容都值得一读。当时坪内逍遥的《当世书生气质》开始获得舆论界的认可,但是却不见《小说神髓》在市面流通。
更愉悦的是,在接触最新潮的文学的同时,我还阅读非常古典的作品。长兄诊所的代诊医生和药剂师虽是书生,看的东西却跟砚友社文学相反,竟是些如《浮世杂志》那样记载丑闻怪事的杂志,还有就是如《亲釜集》这种竞相刊载都都逸的杂志。
这些花柳界的杂志,尺寸约四六判大小,封面画着三味线的拨子,内文写着“亲釜集”,侧面则画着一只正在侧耳倾听的猫。他们订购了这些杂志,所以我常跑到那边阅读这些花柳杂志。与此同时,还能读到砚友社以及坪内逍遥的作品,想不博学都难!
从东京给布川小川氏寄送珍品新刊书的人姓石合,是幕末著名学者田口江村之子,名字好像是“震”。不知小川家从哪一代开始特别尊崇学者。田口江村在维新之际走投无路,投奔小川家后借用其家宅邸建了三间大杂院房屋。江村回到东京后就把房子留给了小川家。
我家长兄就是租借的这处房屋。幕末时期到江户周边投靠亲故的人士颇多,石合算是其中一例,其实也反映出幕末历史背后悲剧性的一面。父亲从故乡搬来住的时候,书柜里还保存有羽仓外记的文章。
不过当时还是孩子的我并不知晓内情。石合像是过去颇受小川家小叔的照顾,所以经常探望手臂被砍的这位小叔,而且还不断寄送图书杂志。这位小叔则摆着架子说送些什么来挺好的。当时确实赶上文学界的新机运,虽然《都之花》之类的作品还未面世。不知道石合自身有无子孙,能坚持给小川送书总觉得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情,石合要是不热情好心的话是做不到的吧。
就这样,在阅读新刊图书的同时,我还阅读《亲釜集》这类杂志,而在东京的次兄还源源不断地送给我他看完的书。其中歌集居多,读多少都不为过。
诸如县居门人的著书、村田春海的歌集、千荫的歌集等等,至于次兄是通过何种方式送过来的,我已经记不清楚了,总之顺便之时总会有书送到。
对于具备阅读能力的少年而言,只送来这种古典著作是不可能满足其求知欲的。那时的我热衷于了解更多事实,对于书“来者不拒”,即便这样仍有欲求不满之感。其他种类的书我也会涉猎,不去上学的我有的是时间。次兄大概有意将我引向歌人的道路,却无奈我涉猎过于杂乱无章。双亲过来之后形势大变,爱唠叨的两位老人不仅让我,也让长兄束手无策、战战兢兢。
这种生活大约维持了两年,直到明治二十二年(1889年)秋天。虽然也有一些不好的记忆,总的来说是我最享受自然生活的两年。
如此想来,继播州的三木家之后,布川的小川家给予了我第二个滥读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