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好人坏人他都要当,他不累吗?
齐州历城县的街上出现一对奇妙男女。郎君有扇在手,俊眉修眼,见之忘俗。女郎板着张脸紧随其后,将距离把握得刚刚好,像个深藏不露的护卫。
嬉皮笑脸的郎君走累了,在茶棚歇脚,铁面无私的女郎也跟着坐下,却坐在另一张桌。
“老板,上一壶茶。”
“老板,这里也要一壶。”
老板在两张桌之间晕头转向,“哎哎哎得嘞。”
这二人正是再次独自上路的闻人衍,以及缠着他不放的灵犀。
那晚醒酒后,闻人衍向灵犀告辞,灵犀一头雾水,羞愤难当,不明白怎么就没谈拢不需要她的诚心了,于是铁青着脸一路跟随,软磨硬泡誓不罢休。
茶摊上,老板端茶走向闻人衍,他扇子往肩后一指,“先给她吧。”
“得嘞。”老板调头把茶水放在灵犀桌上。
灵犀也不客气,‘顿顿’喝了满杯,暖身暖胃,跟他走了一上午也游说了一上午,早就口干舌燥喉咙冒烟。
老板给闻人衍上茶,故作热切地奉劝他:“这位公子,我看你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不像跟家中老婆置气的人。”他压低声音,更加真挚,“大丈夫嘛,让让步,哄哄得了。”
灵犀听到这眉头紧锁,一屁股坐在闻人衍对面,将茶壶往桌上重重放下,“老板,这儿每日客来客往,怎么都没锻炼出你的好眼力。”
老板大嘴微张,两眼发直,自己就客套客套还乱点鸳鸯谱了?
灵犀:“你其他桌的客人不用招呼吗?”
老板尴尬给她赔了两句礼,赶紧开溜招呼别的客人去了,临走还转头再看那郎君,见他怡然自得吹着茶汤,一副妙趣横生的样子,老板倔强地在心里说,这两人关系绝对不简单,不承认也不简单!
隔壁桌坐下两人。
“老板上茶!”“哎~来嘞!”
那两人聊得热火朝天,一个说道:“黄河门这下是真的悬了。”
另一个极目远眺做深远的思考状,“是啊,万想不到这公子闻人会下此毒手。”
灵犀缓缓看向对面闻人衍,他原本吹着茶沫子,听罢搁下茶杯挠挠眉尾,转头看那两人。
那两人还在叹,“黄河门也真是,怎么能拿假的《服饵治作经》骗人呢?那可是汤谷,一帮神神叨叨的隐居方士!脾气可吓人呢,这不就一翻脸给柳掌门下毒了?!”
“这下可好,请公子闻人救命,却要把命搭进去了。”
“二位。”灵犀拿过桌上佐茶的小点,给了隔壁桌,“你们说黄河门的柳掌门中毒了?还是公子闻人下得毒?”
“可不是嘛!”那二人搓着下巴打量她,“你也知道公子闻人啊?”
灵犀瞥了眼边上某个人影,“略有耳闻。”
“我跟你说!这事得从前段时间黄河门找到汤谷奇书说起。”那两男人见有漂亮女郎打听消息,自然说得是嘴皮翻飞、添油加醋。
灵犀听完问:“那柳掌门中得是什么毒?”
“这上哪知道,据说是奇毒,少有人能解。姑娘你想啊,那是公子闻人下的毒,自然只有公子闻人能解了。”男人摸摸鼻子,终于问:“姑娘,贵姓?”
“林。”
灵犀回到闻人衍那桌,坐下意味深长地看他,故意道:“他们说了,公子闻人下的毒,只有公子闻人能解。”
自那晚之后,她对闻人衍的情绪就十分复杂,讨好也不是,发火更不能,但她也发现了,要让他生气也是件难事,往往自我到头的人,连对人生气都觉得多余,因此她反而百无禁忌了。
闻人衍突然道:“想不到你还有张乌鸦嘴。”
“我说什么了?”
“你问过我,他要是作恶怎么办。”
灵犀想起自己是问过,便不怀好意道:“所以你要怎么办呢?”
闻人衍搓着茶盏,听出了她的幸灾乐祸,挑眉说:“这事是黄河门作茧自缚,但也算因我而起。我要是没任凭三姑娘天马行空发挥想象,柳掌门也不至于受这糟罪。”
灵犀脸一黑,“我明白了,不是因你而起的毛病你就不治。”
“差不多吧。”闻人衍抓起扇子,悠悠站起身,“我去黄河门看看。”
“我也去。”
闻人衍站住脚步,笑问她:“你就一点不急着回去?不担心你家阿郎吗?”
灵犀坦然答复:“担心,但不着急。因为我和他们约定过,要是出来一个月没回去,就派人来齐州找我,因为那样我一定是找到了你,并正与你周旋。”
“呵。”闻人衍也不知是夸是损,“叫你小狐狸还真不冤枉。”
二人再次沿路上山,只不过这一次,是以公子闻人和林东这样真假掺半的组合。
黄河门前,在恢弘门第前被两个弟子拦下。
灵犀为了名正言顺地跟着,决定当回跟班,率先手一伸介绍道:“这位是公子闻人,在山下得知黄河门阴差阳错因《服饵治作经》惹来祸事,特地前来看诊。可否让我们见见掌门?”
那弟子相互对视,抠抠耳朵,困惑发问:“你说他是谁?”
闻人衍拱拱手,春风化雨道:“麻烦通报,就说公子闻人来为柳掌门看诊。”
柳掌门静养的后山小院。
柳月梧趴在病榻前,脸上泪痕都已干透,她紧握柳掌门疲惫无力的手,睁眼望着被子上的一片药渍,良久才眨下眼。
柳千玟正在屋外与第不知道多少个大夫交谈,齐州善药理的大夫来了个遍,无一能解柳掌门身中的奇毒。
大夫都说,下毒之人存了折磨的心思,所下之毒层层递进,不到第二天,永远不知道会恶化到何种程度。眼下还仅限皮肤起疹,刺痒难耐,一个缠绵病榻的人硬是痒得哀嚎不断,难以入眠。
一黄河门弟子神色慌张的从院外快步走来,伏耳对柳千玟说了什么,惊得他随即看向床边发愣的柳月梧,而后并未惊动她,疾步走了出去。
来在后山别院的堂屋,黄河门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一男一女。
灵犀率先见到柳千玟靠近,手肘一杵,提醒在旁摆弄桌上饰物的闻人衍,他抬眼一笑,朝柳千玟拱手抱拳。
柳千玟三两下扒拉开挡路弟子,双眸阴沉直奔闻人衍,抓他两臂沉声问:“你说你是谁?!”
闻人衍看看胳膊上攥得骨节发白的手,自报家门:“密州汤谷,闻人衍。”
柳千玟陡然泄气般撒开他,“你果然……不…不对…空口白牙,你如何证明你就是公子闻人?”
灵犀看得真切,他眼中血丝遍布,嘴唇发白,一个不懂医的也看得出这是许久没合过眼了,无疑是遭那假闻人打击不小。
谁知闻人衍并不费口舌自证身份,而是问:“少掌门,上一位找上门的公子闻人身上可有股好闻的香气?”
柳千玟片刻愣神,厉声问:“你从何处得知?”
灵犀也愣住了,这几日她一直跟着闻人衍,他从没与其他人有过接触,又怎么会知道假扮的他的人身上是什么气味,除非他长了个狗鼻子。
闻人衍再次拾起那个桌饰,拿在手里掂了掂,“他在这间堂屋留下的气味还没散尽。”
灵犀暗道,还真长了个狗鼻子。
另一边柳千玟瞳孔骤缩,那日的假闻人身上确实携带异香,也曾把玩过那只桌上的木雕。可别说是几日过去,就是在那人走后的两三个时辰,堂屋中的香气也早都散尽。
但听闻人衍介绍,“这是种西南地区用来驱除蛇虫鼠蚁的配方,我眼下能分辨的有藿香、薄荷、菖蒲、野决明、樟脑、硫磺…”话到此处他闭眼细嗅那木雕,“还有一点点甘松、白芷。”
见无人接话,他轻松道:“如果柳少掌门觉得荒谬,大可请人下山将这几味药材抓来,你闻过就知道我是否在胡编乱造。”
一个有眼力见的下属记下药名,趔趄两步,快马加鞭下山抓药去了。
众人在堂屋并没干等太久,那下属气喘吁吁赶回来,打开手中纸包,双手呈上。不等柳千玟一一过目查看,堂屋中便已弥漫起淡淡香气,材料未经过炮制,但闻着已与柳千玟记忆中的味道出现重叠。
这要么是见着真神了,要么,他就和那下毒之人是一伙的。柳千玟合拢纸包,心情复杂。汤谷神秘,他并没有验明正身的办法,这也是为什么会让下毒之人钻了空子。
闻人衍见他纠结,提了个建议,“毒性不等人,柳少掌门若还疑心,可以去找经验老到的大夫查验我所开药方,但前提得先让我瞧过病人,我才能把这药方开出来不是?”
片刻,柳千玟沉默地比了个请的手势,领二人步入院中小径,前往柳掌门静养的寝室。
屋内。
柳月梧见到来人僵直起身,她眼里的迷惑多得直往外溢,表情却是木的。
闻人衍朝她一笑,对柳千玟道:“柳少掌门,人多了施展不开,屋里暂且只留你我二人,让三姑娘先出去吧,我想她也有些问题想要跟灵…东聊聊。”
灵犀站在门边扯扯嘴角,心说难题都抛给我是吧?而后朝柳月梧点了下头,示意她跟自己出来。
柳月梧一步三回头,来到院里,呆呆问灵犀:“林姑娘,你们怎么会来?杨二郎跟我哥在屋里说什么呢?”
灵犀想了想,简单道:“我们在山下得知柳掌门被假公子闻人投毒,就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柳月梧没听明白,“假公子闻人?”什么叫假公子闻人?假的不是他们找到的《服饵治作经》吗?难道不是哥哥拿假经书诈公子闻人上门,被识破后遭他报复?
灵犀解释:“下毒的人应该是由窥觊经书之人所假扮。”
柳月梧不敢相信,“可…可他不像是假的啊,当日他号脉开药的手段真叫神了,一定是精通医术之人才有的本事。”
灵犀腹诽,是,否则怎么会连真的跟他相比都成了赝品。所以,这个假的得有多真?
她好奇问:“三姑娘,你能否对那位公子闻人的外貌稍加形容?”
柳月梧对他记忆深刻,甚至不需要回忆,“他异常俊美,身上有股曼妙香气,举手投足超凡脱俗,谦和亲切,异常神秘,一眼就是汤谷出来的隐世高人。”她话锋一转,“可手段未免歹毒!我们是有错在先,但他也不能拿病人开刀泄愤啊!”
灵犀嘴上附和两句,心说总算知道正牌闻人输在哪儿了。
香不香的另说,光是超凡脱俗、谦和亲切他就输完了。跟所谓隐世高人相比,闻人衍像那士族门阀的纨绔子弟,说十句话可信的超不过三句半。
前一晚他还说什么都不给人看病,第二天推开门就打算自报家门。上一刻色欲熏心被她逮个正着,下一刻又扮起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好人坏人他都要当,他不累吗?